未名弯着腰,竭力睁大眼睛,可地面仿佛在摇晃,耳边苍苍焦急的呼喊仿佛十分幽远。他心口仿佛堵着一团棉花,喘气喘不过来,说话也说不出口,一种巨大的痛楚和乏力在四肢游走。

    不行啊,还不到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起身,朦胧的视线里一张惊慌失措的清丽面容渐渐清晰。

    “你,你没事?”她似是不敢相信地问道,牢牢地盯着他。

    未名便知道自己的脸色不是那么吓人,展开微笑:“我能有什么事?莫非你以为凭你的小拳头就能砸伤我?”

    “你……”苍苍蓄在眼眶里的泪水蓦地流下来,狠狠捶他的腿,“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有多可怕。”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哇地哭起来。

    刚才叫未名他没反应,想碰他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住一般的感觉真是把她吓坏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大帮人听到声音赶来,苍苍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立即停止了哭泣,不过还哽咽着,拿手挡着脸狠狠瞪未名一眼,跳起来跑进了自己的屋子。

    “怎么回事啊?苍苍怎么了?”连姨也吓坏了,手上还拿着一件没折好的衣服,白着脸紧声问未名。

    未名一脸尴尬:“我,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什么玩笑能把苍苍弄哭啊。”连姨明显不信,叫着向苍苍追去。

    剩下的人也满腹疑惑,闲杂人等都自觉地散了,麻叶桑瓜互相看看目光里透着诡异,莫非,师兄调戏人家女孩子,所以把人弄哭了……

    只有青稞隐约猜到发生什么。没好气地把两人给赶走,低声问未名:“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气息不顺。”未名掩唇咳了两声,声音喑哑,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现在好多了。”

    “叫你之前那么拼命,若是毒煞还没引出来你就先倒下了,看你到哪里找后悔药去。”青稞不留情面地数落道,他本来就说话没形,和未名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后,连带着在未名前面也不客气起来。不过他也有这个资本。在年龄上他是大未名很多的……

    “我有分寸的。”未名深呼吸几口气,略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苦笑道:“毒煞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火急火燎又藏头露尾的,一旦我中了毒他反而心安起来,不看我煎熬够了绝对不肯露面。我要是有一丝半点的作假,何时才能逼他现形?”

    青稞想找出反驳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讲不出来。何况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一切已成定局,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减轻他的痛苦,帮他多蓄一分力气留到最后。

    屋子里,苍苍狠狠擦着脸,都快擦下一层皮来了。

    刚才她怎么就一下子哭出来了呢,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苍苍啊……”连姨小心翼翼地唤道。苍苍转过身看见站在门口想进来又犹豫的连姨,也顾不得困惑,赧然道:“连姨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看她肯说话,说得还挺通顺正常,连姨的心也放会肚子了,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苍苍红红的眼眶,柔声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连姨说说?是不是未名欺负你了?”

    “你觉得可能吗?”

    “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苍苍也在想,刚才的情况。绝对不是未名跟她开玩笑在骗她,她都慌得大叫了,若是玩笑没有人能开得下去。

    她看看自己的手,也没可能自己突然力大无穷一拳把未名给打伤了吧……

    “连姨,小姐,准备启程了。”外面有人喊道。

    “走吧。”苍苍定定神,和连姨一同走出去。

    住了好几个月,终于要离开这片宁静安逸的山谷了。

    苍苍站在谷口回望着山谷,目光略过木屋和湖泊,还有山上红得如同霞染的枫叶。

    “来的时候还是仲夏,这一晃眼,都到秋末了。”苍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绵长的惆怅。

    仿佛刚才还是那么多人一起说说笑笑,一眨眼,就曲终人散了。

    那么荒凉,如同这方失去飞鸟掠影的天空。

    “是啊。”连姨取来披风给苍苍系上:“这时候走也合适,再过几天入冬了这山里可就冷了。”

    “比盛京还冷?”

    “呵呵,那边虽冷,还挺干燥的,在这山里就是湿寒了。”青稞笑着接话道。

    “哦?怎么没个湿寒法?”

    “下雪时候,枯枝乱叶湿成一团啊,山路也滑,泥都又泞又烂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向山外走着。

    苍苍有意不去看未名,只有没有看到他他才能冷静清晰地思考,一直到走上大路,坐进一早等候的马车,她终于理清了一些东西,于是看着未名的目光分外严肃古怪。

    “你,果然是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吧?”

    未名朝她伸出手,苍苍愣了愣,微微避了一下,下一刻被他冰润的指尖擦过眼角。

    凉腻的触觉,宽大雪白的衣袖漫过她的肩头,带来清爽安宁的气息,苍苍的心顿时漏跳一拍,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未名黑眸盈盈,像化开了一池涟漪:“你哭起来的样子真丑。”

    苍苍眨眨眼睛,顿时怒目相向。

    什么嘛!她在担心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居然还嫌她丑!

    “你才丑呢,我这叫真性情!”

    “好,真性情,眼睛都红得兔子一般了。”

    “哪有这么夸张?”苍苍急忙摸眼睛,也不肿不疼啊,转眼看到未名眼里挪揶般的笑意,她忍不住打他一下,“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坏,别想扯开话题,我问你话呢。”

    未名叹了一口气,微微调整姿势,让自己在车壁上靠得更为舒适,然后就幽幽地看着苍苍:“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身上的确有伤。”

    “什么伤?严不严重?什么时候有的?”苍苍当即紧张得不得了。

    未名垂下长长的睫毛,默然了,苍苍等了半天,不耐地叫道:“说话别说一半啊,你不说我就去问青棵去。”

    说着就要下车。

    未名忙长臂一伸拉住她:“别去,我告诉你便是了。”他道,“你可知道我们习武者讲究心境平和?当情绪过于激动时,容易造成气血逆行经脉淤积等诸如此类的症状?”

    苍苍想了想,摇头:“我不懂这个,但以前看戏文林高手气急攻心到口喷鲜血或一夜白头,都是常见的桥段。”

    普通人的话,情绪再激动也没办法做到这一点的吧?

    武林高手之类的,简直像另一个人种。

    未名笑着点点头:“青丝变白发倒是有难度,不过很容易受内伤就是了,那日我见了周国太后……”

    苍苍张大了嘴,忽然打断他:“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她之前还奇怪呢,怎么未名对周氏母子就像对陌生人一样,前前后后情绪都不带起伏的,原来不是没有起伏,而是他将一切都藏在心底了。

    她可以想象,未名见到了亲生母亲,而那人又心心念念着要他的命时,心里惊涛骇浪痛苦纠结,却为了尊严不得不将这一切强忍下,表面上还要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一忍两忍,能不忍出毛病吗?

    可怜的未名。

    可恨的周太后!

    苍苍看向未名的眼神,顿时从被欺瞒的难过焦虑变成了深切的担忧怜惜,抓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他:“那你严不严重?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好吗?有没有吃药?要怎么样才能痊愈?”

    他的手,好冰……

    一连串的问句。

    未名的目光逐渐柔软,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太严重,就是自己好不了,回到钟南山请我师父为我运几次功便无碍的。”

    “那我们马上去钟南山。”苍苍就要朝外头喊改变行程,未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回去就不会再出来。”

    苍苍愣了一下。

    之前说好的,未名先陪她回盛京,等她安顿好了再道别回钟南山。

    可是如果现在先去钟南山,分别的时间就提前了。

    苍苍咬住下唇,坚定摇头:“你身体重要,再说我可以赖在那里,直到你受不了了赶我走……”

    话没说完,她低呼一声,坠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

    未名抱着她,两条手臂箍得紧紧的,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一般,脸颊贴在她的秀发边,深深嗅着她身上的馨香,一时间都有些不能自拔。

    “苍苍,你待我真好。”

    这样好的女孩,他却无法常伴其左右,还要想尽各种借口欺骗她。

    天意弄人!

    什么嘛,突、突然说这么直白的话。

    苍苍的脸悄悄红了,然后觉得腰上的手臂宛如钢铁,快要把她勒断了,胸膛也被紧紧挤压着,让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可是她不敢挣扎,趴在他肩上静静听他沉稳的心跳声,淡淡的体温隔过衣料侵入体内,引起发自心底的战栗。

    她的眼角蓦地湿了,她就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即便如此还是非要分别不可。隔在他们之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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