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永青跟着安老,也更稳妥。”苍苍道。

    连姨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安行便在一旁不满地道:“你们一个个还真以为我老了,不行了?”

    连姨忙说他是“宝刀未老”,三人说说话,气氛倒也很好,过不久,有人来报说是要启程了,苍苍和连姨忙送安行出去。

    从慕府出动的也就高龙及其心腹精兵,安行则扮作杂役跟在后头,到了开山爵府还有一批人要汇聚进来,然后是去南城门践行,再去城外军营,算算时辰,大部队开动正好是下午开始最不炎热的时候,走到晚上不能再走时,也能走出十几里地。

    因为皇宫里派出来践行的是殷据,苍苍可不想和那家伙碰上,便只送到慕府大门外。

    连姨看着众人的背影,脸上一片怅惘:“多少年前,我和小姐还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时候,常常就是这么送元帅、将军们,还有少爷们出发,小姐总很想跟着去,元帅便哈哈笑着说下一次下一次……一眨眼,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苍苍揉揉她的肩膀:“连姨,王南他们怎么样了?”

    连姨的注意力过来被唤回来,一拍手:“哦,这个时候该要醒了,他们几乎一醒就饿,又不能吃多,真是……”笑着埋怨着她匆匆跑回去,苍苍在她身后摸摸鼻尖:“完了完了,在连姨心里我都快被挤出去了……”

    出去了一拨人的府邸,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显得格外沉寂。

    殷晚的院子就是,小孩子最禁不起分别的感伤,跑过来紧紧缠着苍苍不放手,苍苍只好给他讲故事,直到把他哄睡着了,才松了一口气。

    古嬷嬷抱过殷晚交给门外的高川。那个“总绷着脸不说话”的面具男子隔着门简短地道了句“谢”,便大步离去。古嬷嬷呆在房里赔笑:“多亏了有小姐,上回爵爷走了,小世子可难受了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谁陪都不肯。”

    苍苍直身活动筋骨,不在意地回答:“阿晚是太缺乏安全感了,又从小缺少同龄玩伴,或许你们该找几个一样大的孩子跟他玩玩。”

    古嬷嬷默不作声,片刻一叹:“以前也不是没找过。但小世子眼睛……他不爱和伙伴玩,爵爷又忙,将军哄不来人。我们做下人的又笨手笨脚……”

    “哄不来人就学着哄啊,你叫高川平时没事多笑笑,不行就多说话,跟孩子相处哪能闷声不吭的?”苍苍道,“你们也是。别想着这是我主子,要护好他,要尽本分。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来疼,来说话,来玩耍。孩子最敏感了,他知道你们是真的跟他亲近。就也会跟你们亲近。他这么大正是性格养成的时候,这段时期若感觉不到温暖关爱,对以后整个人生的影响都是很不利的。”

    古嬷嬷若有所思。躬身退出去。

    苍苍走到阶前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苦笑,说得一道一道的,可身边就有一个不知道该算大还是算小的,她搞不定。

    未名未名。想到你又是欢喜又是叹息,我该怎么办?

    ……

    同一轮月亮下。钟离决的院子,陆州看着院子里那道身影直叹气,有心去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摇摇头,闷头走去睡觉。

    钟离决背负着手看着天上圆亮的玉盘,心中有一股郁气不能抒发。

    他们,已经走了。可是自己还只能留在这里,纵使来了一个青稞,让自己的身体迅速康复,可是有些东西恢复不了的就是恢复不了。

    他默默走出院子,凭着心意信步走,不知来到了哪个地方,周围开阔而安静,唯有风吹树摇之声,一波盖一波,如心中不能平息的冲动。

    他拾起一根枯枝,原地闭眼,将气息调到最合适的状态,然后,猛地闪动。

    步伐如魅,枯枝如梭,收紧的衣裤绷出矫健如同猎豹的身形,在矿地上狂起而轻落。

    这套招式没有名字背景,是他早年跟一个闯江湖的老前辈学的,后来又加进自己的所思所得。他的经历、阅历、感悟、领略,全部融合进其中,招招平实耐用,最适合临阵对敌,以身肉搏。

    以往他运起来都是行云流水随心所欲的,仿佛天地尽在手中,可是受伤之后,胸口总是凝滞,一股气提不起来,断断续续坑坑洼洼,影响得动作也处处不能到位,最后变得无比晦涩。

    “呼——”一个蹲身回剑,随着拧身胸口一痛,下盘随之不稳,匆忙以枯枝柱地,咔嚓一声枯枝断裂,锋利的断口割破手掌,鲜血如注。

    他跪在地上,捧着手,汗如雨下和血融在一起,粗粝的喘息声渐渐染了凄笑。

    “呵呵,呵呵呵呵……”不明所以的低笑,越发高涨,随即又高高低低,直至渐渐平息时,一个冷泠泠的声音才从背后递过来。

    “你心肺受损,提气不顺,稍一出力便觉心慌气短,动作失衡,此症状虽严重,却也并非不能治好。”

    钟离决豁然转头,只见那处月华之下,一人静坐白衣胜霜,虽然没有正面相视,但单凭一个侧面,就好似有极其强大可怕的势扑压而来,夺人神魄。

    若此时出现的是别人,不声不响地听了他的发泄后还冷沉出声,哪怕身体再不济,钟离决也要暴躁出击。可是这个人是未名,是令他连仰视都觉得艰难的未名。在他面前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所以理解了他的话之后,一凛,起身作揖:“求先生赐教。”

    未名依旧没有转头,眼神不知落在哪里,继续淡淡道:“既然药物不能治愈,问题大致出在筋脉上,我便以自身真气助你疏导,寻个安静的房间吧。”

    说完便在前头离去,钟离决心跳几乎脱缰,愣了好一会儿才赶上去:“先生大恩……”

    “你不必谢我。”未名清冷的声音有片刻难以察觉的柔软,“这是我早答应过她的。你康复了,她也开心。”

    钟离决一滞:“他日定回报于她。”

    ……

    披着夜月星光悄然返回,小小的院子里长明灯不熄。

    未名伸手推院门,门没关,不知哪里的风吹开门扉发出吱呀一声响,惊动了台阶上抱膝而坐的少女。她抬头看来,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清亮,欢笑着站起来:“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简单而微有迷茫的生活日复一日,可就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问候和回答,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和色彩,每日每日的朝阳余晖,都仿佛经得起期待,每日每日的光阴,也在不动声色间沉淀,成为生命中温馨静好的片段。

    在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墨松和长安侯府终于做好各方面的工作,在顶着巨大的压力以及丢掉某些利益之后,苍苍的身份尘埃落定。

    这是一个黄道吉日,据说,墨氏打开了他们神圣的祠堂,香气氤氲烛火摇曳,苍苍穿戴正式而庄严,踩着名贵青砖铺就的甬道,在墨氏许多人的注视下,走到祠堂正门前。

    “今有慕容氏女苍苍,系墨氏血脉……特来祭拜先祖,以告之……行礼,叩拜……”

    在司仪尖亮重力的声音下,苍苍深吸一口气,跪在蒲团上,向大门里那一列列一排排的漆黑牌位叩首。

    曾经万分厌恶的东西,今日终于还是要在其面前低下头颅,然而意外的是,她心中很平和,没有仇怨,没有抵触,像是飓风席卷过的海面,时至今日终于只剩下一片宁静。

    最高兴的大概就是墨松了,在人前还勉强能克制,可出来后嘴角就咧得老大,看着苍苍直笑。

    苍苍瞥他一眼:“又不是入宗谱,我以后是正儿八经地复姓慕容,跟你们墨家可没关系。”

    她是要扛起慕容氏的门楣的,而且只有作为慕容氏的后人,有许多事情才能做得合理合适,才有更大的价值,所以在墨氏这边她仅仅是认个祖叩个头,走个过场,昨天在慕府却是真正地焚香祭告天地,进了慕容氏族谱。

    墨松笑笑:“你能来就是好的。”

    苍苍看看他没说话,或许是应为墨松这次为她丢了官坏了名声,力扛家里家外一切压力,也或许是因为现在他的态度让她不再反感,总之她已经没办法对他冷眼相待了,有时想想也会默默告诉自己,这是父亲,她血缘上的生父。

    有些东西是一生都不能改变的,她也不想执着于一些别扭的情节而逼自己冷血。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他们舍了二房主院,而是去了墨珩的听潮居,整个侯府也只有这里让苍苍觉得舒服一些,未名正在这里和墨珩说话。呆到正午,吃了饭,然后慢悠悠回慕府,哦,现在应该叫慕容府了。

    “昨天才换了个牌匾,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整个府邸都修葺一遍,现在府里不比以前,人多起来了,土地空间也该利用起来,不能白白荒废了,未名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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