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胸口剧烈起伏,张初仪拼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此生此刻,她方发觉,这空气竟是如此重要。

    “好了,帖加官就先到这里,接下来嘛,姑娘,听闻您针黹功夫很好不是,老身这就给您锻炼锻炼指力,也省的在这时日久了,给忘了不是?”老女人言罢,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银针,在火把的映照下,明晃晃的让人心惊肉跳。

    放从鬼门关回来的张初仪,无力的看着银针朝自己的指尖扎去。

    “啊!”一声惨叫划破这黑暗的牢笼。

    都说十指连心,细长的银针,一下下从指甲缝中戳进去,只有细小的血点,然而密密绵绵的痛楚,从指甲渐渐涌向全身,饶是铁打的汉子也得惨叫。

    “啊!”又一声凄厉喊叫,钻心的痛楚让张初仪身子轻轻抽搐,惹的旁边的人更加使力,却又压到下身的伤,她此刻真恨不得立时死去。

    “啧啧,这么美的手指,废了该有多可惜啊!”老女人满嘴的遗憾,然手中的动作却不停,将张初仪的十根手指扎了个遍,一次又一次。

    从最开始撕心裂肺的惨叫,及至后来,张初仪已经没有力气,就那么死鱼一般任由她们摆布。

    浓重的血腥味在牢房中漫开,混着骚臭和发潮的霉味,张初仪只觉得空气愈加稀薄。

    视线一点点的模糊,眼前被蛀虫啃噬的房梁,她无比祈求它能掉下来,将她砸死也是好的。

    就在她意识将要涣散的刹那,又是一头冰水浇下,张初仪一个激灵,全身轻颤。

    暑天中。她竟冻的全身发抖。

    “好了,先到这里。老身看她骨头硬的很,难得有乐子供咱们耍,可别早早弄坏了。”老女人的语气甚是慈悲,然而那双浑浊的眼中却满含凶狠。

    几人听命停了手,解开张初仪身上的绳子。将她重新拖进牢里,一把丢下,重新锁上牢门。

    静,无比的安静。静的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昏暗的视线中,诡异的寂静里,身边的一切都被放大数倍。

    下身。指尖,痛楚一波接一波,痛的她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直接趴在地上。鼻尖有发霉的稻草味道。

    看她们的模样,估计还会有更惨无人道的刑罚在等着她吧。

    当那一层层草纸贴上她的脸,她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她努力挣扎,张大嘴,祈求一丝丝的空气,然而,换来的却是更沉重的压抑。

    那一刻,她真心觉得自己死了。

    然而,她们却放手。就在她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更深彻的痛楚传来,较之她多年前的毒打就是天壤之别。

    痛死了!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就这么招了,然而,一想起招供的后果,她就咬牙挺了下来。

    不行,她不能那么做,若是将他也扯了了进来,只怕她就真的死定了。

    颤抖着抬起手,张初仪一点点的蹭到眼角,感受着指下的粗糙,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胎记还在。

    如今事情已经是这样,她再不能被查到隐瞒身份的事情。

    “安澜?安澜?”捂住口鼻,清风望着眼前人事不省的张初仪,将门外那些人的女性家属狠狠咒骂了不知多少遍,伸手轻轻推了推。

    安澜?这是谁?

    她不是安澜?她是张初仪,是父亲的女儿张瑗。

    “怎么回事?还有气啊!”

    是谁在吵她?她想好好睡觉都不成么?昏迷的她将手一挥,似乎想要打掉耳边的聒噪,然手却被抓住,一阵温暖传来?

    怎么会有温度?

    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张初仪渐渐睁开眼,一张焦急担心的面孔正望着她。

    “清风姑姑?”

    见她睁开眼,清风大喜。

    “可醒了,可醒了。”忙探手将她扶起来,却被张初仪止住。

    “姑姑,您给我铺些稻草就成。”说几个字,顿一下,猛吸几口气,待她说完,直接瘫软在地。

    依言拿来稻草,铺在张初仪的身下,清风语含怜惜:“你可受苦了。”

    吃力的摇头,张初仪撑起身子,望着她轻声道:“姑姑怎么来了?”

    “安澜,我问你,你怎会有那曼陀罗?”

    “太感谢几位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嬷嬷拿去买点酒喝就是。”躬身出了牢门,清风将袖中的银两递给眼前聚在一起的几人,笑的谄媚。

    不由分说的手下绣袋,为首的老女人暗自掂量,只觉沉甸甸,顿时笑开了花:“好说好说,既然是老林的同乡,大家自要互相照应,多谢姑娘心意了。”

    清风连说不敢,又和几人客套几句,方才转身离去,然而刚出了宗人府的门,就看到有人朝这里走来。

    她驻足望了一会儿,发现来人并不认识,也未放在心上,拔腿去寻茶岚。

    刚将银两分给一众老伙计,女人正伤心银子少,就看到又有人进门,顿时一个厉眼过去,诸人将银两立即揣好,郑重迎候来人。

    不及她开口,一个荷包就丢了过来,尖细的嗓音跟着响起:“开门,咱家要看那个下毒的犯人。”

    “可是”女人正要反驳。

    一阵厉风划过,直直抽在她的脸上,却是一柄牛角马尾的佛尘。

    女人看清了佛尘,却不认识这面生的太监,正要辩解,佛尘再次扫来,打得她脸颊生疼。

    “罗嗦那么多,还不让咱家进去?”本就尖利的嗓音此刻更添了呵斥,太监死盯着她,眼神阴鸷。

    “是是是,公公请进。”女人强忍怒气,连连赔笑将人迎进牢中,待看到他身后的人也要跟着进,嗫了嗫唇终究没有说出。

    等到人进去。她立即将荷包打开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乖乖!两百两的银票啊!

    胸口的怒气瞬间消散。

    这可是她半辈子的积蓄啊!

    那牢里半死不活的倔骨头到底什么来路?竟是个摇钱树不成?

    “哗啦啦”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张初仪挣扎着起身。扭头望着眼前的陌生人,心下微愣。

    这人面白无须,身形瘦弱,又手执一柄佛尘,分明就是个宦官。看他服色可知有些地位,可是她不认识他啊?

    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故意压低的嗓音:“萧敬,让我来说吧。”

    萧敬蹙着眉凝望张初仪一眼,才反身出了牢门,露出身后一张熟悉的脸来。

    “何公公?”

    何鼎看着眼前下半身被血色包围,蓬头垢面的张初仪。目露不忍。

    “姑娘,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言罢,小心翼翼的上前,来到她的正面蹲下身子。努力和她的视线保持持平。

    张初仪苦笑:“帖加官,扎针,估计还有更多的花样吧?”

    “扎针?”何鼎的语气很是疑惑。

    探出双手。然就这一个动作,痛的张初仪嘶嘶抽气。

    何鼎看到那双手的指尖凝结着团团深紫,他凑近一看,血腥刺鼻。

    这双手还能要么?他的心里如今只转着这一个念头。

    “公公,可是阿樘有事要说?”

    不去问他如何来,张初仪问出她猜测的事情。

    “啊,是这样。”何鼎猛然回神,“是这样,姑娘,殿下让咱家来看看你,殿下说他相信你绝不会下毒,让你坚持,他定会救你出去。”

    心中一暖,身上的冰冷也淡去一些,张初仪轻轻摇头:“公公,麻烦你转告殿下,他现在危险,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一抹激赏划过何鼎的眼眸。

    此时此刻,严刑拷打之下,她一介弱女,竟能受住这般苦楚,头脑依然清醒,这得有多坚强的心智啊?

    他头一次觉得,殿下的眼光当真了得。

    “公公,我总觉得这件事是针对殿下而来,所以他千万不能有动作,而且,定要看好李屏云,切莫打草惊蛇。”

    “那姑娘你呢?”

    话里话外都是殿下,她就没想过自己的处境么?

    张初仪一愣。待明白他话中的关心之意,强扯出一抹笑来:“公公,我估计是难出去了,麻烦你转告殿下,若是将来能做了皇帝,让他记得故人的幼弟就好。”

    言罢,回首看一眼等待的萧敬,轻声道:“公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唇反复张开阖上,到最后,何鼎什么也没说,只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起身离开。

    “她是这么说的?”手中的墨笔不停,朱祐樘头也不回的轻声询问。

    “是的殿下,姑娘是这么说的。”偷瞄一眼身子挺得笔直,手下生风的朱祐樘,何鼎小心翼翼的道。

    沉默。

    半刻钟后,朱祐樘将手中的墨笔丢到一旁,拿起颇有厚度的宣纸,细细抚摸。

    他看到,那上面的女孩虽小,然分明是牢里那人的模样。

    本以为殿下会问牢中的姑娘情形如何,可是他什么都没问,本以为他听到她的回答会愣怔错愕,会焦急难安,会满含感动也说不定,谁曾想竟是如此专心致志的作画。

    何鼎的心中越来越不安,他不知道殿下这样的反应是好还是不好。

    “何伴当,就照她说的做,我们什么都不做。”

    将手中的画作卷起,珍而重之的放进平常宝贝的木箱中,朱祐樘沉着的道。

    “可是殿下,姑娘她她只怕受不住那酷刑啊!”想起满身血渍,气若游丝的张初仪,担忧就这般冲口而出。

    朱祐樘的身子猛地顿住,就那么躬身不动。

    背对他的何鼎并未看到他颤动的双手。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逾矩,立即请罪。

    然朱祐樘却浑然不觉,良久,才听他轻声道:“我们不动,不过,她却不能不动了。”

    何鼎刹那呆住。

    望着反身走来的朱祐樘,面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担忧,如今平静若临冬前的江面,波澜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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