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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的雪越下越大,外头的天空灰蒙蒙的,衬的屋里越发的黑。济南白家的正房正厅里,放着几个大大的火盆,火盆里的火明明灭灭,将众人的脸上皆映出几道影子。

    白老太太依然坐在主位上,脸色却越发的灰白,上官胭和槿娘坐在一旁,都轻蹙了眉头,只有袁世方,他端正的坐在锦墩之上,微微阖首,让人感觉到一股世家子弟的沉稳与从容。

    槿娘偷偷抬头,打量着袁世方,原来这个人是方家的后人,她没有惊讶,自从得知自己有个舅舅失踪,槿娘就曾经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一个男子跑到自己的面前,告诉自己,他是自己的舅舅,她没有想到,这一日子来的这样快,也没有想到,舅舅长的就是这个样子。

    方正的脸,不算挺拔的身姿,跟自己长的完全不一样,除了那一双细长上翘的桃花眼,潋滟动人,勾人心魄。

    “……正圃不但使了银子,还四处去托人情,不过是想把你们给救出来,可直到你们出京之时,也没有人敢应。要知道,可那是皇上,满朝文武也没见到谁敢出来说话,他以一己之力,又怎么能对抗?最后,正圃拿了家里的银子给那押解的牢头,让他能够待你们好些,想着离京城远些再想办法!”白老太太的话缓慢而沉重,透着些无奈和彷徨。

    白正圃当年不过是个五品的郎中,在京中实不算什么,能这般相护已是不容易,这一点袁世方太明白了,所以他从来没有怪过白正圃,他怪他的,只是因为他那个妹妹,方如萱。

    见袁世方轻轻点头,白老太太知道他并无疑问与不满,方继续道,“那些日子,正圃只是为着你们而奔走,待到你们离了京,回来瞧方家的女眷,这才得知方大人的夫人被收押之时就自缢而亡,这事儿我知道了也唏嘘了一回,还给私下方夫人立了香案祭拜。大夫人本就有病,当时已是病的不行,正圃最后只把三夫人和你妹妹弄了出来!”

    袁世方默默阖了眼睛,当年的事情太让人伤心绝望,槿娘却想起了郑家当日的满门皆丧,一大家子人,最后只剩下英姐儿一个人,恐怕自那以后,她每一天都是以泪洗面的吧?她能把自己生下来抚养长大真的是不容易。

    英姐儿是方如萱的闺名。

    上官胭轻轻捏了捏槿娘的手,心里明白的紧。

    方家的子嗣并不算多,大房只有一子,虽是长孙,却体弱多病,当时已经弱冠,却即未中举也未娶亲。二房长女如兰,嫁人的次年因难产而亡,孩子也没有保住;有一子是后来所得,当时不过十岁。三房方直栋,有两子一女,女儿如萱年方十六,尚未定下亲事。

    当日,男丁都被流放,在京中的女子除了几位夫人就只有方如萱一人,白正圃并非那坊间传说的好色之徒,为了美色才留下了她。

    而槿娘却不甚明了,老太太是从方家抄家开始说起,可方家又为何会被抄家?白正圃又为何要救方家的人?她当初一直以为方如萱是白正圃害死的,只是因为她是方家的人,可如今看来却是白正圃救了方如萱,那么方如萱真的是病死的么?

    槿娘继续听白老太太说话,可心里明白,今天此事她未必能弄清楚。

    “后来三夫人也病故,可她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出来,那时候梅氏也跟着进了京,想着把她接进府里,可正圃却发了一顿火,之后她……竟然带了银子和下人离开了正圃给她置办的宅子,直到十年之后,陶妈妈才找上门来!”老太太说着,端起茶碗来喝水,竟然不似平日子一般的悠闲,而是很渴一样,几乎把碗里的水喝得见了底。

    槿娘从白老太太后面的声音里听出一些忐忑不安,老太太心里是不是也有几分愧疚。

    袁世方有些沉默,上官胭却接了话过去,“当日陶妈妈找过去的时候,就是带了槿娘过去,她是方姑娘和白相爷的女儿!”她拉了拉槿娘的手。

    “槿娘……你母亲给你起的名字?”袁世方的声音里带了几许温柔,不似刚刚的冷漠。

    槿娘轻轻点头,上官胭轻轻摇晃她的手臂,她这才醒悟过来,愣愣的叫了一声,“舅舅!”

    “槿,即是木槿,我们方家的女儿都是以花为名,你果然是我们方家的女儿!”

    槿娘微讶,仔细想想,果然如此,无论是三娘的“苓”字还是七娘的“芷”字都是药草名,自己的名字却是花名,虽同是木科,她们皆是草头,而自己却是木旁,原以为这是因着自己是外室所生,如今看来,这名字根本就是方如萱自己取的,跟白正圃没有任何关系。

    可槿娘心里却依然有些冰冷,她淡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眸里平静无波,只静静的道,“舅舅,你怎么现在才来?”

    是啊,怎么现在才找过来?或是早上几年,或者方如萱就不会死去。

    “槿儿,是舅舅不好,舅舅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半晌,他才哽咽着说了这句话,话说到一半已是说不出来。

    袁世方十分的感慨,他起身上前,伸手长满老茧的厚重手掌,想摸一摸槿娘的头,可伸的槿娘的头上,偏又停了下来,继而收回了手。

    多年奔波让他的手掌变得粗糙而僵硬,与往年只有握笔处有薄茧的方家少爷不同,他不想在自己唯一的亲人面前展现他的粗糙与无奈。

    上官胭轻轻站出来,对着槿娘道,“你莫要怪他,他流落到山野,被水匪所救,好不容易保得性命,又做了其头目,在水上一呆就是十年,直到五皇子招安,他看得了机会,这才上了岸,可一上岸便是心心念念要去找妹妹,五皇子留他不住,便放了他出来!他一路北上,听说白正圃押解进京,便去了京城,可白正圃一直在牢里,他又担心我,这才来寻我,不想又遇上了你!”

    水匪?原来他已落草为寇?方直栋的儿子,记得是谁过说,当年也是探花郎的,若不是在这世间没有立足之地,又怎么可能推翻自己读了近二十年的孔孟之道,落草为寇,再也不是那忠君爱国的良臣之后?

    那定然是伤心至极,或者是听得了方如萱的死迅,也或者是被那些官兵逼得无路可走,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

    这一回,槿娘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那手掌,又一次轻轻叫了声舅舅,眼睛终于落下泪来。

    虽然这个身体里已不是以前那个白容槿,可却流着方家的血,眼前的这个男子或者自己并不认识,可他却是唯一真心疼爱自己的人。

    从穿越过来,或者绿柳是对自己好的,可她只是当自己是小姐妹,后来把自己当成了主子,而无论是徐老夫人还是白老夫人,对自己的疼爱都极其有限,在家族面前,在大局面前,自己就像一枚棋子,随时会被遗弃掉。

    这一点她很是明白,可眼前这个男人,不过一日的功夫,槿娘就像上官胭一般,对他有十足的信任。

    就算遇到再难的事情,他也不会放弃自己,就像他,一直惦念自己的母亲方如萱一般,数十年来,哪怕被逼得落草为寇,也从来未曾放弃寻找。

    外面的雪依然纷纷扬扬的下着,寒意透过厚厚的布帘慢慢浸进来,将火盆里的火逼得几乎熄灭,可转眼那火苗又猛的窜将出来,这般反反复复,倒也将这屋子烘的暖暖的。

    次日的清晨,天空依然阴霾,雪却停了下来,地上铺着厚厚的雪,像棉絮一样的洁白,一脚踏下去,“吱呀”一声,便是一个小小的脚印。

    槿娘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全是脚印,冬桃和衡哥儿在雪地里喧闹着,追逐着,玩的不亦乐乎。

    她想起辛妈妈当初的话,不由感慨,造化真是弄人,当初冬桃为了不给衡哥儿当丫鬟,以免以后被抬了通房,这才求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带了冬桃走,可不过一年的功夫,自己不但回到了白家,这冬桃竟然跟衡哥儿玩的这样好。

    她又想起昨日子认下的舅舅,连徐陵都说找不到的人,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是自有定数的!

    可徐陵呢,他和自己的缘份又在哪里?

    只盼着像上官先生说的那样,无论他在哪儿,都是很好就好!

    “看什么呢?也不穿披风,站在这里不冷么?”上官胭的声音传过来,槿娘回过头去笑。

    绿柳连忙拿了披风出来,急急的道,“小姐真是的,我不过给小姐去换件披风,小姐就自个儿跑出来,这门口处正是风口,冷的很呢!”

    槿娘嗔怪着,“哪里就有这么娇气了?”却是笑着由着绿柳给自己穿上披风,这才道,“去瞧瞧舅爷起了没,若是起了,再让厨房送了早饭过去,昨儿个让墨雨拿了几件父亲的衣裳也不知道能不能穿……”

    话没有说完,绿柳已经笑的不成,她闪了一眼上官胭方道,“小姐,您就别管了,墨雨跟舅爷住在一个院子,自然会什么事儿都办好的,事情都让您的给管了,那以后舅爷娶了舅奶奶可又干什么去!”

    惹的上官胭脸上一红,给了绿柳一个大大的白眼,又冲着槿娘道,“你且放心,世辕不用丫鬟小厮,无论是水上还是在五皇子在福建的府地,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袁世方,不过把名字倒过来罢了,方直栋觉得自己性格耿直,虽说得圣上喜爱,可毕竟还是容易得罪人,就给长子起了个“辕”字,只盼着长子稍圆滑一些。

    槿娘掩了嘴笑,“哟,槿娘请教先生,这世辕是谁呀?我舅舅是世方!”

    这边正笑闹着,就见院门处一动,肖婆子的声音传来,“舅爷,墨雨小哥,你们回来了?”

    一大早的,这两个人竟然已经从外头回来了。

    墨雨跟在方世辕的身后进了门,二人一脸的阴沉。

    方世辕的声音坚定,虽急切却依然透着冷静,“你们都不要出去了,如今外头乱的很,听说五皇子在福建起兵了,福建巡抚不战而降,如今起兵不过半个月,已经打到了扬州!”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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