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轻轻一笑。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舒愉这般藏匿?
    真是让人嫉妒的偏爱啊。
    他漫无目的地在这宽阔的谷中行走,探查地格外仔细,连雪粒之间摩擦的嘶嘶声都听得异常清晰。但查探良久,他仍一无所获。
    直到,他的脊背突然爬上一股酥麻之意,他没控制住战栗了一下。
    他僵在原地,脸上神色莫名。
    难道,他百年之前送给舒愉的那株带有二人特殊印记的兰花,她一直带在身边么?
    还带到了她与自己情人相会的地方。
    纪兰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受。
    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他心上啃噬。
    他放出神识,朝能感应到的方向走去。然后在一处洞口停留。
    问天宗千年前的山门。
    要不是有兰花联结,他此刻绝对察觉不出,那破败的洞口内,竟有人的气息。恐怕也没人能够察觉得出。
    避免惊动舒愉,他将散发的神识控制在刚刚好的程度。
    刚刚感知到,他就浑身一僵。
    他此时明明站立在阳光之下,却如坠冰窟。
    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即便是初来魔灵界距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刻,他也没有体会过这般的通体发寒。
    好冷。他嘴唇不由地颤了颤。
    胸口上火辣辣的疼痛却还在撕扯。
    他以前送她这兰花,不过是想感受着她的存在罢了。有兰花陪伴她,就好像他自己也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如今他修为提升,神识变得更强大后,没想到还可以联结自身感官,也可以借助它感应到附近的情况。
    当然,联结也是有限的。
    他听不清人言,也判断不出什么别的动静。
    唯有那压抑的,极低的,暧昧的……口耑息声。
    纪兰生只觉得他的听感似乎已被上天屏蔽掉,谷中别的声音他全然听不见,死一般的寂静蔓延。
    却偏偏留了那一处,那么清晰,似乎是故意在他耳边炸开一般。
    原来,对他来说,这微不可闻的声音,才是真正的天罚。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却自虐般地没有离开。
    或许,他连离开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有脑海中的念头迟缓地流转。
    他双目紧闭,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痕,血珠断线似的沿着掌中的纹路滑下,滴进脚下肮脏的泥土中去。
    他明明是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舒愉身边有新的人不是么?
    他既然知道,为何又要这般惺惺作态?真是卑贱又可笑。
    纪兰生睁开眼,试图像往常一样露出点笑意来。
    却显得极尽扭曲。
    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喃喃道:“舒愉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现在的样子。”
    她只是喜欢新鲜感罢了。那个可怜的东西留不住她的。
    她是自由的,她有尝鲜的权利。他自己乐意等她一百年就好了,哪有资格要求她也为他这个被丢弃的旧人驻足一百年呢?
    他没有资格。
    他不是丑陋的妒夫,他应该包容她的所有,接纳她此时没有放在他身上的情感。
    他或许还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她没有被束缚,不用像他这样做时光的囚徒,被困在湮灭的过往之中不得解脱。她现在过得舒心惬意,是他最乐意见到的样子。
    他确实是应该替她高兴的。
    纪兰生愣愣地僵直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那抹熟悉的气息让他心脏猛地一紧。
    他连忙隐匿自身气息,就见舒愉从洞中走出,离开了此地。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猜测舒愉是去凡俗界买食物。她虽然已经辟谷,但应该还保留着吃热菜的习惯。她喜欢这种带有人情味的温度。
    纪兰生脑中一片浑浑噩噩,在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穿过了结界,站在了洞口之内。
    看着那幽深黑暗的孔道,无法抑制的念头骤然浮出。
    要不要干脆将那人杀掉?
    他虽在理智上极力告诫自己,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得要命,嫉妒到快要按捺不住毁天灭地的恶念。
    杀掉那个人,舒愉也不会发现的。只要她不发现,她就不会厌恶他。
    她也不会因为那人死了,就把那人藏在心里怜惜,化作抹不去的朱砂痣。
    她只会将死人彻底忘记。
    那就杀掉好了。
    第25章 第三者
    山洞内地形复杂, 无数的石屋交错,因为没有任何生机,所以总是显得静悄悄的。
    一片寂静之中, 突然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
    晏采睁开眼。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间隔得异常均匀, 突然,一个停顿, 打乱了原本和谐的节奏。
    晏采眼神落到了屋门处,却还是没有做出别的举动。
    一个人影于门口静悄悄地显现, 毫不意外,是一张陌生的脸。在看到晏采的一瞬间,来人瞳孔微微一缩。
    晏采淡淡地望着他, “阁下是谁?”
    却见那人单手负于身后,笑了笑, 张口之间的话语如潺潺流水, “果然,第一大派无方门下不过也都是群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他言语羞辱,晏采却目光未变,只是平静地将他多日不曾使用的本命灵剑唤出。
    那人脸上露出点讥诮来, “你有资格拔剑么?”
    “阁下究竟是谁?”晏采面上不显, 心中却着实不安,抚摸冰冷的剑身,以此平复动荡的心神。
    那人没有说话, 却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
    晏采只是看了一眼,便察觉出那是何物。
    只听剑身嗡鸣,他单手握剑抵在地面, 手上青筋暴起。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
    纪兰生本来是想杀掉这个不知名情夫的。可当他认出了他的身份,顿时改变主意。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晏采仙君,竟会不知廉耻地插足别人的感情呢?”他冷笑一声,面对舒愉时的卑微早已不复存在,“想必你这种无耻之徒也是不愿退出的。那么,我们就等舒愉回来,让她自行抉择,你觉得如何?”
    晏采压根没听清面前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舒愉对他倾注的真心从来都不是完整的。但她明明说过,不管过去如何,她如今的眼中唯有他一人而已。
    他真是可笑至极,竟然会相信她。她明明连谎言都懒得用心修饰,一点也不在意他信不信,但他还是愚蠢地信了。
    晏采抬起头,看见眼前这个人面带微笑,眼中却满是不亚于他的痛苦。
    他自嘲地笑了笑。舒愉,你可真能耐。
    纪兰生欣赏着他的痛苦,只觉得心中恨意都消解了些许。他笑得云淡风轻,却又胜券在握,“你猜,她会选择谁?”
    选择?晏采虽然早就把自己放到了低至尘埃的位置。但让他此时此刻如丧家之犬一般,等着舒愉的选择,摇尾乞怜她的恩赐,却很可能在这位名正言顺的道侣面前,被舒愉毫不留情地丢弃。
    他做不到。
    这方石屋总是不见天日,就像他一般。被人翻来覆去地践踏,永远也见不得光。
    怪不得舒愉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彰显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在她心中,或许只是一个泄欲的物品。
    晏采单手按住胸膛,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止心脏剧烈的跳动。他咬了下舌尖,竭力让自己清醒,没有看四周一眼,越过那人往屋外走去。
    真是一条可怜虫。
    和纪兰生预想中的一般,这种看似高高在上,实则虚有其表的人根本就经受不住践踏自尊的打击,被他三言两语一激,便失了魂,连和他开战的勇气都没有。
    也对,他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修真者好歹还是要点脸的。
    哪会像他一样呢。
    纪兰生看着那盆与百年前明显不同的兰花,略一思索,就发现了其间不同寻常之处。
    晏采?他会让修真界那些人给他备上更好的礼物,保准比直接杀了他,来得更为快意。
    舒愉拎着一盒热腾腾的饭菜,心中既是愉悦,又有点小小的纠结。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和晏采厮混下去了。但是感情上她又舍不得。她没有哪一任情人是这么早就结束了关系的。离开了晏采之后,她岂不是只能去魔灵界找合胃口的下一任?
    但是她也不想和那群魔修扯上什么过于密切的私人关系。
    舒愉唉声叹气,却在发现了洞口异常后,连叹气的心情都没了。
    她飞速闪回石屋之中,就见晏采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应该啊,她们刚刚还那般亲密的温存。她感觉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早就没了逃跑的心思。
    而且,以他现在的修为,哪来的能力逃跑?
    舒愉紧皱着眉头,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踢那石凳一脚。
    “好你个晏采,竟然连我都能骗过去。”舒愉忿忿道。
    她只觉得浑身都充斥着被愚弄的怒气。没想到她竟然也有栽跟头的一天。果然,男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看似干净如白纸的晏采,却比她还会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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