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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安的大军进入石峡关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这石峡关紧邻边关,乃是连接关内关外地咽喉要道,其战略位置不言而喻。只是多年战乱,石峡关早已百姓流离,才是夜幕初降街上已不见什么行人,为数不多的店铺也大门紧闭,处处残垣断壁,说不出的萧索,这座昔日享誉大凉的“塞上华都”,早已繁华不再。

    常安带人入了城,连口水都没喝上,就接到李麟的调度,赶往石峡关协助守城。如今守城的兵力不过数万人,常安带来的兵将也很快按巡城弓箭补给之别编入守城军,一切安排妥当常安这才登上关口居高临下眺望,沉溺在低沉夜色中的石峡关,方圆百里竟难寻几处灯火,入目尽是残败的院落。常安叹了口气转身向城墙外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山丘,清冷的月色肆意洒下,在关外的土地上洒下一片银纱,烈风携着尘土呼啸,在她耳边呼呼作响,那大漠的风沙汹涌得向城墙扑来,直拉扯得漫天的乌云变了形色,仿如一只张开獠牙的猛兽直压石峡关。常安的长发在大漠的狂沙中迎风飞舞,不多时脸上肩上就沾满了沙尘,她却彷若不觉轻轻抚上了城墙,这便是爹爹常年驻守的边关么?这一望无际的荒野大漠,这无穷无尽的冷月风沙,还有身边将士铁枪的冷冷清辉,让她觉得自己也如这沙尘一般微不足道。大凉京中的繁华富足灯红酒绿,是多少大凉儿郎用自己的血汗生命所换来,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将士将自己的一生奉于这苍凉大地?这塞外的光景,是何等的苍凉!

    “昔日塞上明珠,今日断壁残垣,将军作何感想?”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沉稳的男声,常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顶盔掼甲的中年将军带着几个年轻武将登上了墙头,正是镇守石峡关的辅国将军李麟。常安连忙抱拳行礼:“李将军。”

    “不必多礼。”李麟摆了摆手,而后也背手站在城墙前道,“常将军初来边关,感想如何?”

    常安微微沉默了一下,轻声道:“百姓疾苦。”

    不待李麟说话,他身边的一个年轻武将轻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突厥狗贼狼子野心,犯我大凉才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城池荒无人烟,实在可恨之极!末将不才,愿冲锋陷阵与突厥狗贼决一死战。”说罢那武将看了常安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

    常安闻言打量,只见说话之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相貌不俗,一番言辞铿锵有力,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气势,只是眼角眉梢都透着三分年轻气盛。常安略作思索大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他大概就是李麟手下的爱将乐俞,虽隐隐觉得乐俞对自己有些争锋的意思,但常安也没放在心上,只沉默以对。

    李麟似乎颇感欣慰,微微一笑道:“这仗还有的打,现在决一死战还为时过早,不过乐郎将的决心本将军极为赞赏。”

    “将军说的是。”乐俞连忙应道,眼神有意无意的向常安身后瞄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正这时遥见西边升起一簇浓烟直冲天际,连在夜幕中都看的一清二楚,众位将军神色微变流露出几分凝重。常安悄悄拉过躲在自己身后的卫昀真低声问道:“那是什么?”

    卫昀真生怕被人识破身份,只好凑到常安耳边低声道:“那是传递警信的烽火。”

    常安闻言这才明白,忙又担心到:“那现在烽火燃起可是有敌袭了?”

    “那倒不是。”卫昀真知常安初来边关不懂这些,便耐下性子详细解释,“这传信之法根据烽火不同,传递的信息也不同。这一道烽火代表发现敌踪,通知其他关口小心防备,若是同一处升起两道烽火,那才是遇到敌袭了。”

    “原来是这样。”常安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李麟向关外望了望忽问道:“乐俞,你先锋营可有斥候回报?”

    “回将军,我先锋营派出的四路斥候已有三路返回,据斥候回报突厥此次派出二十万余精骑,正由向石峡关突进,预计明日正午之前就会兵临关下。”乐俞连忙回道。

    “还有一路未归?”李麟皱了皱眉,又问身边的另一名武将,“林宗,你怎么看?”

    那名唤做林宗的武将二十五六的年纪,比起乐俞沉稳的多,长相虽不及乐俞英俊,却有几分儒将风范。林宗听到李麟发问略作思索道:“此次突厥精锐尽出,我们该早作防范才是。突厥虽擅长马战来势汹汹,但我大凉在守城方面亦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末将认为我军无需大变,借鉴以前交战经验,以不变应万变。首战求稳不求险,先探突厥虚实。”

    常安听到说得颇有几分到底,心中暗暗点头,忽听李麟又转向自己问道:“常将军认为如何?”

    “李将军,末将初来塞外,还是第一次和贼寇打仗,哪能提出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林将军说的有理,先探探虚实。”常安对北疆之事还不了解,也不敢乱说,只给出一个保守的答复。乐俞似对常安的回答不以为意,望向常安的眼神越发轻蔑。

    李麟点了点头道:“林宗说的不错,突厥大举来犯不可小视,我等便先求稳再求胜,传令下去石峡关上下严加巡守。乐俞,你再派八路斥候,半个时辰一报,定要随时掌控敌军行踪。大军首战,只许胜,不许败!三军将士,勇猛杀敌着重赏!临阵逃脱者立斩!”

    “末将领命!”在场众人齐齐领命后便各自散去。

    常安向手下将士传令下去,还未下得城墙,就见苏慕清与程蔚登上城墙向自己赶来,手中还端着几碗饭菜。程蔚拉着常安在城墙一角蹲坐下来,将自己手中的一碗饭菜塞到常安手中:“来,快吃饭吧。”常安亦将苏慕清拉到身边,解下了自己的外袍铺在她身下,见她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忍不住伸手帮她将发丝拢在耳边柔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苏慕清不由得俏脸一红,忙偷眼去看程蔚,见程蔚早识趣的背转过身,这才嗔怪的白了常安一眼,似是埋怨她在旁人面前做出这般大胆的举动。常安这时也发觉此举不妥,嘿嘿赔笑了两下,才挨着墙边坐了下来扒饭。苏慕清四下望了望,这才寻到卫昀真一个人躲在远处,忙站起身走了过去,将一碗饭菜递到卫昀真面前:“卫姑娘,这是给你的。”

    卫昀真一愣,下意识的接过苏慕清递过来的饭碗,一张俏脸霎时红透,竟似比手中的碗壁还要烫,结结巴巴道:“谢。。。谢谢木公子。”

    “卫姑娘,不如一起过来用饭吧。”苏慕清见她一个女儿家,一个人孤零零的心中不忍,发出了善意的邀请,卫昀真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轻轻的“嗯”了一声,有些扭捏的跟着苏慕清走了过去。本来有些担心常安挖苦自己,谁知他只是抬眼看了自己一眼便继续安静的吃饭,卫昀真这才安下心来,也学着他们挨着城墙蹲下默默的吃饭。

    一碗糙米饭,盖着几片不见半点油水的菜叶,这便是石峡关的营饭了,常安默默的把碗中的饭吃完,直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自嘲的笑了一声道:“真难吃。”这就是边关将士们每天吃的饭菜,抛头颅洒热血的边关将士就只能吃到这些糙米,常安放下饭碗长叹了一声:“到底为什么要打仗啊。。。”

    “只有打赢了突厥狗贼,才可以保家卫国啊。”卫昀真抬起头笃定道。

    当真是如此么?

    吃罢了战饭,奔波了一日的常安靠在城墙根下昏昏欲睡,后半夜是她轮值守夜,她也只能趁此刻休息一会。夜里的塞外寒气入骨,直将人冻得手脚冰凉,常安用外袍将自己与苏慕清裹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才觉得暖和许多。

    “对不起,让你跟我受苦了。”常安在袍下握住了苏慕清的手,轻轻的摩挲着,竭力想用自己掌心的热气去温暖她。

    苏慕清抬头望向常安,只见她正深深的凝视着自己,亮晶晶的双眼中带着丝丝愧疚与怜惜,苏慕清淡淡的笑了笑,垂下眼帘轻轻靠在常安肩头:“别说傻话了,快睡吧。”

    常安半晌没说话,前思后想了一番才道:“我叫天虎送你回京吧。”

    苏慕清一愣,连忙抬起了头问道:“为何?”话已出口她才发觉常安眼中不知何时已染上了湿气。

    “这场仗打起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我。。。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这种苦。”常安越说越觉得心酸,眼泪漱漱的落了下来,“你和天虎本无义务留在这里,粮也送到了,听我的话,回京吧。”

    “笨蛋。。。”见她这般苏慕清也被惹得心口发酸,“若将你一个人留在这,我又。。。我又如何忍心?”

    “不用担心我的,铁大哥罗大哥程大哥都在这里,我会没事的。奶奶她一个人在京里,我很担心她老人家,你若能回去陪她再好不过了,我也能安心了。”常安抹了抹眼泪强笑道。

    听完常安的话,苏慕清的脸色立即黯淡了下去,她搬出老太君来压自己,自己不应岂不是有不孝之嫌,可是这件事她又怎么应承得下来:“你竟这么狠心想把我逼走么?”

    常安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头顶传来一道惊慌的尖锐喊叫:

    “敌袭———————!!”

    什么?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常安闻言大惊,连忙掀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城墙,两道烽火狼烟已冲天而起,远远的天际卷起了暗黑色的沙雾,无数黑点翻过地平线,如流星般冲入荒原渐渐汇成一股洪流,仿佛从天而降的乌云一点点逼近石峡关。他们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上数倍,数万匹战马奋力嘶鸣奔驰在宽阔的荒原上,铁蹄击打着这片苍凉大地,地动山摇,那壮观凶猛的态势,直叫人心惊胆战。

    三十里、二十里、十里,数万突厥铁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的突进,震动声越来越大,常安直觉得似有一面大鼓在自己胸口不停敲打,竟有些喘不上气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几乎将她震聋,敌军越来越近,战马的鬃毛,突厥铁骑的皮甲毡帽都清晰可见了,无数雪亮弯刀被他们高高举在手中,在月光的反射下闪着幽幽的寒光。

    “兄弟们,准备了!!!”一声怒喝唤醒了呆傻的众人,李麟不知何时已提着帅旗登上了墙头,守城的将士一见主帅顿时多了主心骨一般,纷纷面色凝重的各就各位,一些初上战场的新兵手中的兵刃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但所有人都清楚,与突厥的第一仗终于打响了。

    “奇怪,怎么才两三万骑兵?”林宗手压墙头仔细打量。

    “应该是先行军了,想必我军派出的斥候被截杀了。”李麟眉头紧皱,没想到敌人竟派出了先行急行军,先于大军攻入石峡关。

    “敌军距我军五里——”

    “三里——”

    “两里——”

    “一里——”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看着胡人越来越近,近到他们眼中贪婪血腥的清晰可见,李麟忽然一挥手中的帅旗:“射箭!”

    数百名弓箭手手挽铁弓,瞄准突厥铁骑,随着铮铮的弓弦声,数不清的弓箭齐齐发射了出去。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先锋所有突厥铁骑突然自背后亮出了手中的盾牌,密如流蝗的箭雨竟大数被挡下,突厥大军的来势只是稍微迟缓了下来,却并未造成大面积的伤亡。如此同时无数突厥骑兵拉弓挽箭射向石峡关墙头。

    一道流矢直奔自己肩膀,常安躲避不及一下子白了脸色。

    “小心!”苏慕清一剑劈飞射向常安的流矢,将常安扯到自己身边,常安顺势跌进了苏慕清怀里,被她紧紧的抱住,惊魂未定就听她在自己耳边说道:“别再赶我走,我不会离开的!”常安还未来不及去看她的脸,第二道军令已在耳边响起。

    “再射!”

    李麟摇旗大喝,第二批,第三批,密不透风的箭雨射向突厥骑兵,这回数不清的突厥骑兵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伤亡激起了突厥人的凶性,大队攻势不曾停留半分,他们呼喊着听不懂的口号,踏着鲜血与尸体,凶猛的逼近了石峡关城下。

    “落石!”李麟再传军令,数不清的石块随之被抛下城墙,常安连忙爬起身,城墙下突厥敌军已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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