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再使把劲,马上要出来了!”房中传出稳婆的声音,回应她的是一声声痛苦的哀鸣。

    端着热水、拿着棉巾的仆妇进进出出。陆翊平在庭中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额头上爬满了汗珠,眼睛都急红了,王数理却在一边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耐心跟宋离讲解剖腹产的原理。

    “这么说,未来若是遇到难产,便可将胎儿从产妇腹中剖出?产妇可确保安全无虞吗?”宋离也是医生,在这方面他是相当有科学精神的。

    王数理点点头道:“是啊!剖腹产的安全系数比顺产高多了。”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全安低声喝止了这两个不着四六的人,“什么难产难产的,还嫌义兄不够心焦的吗!”

    陆翊平听着房里妻子痛苦的哀鸣,内心煎熬不已,他喃喃地说起了胡话:“早知道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景幻在一旁安慰道:“义兄别急,雨菡姐身子实,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全安忧心忡忡地看着幻儿,问:“幻儿,你在此处不要紧吗?”他很担心那凄厉的惨叫会惊吓了即将临盆的景幻,景幻却笑道:“我没事,对我来说正好可以预习呢危险激情:总裁的vip情人。”

    同样有身孕的凌越却早就躲起来了,她实在是受不了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再有一个月就该轮到她了。

    突然,房中传出“哇”的一声啼哭,众人立时一愣,随即欢呼起来:“生了!生了!”隔壁传来杨嬷嬷的声音:“是个男孩——”

    宋离起身恭贺道:“恭喜姐夫喜得贵子!”陆翊平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宋离把他一推,道:“还不快瞧瞧去!”陆翊平这才绽开了狂喜又惶恐的笑容,急步朝隔壁走去。

    雨菡虚弱地躺在床上。额头上全是汗,脸色倒还红润。陆翊平直奔过去,急声问道:“小寒,你怎么样?”雨菡笑道:“还好,总算是挺过来了。”稳婆笑道:“头一次见到大人这样当爹的,进来第一眼不看孩子,先问夫人怎么样。”陆翊平脸一红,他回头看到襁褓中的孩子,竟是手足无措。雨菡轻轻推了推他,柔声道:“去。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陆翊平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过来,夫妻俩看着那张红红的小脸,眼睛不禁湿润了。

    “长得像你。”陆翊平轻声说。

    雨菡道:“不。像你。”

    “恪一,恪一。”雨菡轻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要是你外公外婆能看到你,不知该有多喜欢……”

    陆翊平揽着雨菡,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过了三天。景幻也生了一个男孩;又过了一个月,凌越和王数理喜得千金。淮南陆家变成了一个幼儿园,杨嬷嬷整天忙得团团转,脸上却总是挂着笑容。

    七夕前的一天,一辆马车停在陆府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他身边那个女子怀里也抱着一个婴儿。

    陆翊平赶出来相迎。一见面便抱拳拜道:“学生拜见恩师!”

    梅三重笑着把陆翊平从地上扶起来,道:“以后别这么叫我了。你是我师弟的姐夫,这辈分全乱套了。”陆翊平看着梅三重身旁那个清丽的女子。迟疑道:“这位是……”

    梅三重淡淡笑道:“这就是灵韫。”

    陆翊平吃了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这个女子,她的容貌确实像小寒说的那样出尘脱俗,只是眉眼之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梅三重沉声道:“翊平,进去再说吧!”

    陆翊平立即拜道:“灵韫姑娘。在下失礼了,请入府一叙吧!”

    灵韫淡淡一笑。跟着他走了进去。

    雨菡怀中抱着恪一,正在逗他玩。见陆翊平领着人走了进来,急忙把孩子交给婢女。一见到灵韫和她怀里的孩子,她便愣住了。

    “这孩子是……”雨菡犹疑道。

    灵韫含笑道:“这是我和凌潇的孩子,我给他取名叫澈儿。”

    “凌澈?”雨菡沉吟道,“真是好名字。”心中却涌起无限悲凉。

    陆翊平问:“灵韫姑娘,你此来是……”

    灵韫道:“一是来致谢。我和雨菡妹妹一样中了软香散,多亏梅爷给的解药,我才能解了毒,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也要谢谢陆大人不杀凌潇……”

    陆翊平捉拿凌潇归案后,交由朝廷问罪。凌潇在狱中几次三番险些被毒杀,都被陆翊平安插的亲信化解。后来朝廷谅他检举崔仁泉有功,便免了他的死罪,改判充军发配,如今在庆州筑城寨顾少的二婚新娘。

    至于崔仁泉,陆翊平从永乐城兵败回来后,向朝廷参劾他输送军粮不力,还在军粮中参杂陈谷;梅三重查实了这些年崔仁泉从漕运中渔利的铁证,逼迫程清浩向朝廷参劾他;陆翊平借用沈琴卿的死,要挟沈机将当年崔仁泉调换百福衣的事和盘托出。三本弹劾的奏章一同递上去,崔仁泉立即下了御史台狱,家产悉数查抄罚没。

    陆翊平沉声道:“不是我不杀凌潇,是皇上仁厚。你要谢,就谢皇恩浩荡吧!”

    灵韫苦笑,又柔声说道:“我今天来,还有一事,便是想将澈儿托付给他的姑姑姑父。”

    陆翊平和雨菡相视一眼,雨菡立即对一个婢女说:“快去把王先生和王夫人请来。”婢女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了出去。

    未几,王数理和凌越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凌越一见到灵韫和那孩子,眼泪便掉了出来:“这是……这是我哥哥的……”

    灵韫凄然笑着,点头道:“这是你的侄儿,我给他取名叫凌澈。”

    “凌澈……”凌越含泪将孩子抱在怀中,那孩子一过她的手,便笑了出来。

    灵韫笑道:“澈儿喜欢姑姑。”凌越笑道:“那当然,我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完这话,却又哑然了。

    灵韫道:“小姑。我这次来,便是要将澈儿托付与你。我……我想去庆州找凌潇。”

    “你要去找凌潇?!”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陆翊平凝眉沉声道:“灵韫姑娘,恕我直言,你实在是所托非人。凌潇那样无情无义之辈,你既错信他一次,便不可一错再错。再说,庆州那样的苦寒之地你是没去过,那边……”

    “翊平!”雨菡打断了陆翊平的话,刚才他那几句话,不仅让灵韫难受。凌越的脸上也很不好看。雨菡对灵韫说:“灵韫,你有没有想过,孩子自小没有母亲照料。该有多可怜?”

    灵韫的眼泪滑了下来,她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哽咽道:“我当然想过。只是凌潇他……我放不下。”

    雨菡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若能令他悔悟,也是一桩善事。我想,他本性不坏。而且他对你……也是真心的。”于是便将那日石林之中,她装成灵韫刺伤凌潇的经过说与众人。灵韫听罢,更是泣不成声。

    凌越看着怀中的婴儿,道:“这孩子,我会好好抚养他。灵韫,你告诉我哥哥。要他堂堂正正做人赎罪,只要他真心悔悟,将来我会让孩子认回他。”

    灵韫含泪点头。她又最后抱了一次孩子,便在梅三重的亲自护送下,踏上了去庆州的路。

    众人刚在门口刚送走了梅三重和灵韫,又见一个歙县县衙的差役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他一见到陆翊平便拜道:“将军。”陆翊平蹙眉道:“我已引咎辞官,不是什么将军了。”那差役还是拜道:“将军。朝廷有圣旨,钦差大人请您去县衙接旨。”

    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陆翊平对官差说:“我这就随您去。”雨菡紧紧拉着他,说:“我也去。”

    进了县衙,绕到后堂,只见堂中坐着一个身材微胖的钦差,正在笑眯眯地喝茶——竟又是那日到延州传圣旨给陆琦追谥的那位钦差大人。他一见到陆翊平就起身迎上来,和蔼地笑道:“陆将军,别来无恙啊!我又给您传圣旨来了。”

    陆翊平和雨菡一见他那神情,就知道应不是什么坏消息,心也放了一半。

    钦差很专业,并不废话,恭恭敬敬地端出了圣旨,端然道:“陆翊平接旨。”

    陆翊平和雨菡赶紧跪下携美闯无限。钦差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君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任臣;拜手以陈谟,必恃学力之精。尔陆翊平,学贯经史,才通世务。兹以考绩,特授尔龙图阁学士、江南东路转运使。钦此。”

    陆翊平接旨平身,犹疑道:“大人,我大败于永乐城,故而引咎辞职,皇上为何又……”

    钦差肃然道:“我出来之前,皇上特意命我传话给大人。皇上知道您守永乐城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皇上还说,你荡平乱党、清理漕运,是难得的治国能臣,望你切勿耽于过往,要继续披肝沥胆为国效忠。”

    陆翊平闻言,不仅热泪盈眶。

    雨菡对着陆翊平端敬拜道:“妾身恭喜大人。”

    陆翊平看着雨菡,迟疑道:“小寒,我答应过你……”

    雨菡摇摇头,道:“你说过要辞官归田,你做到了。你成全了我,我也要成全你才是。”她知道,兼济天下、光宗耀祖是这个时代所有士子的梦想,她没有权利把丈夫栓在身边、让他无为终老。

    是夜,陆府举行了盛大的家宴酬谢钦差。家宴之后,陆翊平、雨菡和王数理、凌越、宋离、全安、景幻又凑在一起开小会。

    雨菡手中拿着圣旨,纳罕道:“江南东路转运使原是程清浩啊,怎么现在轮到翊平了?”

    陆翊平笑道:“梅老师搜集到崔仁泉这些年利用漕运渔利的铁证,其中不少就是程清浩经手的。朝廷虽没有拿他问罪,他也要引咎辞职了,否则火早晚会烧到他头上。他辞职之后,这位置就空了出来。我却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派我去督管江南漕运。”

    雨菡问:“转运使……是个肥缺吧?”

    宋离哈哈大笑道:“大宋没有比这更肥的缺了!不过,皇上一定是看中姐夫刚正不阿、不党不私,才把他派去做转运使啊!”

    雨菡听了他的话,幽幽叹道:“宋离说得好。不党不私,若做到这四个字,或不能位极人臣,却可在宦海沉浮中保全。”

    陆翊平握着雨菡的手,淡淡微笑道:“你放心吧,为夫我心里有数。”

    王数理呆呆地问:“龙图阁学士……这个是什么?学士不是小本科吗?就连蒋雨菡都是学士啊!”

    雨菡嗔道:“别又想拿你的博士学位出来寒碜我。此学士非彼学士,龙图阁学士是……是几品来着?”

    全安笑眯眯地接道:“正三品。”

    雨菡倒吸一口气,又对陆翊平耳提面命道:“别看你是正三品,纳妾什么的可是一律不许的。”众人闻言又哈哈大笑。

    凌越问王数理:“数理,陆兄要回江南赴任了,我们怎么办?”

    王数理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第一次去雁荡山隐居,你们俩被暗杀;第二次去终南山隐居,师妹夫又被围困。我看不论我们躲到哪,最后还是得跟你们凑到一块,不如我和越儿也跟你们回江南定居吧。”

    经过这么多事,他们早已结为生死之交,今生今世是分不开了。

    雨菡想起自己掉落宋朝的那天,她在街上焦急地寻找同伴,那种陌生无助的感觉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那时的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收获如此圆满的爱情、亲情、友情?

    她含着眼泪,环顾着满座熟悉的笑脸,轻声问道:“那我们就一道回江南?”

    “回江南!”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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