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后的洛水两岸,风景早已经是一片肃杀。皑皑白雪覆盖在远近高低的山峰上,掩去了夏日里的一片苍翠。阳光虽好,天气却已经凉得透骨。我穿了黑熊皮的大袍都有些挡不住风寒。

    跨下的枣红马已经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地,身上有隐隐的热气蒸腾了起来。我有些心疼马儿,却又不敢让它停下脚步。若是找不回邓香,我怕阿南会生我的气。

    邓香的离开十分突然。在这之前,他一直留在他洛京山中的别墅里。一边收拾着归命候死后留下的南人事物。一边也答应了当我儿子的师傅。

    其实,我和阿南心里都明白,邓香这样的人若不出仕,对朝廷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十分不利。以他之能,若是流落江湖我会不放心。以他邓家的未来,他不出仕怕也会让邓家的百年世家难以为继。

    可他似乎为了阿南的缘故,总是不那么愿意为我所用。

    今天一早,邓芸突然入宫,一看到阿南就大呼小叫,“你儿子的酩香先生逃走了!”

    只这一句就吓的阿南直跳了起来。

    如今阿南身子不便,腹部圆的像抱了个球。小宝贝每日在里面舞手舞脚。弄的阿南苦不堪言。这样的状况,她每日被母后死死的盯着,就算她自己满不在乎,她的一蹦一跳却全都在母后的掌握之中。所以,阿南一动,宫中震惊。

    我这才不得不骑着枣红马直追了出来。

    转过一道山梁,前面的地势稍稍开阔,我极目向前看,隐约看到了一匹白马的身影正划过前面河滩的转角。

    “酩香先生留步!”不用我开口,我身后的亲卫已经着急的放声大喊。他们都知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我这个当皇帝的还在其次,主要是别让宫中那位怀龙的的皇后娘娘不开心。

    皇后娘娘虽然好脾气,但对皇上却很有威慑力。娘娘不开心,那就是皇上不开心,皇上不开心,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别想开心。

    我亲卫人多势众,一时间喊声震天,引得山谷回响。几只惊鸟冲天而起。

    我忙出声制止,怕他们惊了邓香。

    前面的白马竟然停住了,似乎是在等我。

    我有些惊喜,本来还担心邓香会因为害怕,听到我亲卫的呼声反而更快马加鞭。

    我阻止了我亲卫,一个人紧催着马赶了过去。

    果然是邓香,穿了一身白狐皮的袄子,白衣白马,越发俊美得耀眼。他远远的看着我,在马上恭敬向我行礼。

    “去你的!”我说。冲到他面前率先跳下了马背,“少在我面前装酸。”

    邓香笑了一下,也跳下了马背,“皇上还是来了。”

    我们都放了手,让两匹马儿自己去远处的山脚找雪地里的干草吃。

    我怎能不来,我不来就让他这样离开,阿南会怪我的。

    “你这样不告而别,阿南会伤心的。”我正告他。心里也有些生气。

    阿南伤心倒还在其次,阿南会生我的气那是一定。

    怎么说,我都不算是个小心眼的人吧,至少对他邓香一向都是很有气概。就算中间明明暗暗吃过几回醋,但那也不算太明显嘛。邓香这小子不够意思,竟然就想这样离开,岂不是让阿南以为我元君曜小气不能容人?看在天下人眼里,还以为我与他邓香真有什么过节呢。

    邓香只是笑,这家伙长得秀气,所以笑起来也就斯文。连牙齿都不露。

    “如今海内澄清,冯家党羽尽除。南北贸易通畅,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也是我需要人扶助的时候,你也好意思走?”我质问邓香。不知为何,我一邓香说话总有些与别人不同。

    冯家连同党羽月内才刚刚处决了,一干人等死的时候没一个硬气点的,哭爹喊娘,软成一滩。这点最是让我悔不当初,以我元君曜之勇,竟能被这些胆怯肖小使阴着算计了。真是荒谬绝伦。

    邓香浅笑,“你有的是人才,不差我这一个愚夫。今春一科你就取了文武进士好几百人。你哪里缺人!”

    “可你答应了我和阿南,当我们孩子的先生。”我不得不提醒。

    “我的确答应过你们。”他承认,同时在自己怀里乱摸,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我看着他,

    好不容易,他摸出了什么。却是紧紧捏在手里。“不是给皇上的!”他说,说了又笑了一下。

    我讨厌他的做作,“和我一起回去,有什么东西,你自己给阿南。”我这人真的是很大方啊!都邀请自己的情敌回去了。

    这回邓香坚决的摇了摇头。

    “你不是答应了教我儿子的吗?”我质问他,“你不能言而无信。”

    邓香看我,“我不会言而无信,”他说,“所以将这个交给你的儿子。”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向我,“将来这东西对他会有用的。”

    我本能的去接邓香递过来的东西,小而光滑的一块,落在我的手心里,竟有微微的暧意。我一愣。

    是那块铭有“香”字的玉牌!

    我看着这块玉牌惊呆了。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信任你。”邓香说,他不笑了,看我的目光幽远而深长,“我本该恨你。”

    这回轮到我笑了,我一笑便忍不住的咧开了嘴,“我也想将你当敌人来着。”我说着。悄悄收好了那块玉。“可后来想想,你这人着实不错,一直帮我守护着阿南。”

    邓香的面色便灰下去,变得有些沧然,他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并没看见我,他的目光穿透了我,似乎看到什么让他刻骨铭心的画面,“你要好好对阿南。”他说,那口气就没有了一开始假装出来的恭敬,“你若敢对阿南不好,我不会放过你。”他的目光里有了咄咄逼人的锋芒。这才是真正的邓香,他是认真的。

    我得意一笑,“这你放心,阿南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不会对她不好。倒是你,其实也该考虑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了。你年纪不小了,我劝你留在京中,让我来为你参谋参谋,皇亲国戚也好,高门世家也好,只要你看得上眼的女子,全包在我身上。”我拍了胸脯向邓香保证。

    邓香不回应,只是看着我沉吟,“阿南很固执,”他说,“她总是向着她认定的方向。她遇到了你,不知道是她的福还是祸。”邓香说。

    我有些吃惊,难道我竟是阿南的方向?

    “是福。”我口气尽量笃定,心里却虚了一下。阿南是我的福气无疑,可我给了她什么呢?无论是穷是达,阿南总能轻身上阵,可我好像总是那个拖累了阿南的家伙。我在那回审冯嫣儿李逸时向她暗示了我曾经的经历,想让她明白我对她的看重,我可又不敢把话说透,怕她会误会了我对她的爱与眷恋。

    我不知道她明白了没有,不过从那以后,她常歪着头看我,然后突然就笑起来,很庆幸的样子。

    我想这是我与阿南之间的秘密,可以用我们的一生来慢慢的分享。

    “是的,”没想到邓香竟是点头了,“你是阿南的福,”他说,“你能给她她需要的一切,尊荣、地位、安定,这是我不能给她的。只要你爱她宠她,你就是她的福气。”

    我呆了呆。

    邓香苦笑了一下,“所以我该走了。不再打扰你们的幸福。阿南有了你,她就不再需要我。”邓香转过脸去,似乎在寻找他的白马。“我的父亲年纪大了,身边没人陪伴。在外面这么多年,我也该回家了。”他喃喃地说。

    “可是你答应过要当我孩子的先生。”我再提醒他。

    “所以我给了你儿子那块玉啊,”邓香一笑,“等你儿子到了能读书习武的年纪,你让他拿了那块玉牌到江南来找我。”

    我瞪眼。

    “皇上是怕回到阿南那里不好交差吧。”邓香终于还是忍不住戳破了我的窘境,说着,他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点,脸上又浮现起一层笑意,“这普天之下,皇上现在最操心的事也就是阿南和阿南肚子里的孩子了。不会是我邓香。”他似乎拿我打趣。

    他说的极对,我一点也不怕承认,我就是怕回去阿南那里没法解释。我今天不把他邓香接回去,阿南会不让我进长信宫的,而且她一生气,再闹个不吃不喝什么的,她肚里我们的宝贝岂不是也一起受苦?

    “不然这样吧,”邓香狡黠的向我眨眼,“皇上就把那块玉牌给阿南看。她看过之后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他说的话好似有些道理,我总不能硬是绑了邓香一个大活人到阿南面前。有了邓香的信物,好歹证明我好好的劝说过了。邓香心意已决不肯跟我回去,阿南总不能怨我了吧。

    可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什么不对呢?我却说不上来。我早已不介意阿南拿着邓香的玉牌了。不过是一块玉牌而已,一个死物难道还能比得过我和孩子这么些大活人?等我和阿南儿女成群,她也没功夫看着玉牌想邓香了。

    就这么决定了!我拿了玉牌回去向阿南复命,邓香回他的江南。以后孩子大了,该读书的时候,再请邓香进京也还不迟。

    邓香的呼哨声响起,他那匹白马小跑了过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反悔之前,邓香已然飞快的飞身上马。“那么我们后会有期。”他说,不等我应声,他已经带转了马缰。白马一声长嘶,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起来,矫健的身姿箭一般穿过了山谷,消失在两山的夹隙之间。

    我擎着邓香那块玉牌看了又看,挠了挠头。

    三天后,我退了朝去阿南的琴室里看奏折。

    一进门就发现了气氛不对。

    阿南正坐在琴室窗下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拄在自己的膝上,支撑着自己日渐笨重的身体,呼呼喘着,对我怒目而视。一张比先前圆了一圈的小脸此时涨得通红。

    我大惊,“我的小祖宗唉,”我口不择言,胡乱叫着,“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是觉得热呢?还是觉得累?”我凑过去,想摸摸她的脸。

    啪!我的手被阿南拍开了。

    “皇上有什么事瞒着我?”她声音很低,却明摆着是有意克制了的。

    “我……我能有什么事……”我心虚了,赶紧四下乱看。

    阿南向我摊开了一只手,“拿出来!”

    我看看阿南摊开的白净小手,又看了看她小脸上气鼓鼓的表情。本来还想说点别的,可突然又泄了气,只得认了栽,从怀里拿出那块玉牌,放在她手上。“阿南别生气,我就是好奇而已。你气坏了身子不好。看你累的,要不要去床上歪一会儿?”我小心的劝着阿南。

    阿南接过那块玉牌仔细看了看。

    我悻悻的干笑两声。看到阿南因为生气,鼻尖上有了点汗珠,忙用指尖去为她拭去。她竟也没有躲。只抬眸白了我一眼。

    “我没打算瞒着阿南。”我忙申明,“我只是好奇这玉牌与当我儿子的先生有什么关系。邓香那小子说的古怪,我就有些好奇罢了。他说了这是给咱们儿子的。”

    阿南又狠狠瞪我一眼,“皇上怎么不来问我?”

    我语塞。

    “小心眼!”阿南骂我,“你那些斥侯今天一连几遍的到我长信宫来探头探脑的,我就知道你又有事瞒我了。没想到竟是这事!”

    她当着我的面将那玉牌收了起来,“这玉牌又不是给皇上的!”

    我忙连连点头,“不是给我的,我不要,邓香说了,给咱儿子。”我看看阿南的脸色,“阿南别多想,还是去躺一会儿。身子都这么重了,还为这点事生气。”

    “是你气我!”阿南声音略略高了一点点,有些嗔怪的意思。

    我忙抱了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阿南,是我错了。不然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谁稀罕打你这皮厚的……”阿南没有说下去,却是自己也笑了,“你若真是怕我知道,就不该天天赖在我这里与我厮守着。你躲着我点才瞒得住我呢。那样的话,我也好瞒着你想情人。”她挑战般的向我扬起脸。

    我笑了一下,“这玉牌不是定情信物吧。”我说,看着阿南的脸。

    “本来就不是。”阿南大大方方的说。

    我叹了一口气,“邓香这是真正放弃了对吗?”我摸了摸阿南的头,“这块玉牌是可以调动南方暗桩的令牌是不是?”

    阿南睁大眼睛看着我,这回她真有点吃惊了,“是!”她倒是爽快承认。

    我爱怜的与她对视,在她大胆的目光中找到了她对我的感情,心里的某一处就那么突然一动,接着是酸酸甜甜的感觉扩散开来,“那就为我们的儿子留着吧,天下之大,南北合一,一切都是属于将来的。”我说。

    大槐树番外

    很多人都以为我不说话就没有思想,其实他们全都错了。我站在这里数百年,单是看到这宫殿的毁坏与重建,都已经看到了好几回。更不用说那些帝王将相在我眼前穿行来去,一时你杀了我,不久他又来杀了你。他们的人生起起落落,总是没完没了的露出蠢态。

    这宫殿里早已经积满了血腥,偏偏新住在这里的人总是看不穿。

    而我,作为一棵老槐树,看到的真的太多太多了,自然也就想的很多。想的久了,便也觉得愚蠢的人类真是没什么了不起。无论他们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都不会吃惊了。

    我的沉默常常就是因为我想的太多,想的太多话才特别少。听说历史上伟大的哲学家都是这样的。别看我只能在风中摇摇头,我真的是一个哲学家。

    我是一棵漂亮的槐树,对这一点我很自信。这洛京的旧宫里,要论高大华美,再没有谁能比得上我了。连楚皇后都常常夸我风姿爽朗,世上少有。楚皇后是个好人,是这几百年里我遇到的最有眼光的人。她说的一定不错。

    但这几百年里,真正夸我的,也就只她一个而已。

    唉,世人多是些浅薄之徒。这真的让我不能不摇头。哗哗哗哗。

    我摇头摇的久了,有时也难免心烦气燥。有时看那起浅薄的世人也就难免会越看越不顺眼。这中间,最能折腾的,非元君曜莫属。他起的那座摘星阁——形状之丑真正是无以言表——更可气的是:那摘星阁竟是比我还高。

    元君曜那小子,我从来不喜欢。各位看官不要误会,别以为我这是因为他有一次把蹴鞠踢到了我的头上而小气报复。我没那么小心眼。我是一棵槐树,一向以心胸宽广自居。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从来也配不上我的心爱——楚司南,楚皇后。

    他是个没眼光的臭小子,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如此。

    我还记得他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他娘做主,为他订了钱家的女儿。他心中不快,被他老爹看了出来。太宗皇帝问他为何不乐,是看不上钱家的身世?还是怕钱家姑娘生的丑陋?还说若是不喜欢可以帮他退亲。

    结果他叹着气对他爹说:“父母之命,儿没有反悔的道理……”

    结果太宗皇帝哈哈大笑,“你这是即看重姑娘的家世,又看重姑娘的相貌啊,只是不敢说出来。”太宗皇帝像我一样摇了摇头。

    我知道太宗皇帝为什么摇头,他们父子,和天下千千万万的男人一样,其实都是浅薄到不看重姑娘人品的渣男。渣就渣了,却绝不会自己承认说出口来。男人都是如此,太宗皇帝没办法指责儿子和他一样浅薄,所以只能摇头了。

    什么?各位看官问我大槐树是男是女?

    我不告诉你!

    我是一棵高大的槐树,我为自己遮风挡雨。我从来不告诉别人我是男是女。

    昨日里,那经常扑腾到我头上来的老鹤还拿这事取笑于我,它嘎着它那难听的嗓子呱呱叽叽地说:“大槐树啊大槐树,摘星阁房檐上的秄草妹子那日看到了你,觉得您老生得勉强算是玉树临风,她托我向你提个亲,她就不嫌你矮她半头这事了,决心勉勉强强下嫁一回。当然,前提得是你槐树是个汉子!”

    这叫什么话!傻瓜才会娶秄草那傻丫头,自以为生在摘星阁的檐瓦上就可以高人一头了?依我的性子,能与我为偶的,必得那能和我并肩的大树才行。

    老鹤这粗鄙的家伙!仗着它是皇后娘娘的心爱,竟是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其实老鹤本就是个粗鄙的家伙,世人常被它那身黑白鲜明的华羽骗了。以前楚皇后才来住长信宫时,它是不常来我这里的。那时的它,,应该说还是一只小鹤,白色的硬羽还没长全,不时露出个灰色的毛屁股。他兴冲冲的只想着能一展抱负,专找那热乎的地方凑。我看它常常一脸晦气的在摘星阁的上空盘旋不已,来来回回的,忙着向宫中那位最炙手可热的冯娘娘卖萌。扇翅跳舞还只是小事,可恶之处在于时不时还抛下一坨腥臭,提醒那阁中主人它又来了。

    只可惜冯娘娘看都不看他一眼,还嫌它弄脏了摘星阁的地面。常呼呵小太监们弹弓伺候。

    冯娘娘的事好多我都忘记了,但老鹤挨打的事我倒一直记得。天下人来来去去,有的人根本就不值得记住。

    如今的老鹤算是翅膀硬了,长成一只华丽丽的大鹤。他每每飞到我的枝叶间休憩,一见楚皇后,就展开翅膀跳个长腿舞给楚皇后看。我知道他这是又向楚皇后卖萌,他也不看看楚皇后哪里有空理他!

    老鹤现在最多的话题就是与我争风吃醋,谈论楚皇后到底是爱我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比如楚皇后昨日给他吃了上好的小豆,而给我的只有一瓢清水。

    我怒,“清水又怎样,你没见楚皇后昨天给皇上的,也是一瓢清水伺候?而且还是兜头泼下。你敢说楚皇后不爱皇上?”

    只这一句,老鹤那蠢才就闭了嘴。

    说起这个,不得不赞一声楚皇后这人。楚皇后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但她一定是最最豪爽的女人。我站在这里几百年,见过几个朝代的所谓天下美人。要论女人的相貌,楚皇后是上品,但绝对不算极品(咦,好像哪里不对。)别人当美人,一颔首,一颦眉,那都是修练千年成精的风情。楚皇后却只会眼睛眨巴两下,然后……没有然后了。楚皇后的女人味太淡了,一双眼睛又太过灵活,一看就是不好对付的样子。至于风情啥的,她若是能懂,我老槐树就不姓槐树的槐。

    当然,我本来也不姓槐。

    但楚皇后的眼光气派倒真是没得说。头一回住到我这里来,她就一个人看着我啧啧有声,朗声吟到“庭仄荫绿槐,春宫长旧栽。叶生篱落侧,疏干鹤归来。”于是,她就招了那被人冷落的小鹤来住。竟是不计较当初小鹤的趋炎附势。

    论起来,老鹤能有今天,还得谢谢我。

    只是我有些气不过,当年小鹤那厮有食便是娘,为几块豆饼就变节的家伙真有那么讨喜吗?它哪里有我这样的清高自守!各位看官看看,我都不曾想过搬去皇上的承乾殿去卖萌!

    如今小鹤长成了老鹤,我也还是气不过,它根本不值楚皇后浪费那几块豆饼。

    楚皇后就是爱收留那些在别处讨人嫌的家伙。比如老鹤……还比如,皇上!……唉,不说了!

    被我抢白的老鹤此时吭吭哧哧半天,“昨日楚皇后泼皇上一头水,是因为皇上喝掉了楚皇后藏的一瓶老陈醋。”

    我大惊,“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没听红樱和其他几个宫女昨天在偷偷说‘皇上吃醋了,皇上吃醋了’?”

    我不屑于再和老鹤这蠢才说话了。

    要知道昨天皇上在和娘娘商量接邓香入京的事。就为这点子事,皇上又讨楚皇后的嫌了。活该他被楚娘娘泼了一头冷水。可话又说回来了,邓香也一样讨人嫌。他是个比陈醋还酸的家伙,没比皇上好多少。

    但眼下……长信宫中这几个肉乎乎的小团子真的也该有人管教管教了。邓香还是快点来吧。

    比如现在,我入眼的是一只半大的团子向我滚来,像一只箬叶团子一般的豆绿颜色。我一眼就认出他来,这正是整个皇宫里最让人心疼的元德懋,因为穿着过大的绿色小袄而显得特别浑圆。这小子如今快六岁了,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宫中的人都当他不存在,只有楚皇后还收留着他。

    此时元德懋向我脚下滚来,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赶紧向我自己脚下俯视。

    这一看,我倒吸一口凉气。

    半截浑圆的白色小屁屁正撅向我的脚面,一滩热腾腾软乎乎的东西已经落了下来。

    我的脚!

    “瓜,瓜,弟弟拉。”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元德懋这傻孩子在吟诗。

    但我知道,他是在叫那个傻头傻脑的小宫女阿瓜来给他的弟弟湛远擦屁股。

    没错,此时在我脚下干坏事的小团子,正是楚皇后的亲生儿子小湛远。此时这小子才刚过两岁,自从他会迈动他那两条肉滚滚的小短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干这污秽事体了。

    宫女红樱抢先飞身扑来:“我的小祖宗唉!怎么拉在这里了!”她伸手去拉那个撅着屁股的小团子。

    穿着小红袄的团子一抬头,露出才长齐的两颗门齿,嘻嘻一笑,“肥!”又是一坨掉了出来。

    肥什么肥!这全是他的姐姐、那位此刻不在眼前的阿汪公主教坏了他。可怜我大槐树清清白白的几百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以后必定有人说起我今天的粪污之辱。

    我就知道阿汪公主教小团子们念什么“粪土重于万户候”迟早得出事。她的哥哥德懋和弟弟湛远哪里能懂得这么深奥的道理。

    阿汪公主是楚皇后的长女,只比德懋小了一岁。可她简直是个小人精,聪明远过平常孩子几倍,更不用说德懋这样的傻孩子和比她小了近三岁的弟弟湛远。阿汪公主说:天下生民,唯农为重。还说什么:春种一粒粟,秋收万棵子。于是现在宫中空地,到处都是阿汪公主领人种的稻麦。弄得宫中像是农家一般野趣。但粪臭之味也……

    此女很得楚皇后的欢心,虽说第一个孩子不是男孩,曾惹得坤宁宫那边老太后不太开心,但架不住楚皇后看重,宫里上上下下,全都对这位公主巴结的紧。

    于是这位阿汪公主小小的人儿在宫里就成了呼风唤雨之人。她让她的哥哥弟弟来我脚下拉屎撒尿施肥,除了红樱竟是没人敢来反对。

    红樱抱起湛远这只小团子,哭丧着脸说:“这可如何是好,皇上马上就要退朝,闻到臭味定会心里不快。”

    她所虑极是,元君曜那人鼻子极灵,皇后娘娘换了薰香,都每每被他一下子分辨。趴在皇后娘娘身上闻个半晌,方才心满意足的起身,“阿南这味道真是好闻。给我也薰薰吧。”

    真正肉麻死人!

    这男人对旁人很是凶悍,这些年朝野上下,境内境外,也杀了不少人了,唯有对女人就是这烂泥模样。

    这样的男人,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还不赶他走开。这一点就像皇后娘娘容留老鹤那厮一样让我难解。难道皇后娘娘果然爱收留那些在别处讨人嫌的家伙?

    阿瓜从屋子里走出来,“皇上不会生气,”她慢悠悠说得笃定,“因为皇后娘娘早说了,皇上太宠儿子,觉得儿子的屎也是香的。”她说得认真,全没有皇后娘娘说这话时的玩笑活泼。

    所以阿瓜是宫女,娘娘是娘娘。

    你看,我早说过,我很会思考,若是我能说话,把我这几百年来的思想感悟说出来,我肯定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对,请叫我哲学家!

    红樱急急把小团子塞到阿瓜手里,自己拿软纸给小团子擦屁股。德懋在她俩脚边绕着看热闹。太监喜乐小跑着铲了一畚土来填到我脚下。

    一时间长信宫里倒也很有生趣。

    当然,他们这样忙乱是因为皇上要退朝了,而皇后娘娘也要从国舅府回鸾了。皇后娘娘去和国舅爷楚弦商量接邓香入京的事,还带去了很爱和舅舅玩的阿汪公主。一旦事情议定,那皇上的情敌邓香就要被楚弦接到洛京来了。这事皇上再醋也拦不住。何况皇上也不敢拦。我算是看透男人这东西了。

    唉算了,不说了,再说我就不像是个伟大的哲学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真的全文完结了,谢谢大家的订阅、留言和投雷。我都一一看在眼里了,有时候可能没有立即回应,在此一并感谢!

    这文拖了很久,实在是身不由己。好在最终还是完结了。

    最后给大家附送一个大槐树番外,就放在尾声里了,已经订过尾声的朋友可以直接看。大家看着玩儿吧。

    新文存稿中,这回要开一篇历史穿越,《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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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穿越隋唐的。我翻阅新旧唐书,总觉得李世民那个姐姐李三娘是穿越女。这回终于打算写出来了。可能会和其它任何隋唐演义完全不同。

    存稿速度可能比较慢,如果有朋友感兴趣,可以先帮我收藏一下。这肯定是一篇独特的作品,不会让大家失望。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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