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高高升起,尽管如今已是九月中旬,秋老虎的威力却仍是极盛的说

    贾环倒是没甚么,他今个儿私塾放假,在家里待了半日又用了午膳后,才晃晃悠悠的打算出门。可探春却有些支持不住了,大清早的起床,偏她身边没有了丫鬟,灶间倒是有下人在,却极为不合她的口味,只匆匆用了半碗粥便往贾府赶。如今,大半日过去了,探春别说正经的饭菜了,连口茶都不曾喝,这会儿更是被贾环气得浑身直颤,若非倚靠着门框,只怕连站都站不住。

    “咱们家败落了,连宝玉身边也只剩下俩丫鬟俩小厮,你还想如何?跟往日那般,俩嬷嬷俩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并八个小丫鬟?啧啧,做梦去罢!”

    “你你你……”探春恨不得冲上去捶贾环,偏身子骨不得劲儿,只能扒着门框,向贾环甩眼刀子。

    然而,贾环才不惧这些,见丫鬟小厮并厨娘门房都出来看热闹了,索性冷哼一声,几步走到探春跟前,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报应你知道吗?放心,我不会害你性命,甭管怎么说,你身上都流着跟我一样的血,我干不出那等子丧心病狂的事儿来!可多让你吃点儿苦头还是没问题的。对了,你去寻琏二嫂子是想让她给你择一门好亲事罢?哼,你尽管做白日梦罢,就算你有了好亲事,我也一准去坏了它!看谁斗得过谁!”

    撂下最后一句话,贾环甩袖走人。

    而探春,却是倚着门框瞪圆着眼睛目送贾环离开,只是慢慢的,她一点点的从门框上滑了下来,最终瘫坐在了门槛上,抱着膝盖,目光空洞。

    贾环原是打算去街面上瞧瞧有甚么能来钱的买卖,可及至出了胡同口,他忽的改了主意,索性往贾府而去。等到了贾府,他径直去了琮儿院子里,只是却不曾想到,这会儿琮儿正在书房里用功,当下不由的嗤笑一声:“你这是做甚么?昨个儿先生不是没留甚么功课吗?这么用功……改性儿了?”

    “别闹,这是巧哥儿的功课。”琮儿抬头瞥了贾环一眼,旋即仍低头老实做功课。

    “巧哥儿……”贾环颇有些无语,虽说他跟巧姐并不熟悉,可到底在贾府住了一段时日,对于全盘继承了王熙凤性子的巧姐还是略有耳闻的。当下,贾环上前两步,低头瞧了瞧琮儿写的功课,却是最为简单的练大字。

    说起来,贾府子嗣普遍都不怎么爱上进。只能说贾兰是个变种的,旁的人却是要分为:极没天赋的却很是用功,有天赋却不用功的,没天赋心眼子却极多的……

    很显然,巧姐就是最后一种。

    贾环瞧了一遭,很是无奈的撇了撇嘴:“写大字不妨事儿罢?或者你略停一会儿,我有话同你说。”

    “说!”琮儿听了这话,却并不停手,只随口蹦出一个字。

    “我就问下今个儿贾探春来这儿说了甚么?要不你帮我去打听一下,琏二嫂子有没有答应帮她说亲。”想来想去,贾环还是最担心这个。反过来说,他是真心见不得探春好,可以他的心性和能耐,又做不出直接报复这种事儿。因而在百般思量之下,贾环毅然决定,破坏探春最为在意的婚事!

    “你逗我?咱们两家都在孝期之中,琏二嫂子会给她说亲?”琮儿翻了翻白眼,半点儿去打听消息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琮儿这话仔细想想还真是挺有道理,贾环低头琢磨着一番,忽的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朗声道:“那这事儿就交给琮儿你了。将来,若是琏二嫂子准备给贾探春说亲了,你一定要想尽一切法子阻止。再不然,你立刻通知我也……行……”

    桌案上,琮儿方才写了半天的纸上,有一道很是明显的墨迹,却是因着方才贾环大力拍桌子,才导致琮儿受惊手抖写偏了。

    琮儿阴测测的望了过来,贾环浑身一个激灵,转身撒腿就跑,往外跑着还不忘高声叮嘱道:“记得我的事儿啊!千万别让贾探春嫁出去!”

    直到贾环跑得都没影了,琮儿才恶狠狠的将写废了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在了书案底下,恨恨的道:“嫁你个头!她贾探春别想嫁出去,你贾环也不用嫁了!不用!”

    探春绝不会想到贾环对自己的恨意竟会到这个地步,当然,经过了今个儿的事儿,她也不会再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王熙凤身上了。很明显,甭管王熙凤是否顾往昔的情分,就算还念着旧情分,那也得等出了孝,甚至等惜春出嫁后,才会想到自己。可她等不了了,她只比迎春小了两岁,等出了孝期,迎春十九岁,她十七岁。可迎春是早已定了亲,只需出了孝,就能立刻发嫁。可她呢?

    一开始,探春是瘫坐在房门口的,后来还是厨娘忍不住过来将她扶到了屋里的炕上,又问她可吃午饭。探春拒绝了午饭,只坐在炕上苦思冥想。

    宁荣二府已尽毁了,那些原本依附着两府过日子的贾氏族人有一多半离开了京城回了金陵祖籍,毕竟即便是抄家灭族这祭田仍是在的。而极少数留在京城里的族人,要么投奔了贾琏,要么就是聚在李纨贾兰母子俩身边,最后一些则是想尽一切法子从宝玉手里抠钱。

    贾氏宗族靠不住,那么其他的亲眷呢?

    探春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回忆了以往同自家有来往的亲朋好友。可显然,原本是庶女的探春虽被记在了王夫人名下,可事实上却是长年累月的住在西面偏院的。哪怕后来她又搬到了贾母所在的荣庆堂里,甚至还得以插手家事,可她到底没有机会接触到外界。有来往的有印象的,除了宁国府,便是四大家族其余三家了。

    王家已经毁了,就算有嗣子撑着,想要回到当初的荣耀没个几十年是不可能办到的。史家远在外乡,莫说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可能独自出远门,纵是寻到了又如何?很明显,史家是绝对不会卖她这个面子的。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薛家了。

    思量了整整一日,探春没吃没喝,甚至都不曾合过眼,等到次日破晓时分,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至亲家人都靠不住,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先想法子寻到薛家,若她记得不错的话,昨个儿王熙凤是提过,薛家有族人帮衬。那个族人……<<<

    就在探春将主意打到薛家头上时,王熙凤这面却是迎来了久违的故友——史湘云。

    “云妹妹,算起来咱们可有好些年不曾见了,如今妹妹可好?对了,我听说妹妹已经定下了亲事,若非先前国丧,只怕妹妹已出嫁了。”王熙凤一面笑着一面不留痕迹的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史湘云。史湘云同贾环同年,比探春小了一岁,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姑娘了。因着她身量修长,容貌又格外的出众,看着完全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不过,兴许是前世今生的境遇差了太多,王熙凤冷眼瞧着,似乎史湘云的模样与前世并不尽相同。仔细回忆了一遭,才忽的领悟到,史湘云比她记忆中的要消瘦的太多太多了。

    “凤姐姐。”史湘云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

    王熙凤愈发的狐疑了,她并不曾主动插手过史湘云的命运,不过或许是因着这一世黛玉不曾参与宝二奶奶的竞争,反而史湘云在阴差阳错之下,平白惹了一身骚。也许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会造成这般大的不同?

    “云妹妹,多年不见,你倒是愈发的出挑了。”甭管怎么说,史湘云的容貌是极为出众的,王熙凤用欣赏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笑着称道,“这是大姑娘了,瞧这水灵的,倒是衬得我愈发的人老珠黄了。”

    史湘云依然只淡笑着,全然没了儿时的爱笑爱说,且坐姿端正目不斜视,看着竟像是被严苛教养出的大家闺秀一般,让王熙凤好不适应。

    迟疑了些许时候,王熙凤试探的道:“还不曾问云妹妹先前特地送来拜帖是为何?对了,我让林之孝送了回帖予保龄侯府,妹妹可知?还有,我那会儿也是觉得我府上还未曾出孝,不大适合招待访客,还想着等出了孝去侯府拜访,这……”

    “凤姐姐,我下月就要出嫁了。”史湘云忽的开口道,见王熙凤有些愕然,又笑着添了一句,“宁荣二府的事儿,我早些就已经听说了。只先前跟着叔父婶娘,也不好独自一人回京。这不,我如今回来了,想着那些年老太太对我疼爱,想亲自给她上柱香。凤姐姐,可以吗?”

    这样的要求,王熙凤怎么可能拒绝?虽说贾母的灵堂早就撤了,灵位却仍是一天三炷香的供着。这要是因着贾赦乃是贾母的长子,贾琏又是贾赦的长子,故而长辈的灵位都是供在贾府的。

    王熙凤吃不准史湘云是个甚么路数,故而只先领着她去给贾母磕头上香。

    待磕了头上了香,史湘云抬眼见王熙凤一副探究的神情,忽的却是笑开了:“凤姐姐,您无需多心,我没有旁的意思。这些年,没了老太太的照顾,没了嫂子没了姐姐妹妹们的陪伴,我这日子是过得挺乏味的。不过也幸好如此,让我通晓了很多道理。对了,下月我就要出嫁了,对方是京里头一等一的王孙公子,我叔父婶娘并不曾苛待我,他们……左右是尽到了责任,而我也学会了长大。”

    “云妹妹。”王熙凤忽的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说实话,她是挺反感前世的史湘云,可所谓的反感却并非仇恨怨毒,事实上王熙凤跟史湘云无冤无仇的,只是单纯的看不顺眼。

    然而,这些年都过去了,王熙凤几乎要忘却了前世的纷纷扰扰,连今生多年前发生的事儿都快忘却了。偏此时,一个变得同以往截然不同的史湘云出现了,她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凤姐姐不祝福我吗?”史湘云眨巴眨眼睛,忽的露出了一个跟年幼时一般无二的俏皮笑容,“我真的长大了,我也知晓为甚凤姐姐那时更喜欢林姐姐而不喜欢我了。真的,我不是不知晓感恩,只是当我在侯府时,惦记着荣国府里的老太太和姐妹们。可等我到了荣国府,每每同姐妹们拌了嘴,我都不由的想起侯府……我知道错了。”

    史湘云跟王夫人,跟探春皆不同。王夫人心狠手辣,探春自私自利,可史湘云总的来说却还是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

    襁褓之中失父母,即便在当时她无甚感觉,那长大了以后呢?她原本该是保龄侯爷的嫡长女,而非侄女。她原本应当有着严父慈母,而非对着灵位发呆。甚至她有可能还会有嫡亲的弟弟妹妹,真若是有弟妹的话,她也不会那般娇气任性……

    说她没良心,对叔父婶娘不知感恩,可问题是,她原本就是叔父婶娘的责任。若非她父亲早逝,保龄侯爷当是由她父亲袭的,侯府也是由她父亲继承的。当然,反过来说,她也应当像孝顺父母那般去孝顺叔婶,偏偏因为有着贾母的存在,拿她当逗趣的小猫小狗儿般宠着疼着,却忘了教她如何学着感恩如何为人处世。

    “要说真的做错了,那也并非完全是你的错。”许久,王熙凤才叹息着道。

    真要说做错了,贾母岂不是错的更为离谱?在明知道史湘云同叔婶有心结的前提下,非但不帮着开解,反而仗着地位和辈份公然替史湘云做主。当然,若是贾母真的能为史湘云的一生负责,那倒是也罢了,偏偏她并不能。

    若只如此,尚且还可以将责任归咎于贾母太疼爱史湘云了,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儿呢?

    前世,贾母一力促成了宝玉和黛玉,说是疼爱俩孩子,实则还不是怕薛宝钗进门后,只偏着王夫人,而不向着她吗?今生,因着王熙凤出手的缘故,黛玉逃离了是非漩涡,史湘云却陷了进去。可这真的是疼爱吗?不是拿孩子当成可利用的工具吗?

    今生的史湘云,前世的黛玉,不都是毁在了贾母那所谓的疼爱上吗?

    不单如此,贾赦、贾政之所以兄弟阋墙不也是拜贾母所赐吗?

    还有那被贾母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宝玉……

    二更√

    关于史湘云的问题,很多文都黑史湘云,其实我也不喜欢她,总觉得她身上大小姐的气息太浓了,骄纵任性不讲道理,还一副所谓的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样子。可仔细一想,史湘云是有缺点,可她也不是那么可恶。反正我对她的感观蛮复杂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神烦贾母!!!╯‵□′╯︵┻━┻<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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