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听到旁人这般诋毁自己的祖母皆会怒气冲天,自然贾琏也是如此,却硬生生的被王熙凤给摁住了不准发作实,若是当场发作了也罢,可倘若过了那个阶段,还真是想发作都不成了。

    ……因为这番话真心很有道理。

    甭管王夫人有千万个缺点,至少她对于自己的儿女皆是很在意的。想当年,贾珠在世时,她也不是不心疼儿子,只是考虑到儿子的前程问题,纵是再心疼,她也只能咬牙忍住了。当然,谁也不曾料到贾珠会早逝。若撇开这一点来看,王夫人还是很靠谱的。至于后来宠溺宝玉,纵是连贾琏都不可能将全部责任归咎到王夫人身上,只因阖府上下最宠溺宝玉之人,便是贾母了。

    反观贾母,她出身极好,保龄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带着万贯家产嫁到了荣国府,且没过多久便诞下了嫡长子贾赦。不久之后,她便跟随贾代善一道儿驻守边疆,生下次子贾政。又几年,贾源亡故,贾代善未降爵世袭国公之位,而她在出了孝期之后,老蚌生珠诞下幼女贾敏。

    三个嫡出儿女,且年岁相差极大,这便足以证明贾母的受宠程度。当然荣国府也是有庶女的,不单有,且有三个。不过,庶女这玩意儿,搁在高门大户里也就是个联姻的工具。贾母全然不当回事儿,只养大了之后便择一户人家嫁了出去,包管不亏本。

    可身为当家主母,贾母做了甚么?

    且不说她是否曾害过房中姬妾,这种事儿真心说不准,再说即便害了也无妨,她诞下两子一女乃是事实,纵是善妒旁人也无法,更别说还有庶女为她的宽容大量作证。

    然而,正如姜老先生所言,贾母最大的错误,却是对两个儿子的不公正。这么说还有些轻描淡写了,实在是贾母太狠心,明明都是亲生儿子,偏就这般作践嫡长子,只偏疼次子。甚至仗着所谓孝道逼迫嫡长子偏居一隅,而让次子居原应当属于袭爵家主的荣禧堂。

    “琏二爷还在生气呢?唉,您也不瞧瞧那姜老先生多大的年岁了,莫说他那番话颇为在理,纵是他说错了,您也暂且忍着。”

    正院子里,王熙凤命丰儿沏了一壶好茶,亲自给贾琏斟上,又柔声细语的劝着。方才,她也是在客院书房里瞧着贾琏面色不对,硬是将他拉了出来,好在姜老先生似乎早已有所预料,见状非但不觉惊奇,反而还吩咐让贾琏回去仔细想想,待想明白了再来寻他。

    只王熙凤冷眼瞧着,贾琏倒不是很像生气,反而有种被戳中了痛脚的感觉。

    “爷不生气!”贾琏一把抄起茶盏,看也不看便一饮而尽。亏得如今天气已渐冷,虽仍有些微烫,倒也不至于将他烫出个好歹来。饶是如此,贾琏还是连连抽气,恼怒的道,“怎么泡的茶?想烫死爷?”

    “方还说了不生气,一转眼却是改了主意。人人都道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我瞧着,琏二爷您更能耐。”王熙凤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定贾琏其实并不曾真正生气,当下便放心的开始出言挑衅。

    贾琏瞪了王熙凤一眼,旋即沉着脸连喘了好几口大气,半响才仿佛平息了情绪般,冷冷的道“若不是瞧他年岁大了,我才不饶他!”

    “所以,爷您到底算是在生气呢,还是纯粹心里不痛快?”做了两辈子的夫妻,王熙凤自问没人比他更为了解贾琏了,因此她可以断定,贾琏根本就不是真正生气。问题是,贾琏如今心情不好却也是事实,思来想去,王熙凤只能认为贾琏这是心里不痛快了。

    果然,贾琏只恨恨的剜了她一眼,旋即点头承认道“对,爷就是心里不痛快!哼,明明荣国府应当有更好的未来,我爹也不用受那般多的委屈,更不用早早的抱憾离世……”

    王熙凤听明白了,方才姜老先生的那一席话,贾琏非但记在了心里,更兼极为赞同。

    不想,贾琏又道“最憋屈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因着老太太是我的嫡亲祖母,纵是她有再多的不是,我还不能责怪她!哪怕明知晓要不是因着她,我爹也不会这般早逝,可我竟还要替我爹尽孝!”

    因着身为嫡长子的贾赦早逝,贾琏这个嫡长孙自然而然的就要承担起原本属于贾赦的责任。若是搁在以往,他倒是没甚么怨言,可惜今个儿听了姜老先生这一席话,贾琏颇有一种憋闷又委屈的感觉。

    明明错在贾母,可贾母的一生除了临终前的最后一年外,旁的时候皆是那般的幸福自在。然而那些并不曾做错事情的人,却正在为贾母所犯的错误买单,甚至直到贾母身亡,这份欠债尚未还清,仍压在了贾琏身上。

    何等悲哀。

    何等无奈。

    弄明白了贾琏心里的想法,王熙凤也很是无奈。许是因着经历过前世的种种,在对比之下,王熙凤真心无法感到任何不满。也是,想想前世荣国府诸人的下场,尤其是大房,贾赦、贾琏被判斩立决,尽管后来贾琏被改判流放三千里,又有平儿陪伴,可在那种情况下,生还的概率又有多少?邢夫人死在了狱神庙,迎春早几年便死于中山狼孙绍祖之手,琮儿没了下落,而王熙凤本人直到临终的最后一刻,仍记挂着无辜的巧姐……

    想想前世,对比今生,如今的日子就算仍有些不足,却也已是人间仙境了。

    “我的好二爷,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太太人都已经没了,您至于为了她气坏自己吗?您想想,为何会有人死如灯灭这种说法?这人呢,一旦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哪怕往日里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没了就是没了,甚么都没有,再多的钱财再好的风景都同她再无半点儿关系了。”王熙凤叹息着道。

    这番话绝对是她的肺腑之言,只怕这世上再没有一人有着她这般深刻的体会了。可以说,自打重生之后,她便日日夜夜都在感激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而贾琏却是满脸惊疑不定的望着王熙凤,半响才道“凤哥儿,我头一回知晓,原来你竟也会说这种大道理。不过仔细品位一下,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哼,当我听不出琏二爷您这是在挖苦我?得了罢,您就好生歇着,我去寻巧哥儿、荣哥儿。这虽说老先生将我俩轰了出来,可俩孩子却仍是要送过去的,我索性依着昨个儿的时辰过去罢,赶早不赶晚。”

    因着贾琏和王熙凤今个儿起得早,且几人也没有说太久的话,至如今,离晌午也还有一个时辰。王熙凤恐荣哥儿在客院里怕生,便让人先呈了一份茶点过来,看着荣哥儿吃了半饱后,才让人唤了巧姐过来。

    “巧哥儿,从今个儿开始,娘就不送你们去客院了。你们只管带着丫鬟婆子往前头去,只记得别让她们进书房打扰老先生教导你们。另有一点,老先生年岁大了,你们……尤其是巧哥儿你,千万不能太闹腾了,可晓得了?”

    “嗯。”巧姐重重的点头。

    “对了,倘若老先生今个儿将你俩分开了,谁也不准反对。总之,老先生怎么说的,你们就怎么去照做。左右娘原先也同巧哥儿你说过了,等老太太出殡以后,你便要去林姑姑家小住一段时间,你俩总归是要分开了,早点儿晚点儿差别不大。”

    说这话时,王熙凤虽目光瞧着巧姐,却仍分心留意着荣哥儿,唯恐他情绪有变。果不其然,巧姐倒是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荣哥儿却是瘪着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

    当下,王熙凤无奈的叹息一声“荣哥儿,你是男孩子,是家里的嫡长子。大道理留着给老先生去讲,娘只想告诉你,无论是爹还是娘,或者你姐姐,都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等将来,支撑门户的人是你,照顾爹娘姐姐的人还是你,若是娘往后再给你生了弟弟妹妹,你还要照顾他们……”

    “我、我不会。”荣哥儿喏喏的道。

    “不会就去学!贾荣,我告诉你,甭管怎样你都得给我学着长大!若再给我唧唧歪歪的,信不信我抽你!”王熙凤从来没有那么火大过,哪怕巧姐上房揭瓦都不可能让她气成这副样子,她就奇了怪了,为何她这般泼辣的人生出来的儿子却那般怯懦呢?

    “娘……”荣哥儿一个没忍住,咧开小嘴儿哭了起来。偏生,他哭起来也是那般的怯懦,全然不像巧姐小时候光打雷不下雨的干嚎哭法。

    王熙凤几乎被气了个倒仰,好在她尚存了一丝理智,知晓这会儿绝对不能将荣哥儿吓破胆。

    “罢了,巧哥儿你去寻你爹,告诉他,我带着荣哥儿先去寻姜老先生了。哼,我就不信邪了。这教养出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是难,可教养一个骄横跋扈的纨绔子弟还不容易了!!”<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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