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洛阳,月黑风高,地冻天寒,天策殿的后殿之中却是恍如白昼,春色旖旎,十六盏宫灯高挑红烛,正燃的旺盛,亦将这殿中一切照的清楚,残破的红裙、垂地的长发、女人的肌肤、男人的臂膀,似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已成必然,而她此刻的眼泪,更像催促他动作的迷药,使其加快了进程。

    “殿下,我刚听侍从说您喝了许多酒,所以特地熬了解酒的参汤给您……”这时,杨伶若一身浅粉便装,正端着托盘独自走进,边走边话,直到入了后殿抬眸而看,才顿住声音,亦被眼前人事惊得呆住,双手不由一松,托盘“啪”声落地,盘上玉碗粉碎,碗中参汤飞溅。

    听到木盘玉碗摔地的声音,李世民才停下动作,撑起身子侧瞧来人,而杨伶若的到来显然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使他一直微眯的双眼,终于又泛起了光亮,声音可见清醒的朝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杨伶若一直呆滞,原先端着托盘的手还僵在半空,看来,她是被眼前之事吓的不知收手了,所以,也就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疑问了。

    李世民的分神,给了梁暮凝可以逃开的机会,她不顾自己已然半裸的身子,手臂骤然扬起,一下即将李世民推开,翻身拾起地上罗衣,就往外殿跑去,不顾长发凌乱、不顾罗裙残破、不顾泪染妆容,她披上罗衣只想赶快逃走,一路寒风,赤足冰冷,也不及她此时内心的恐惧,梁暮凝直回祁栖轩,躲在轩中最深处的一间空房里,依着角落团成一团,犹如刚从无间地狱逃生的孩子,忘了绾发、忘了换衣、忘了整妆,只顾后怕。

    天策殿后殿,依旧明亮如白昼,只是其中少了旖旎,平增了死寂。

    李世民赤身披上白缎锦衫,坐在榻前半晌无语,而一双深眸则闪动着某种幽深而凛冽的寒意,好像想要杀人……杨伶若仍旧站在原地,不敢出声,更不敢动换,她对于梁暮凝的离开甚至都还没有看清、和反应过来,这里就已成了此时状态。

    死寂的气氛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李世民的情绪似有平复,杨伶若这才犹豫着俯□子去拾托盘和玉碗的碎片,她不敢抬头看他,只顾小心动作,一双玉手不见血色。

    “好了,让下人来收拾就好了,本王乏了,你先退下吧……”李世民的声色自然、平缓的没有一丝感情,仿佛这一刻的他,如石铸一般。

    “世民,我、我……”

    “好了,你下去吧,本王不想说第三遍了!”

    “…………”

    杨伶若起身之时,以眼角余光瞟看李世民,心中竟不禁一颤,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李世民,那么冷漠、那么无情,那么高高在上、又不可一世的男人,被戏弄、被欺骗、被玩耍,那是万军厮杀时也不曾有过的狠烈,那是天崩地裂时也不曾见过的怨愤……“是,妾身告退。”杨伶若福身之后,即退步离去,她突然害怕了,只觉自己若在这里多留半刻,便会被撕碎一般,所以,她不敢再有解释,亦只想赶快离开。

    乌云遮住皎月,黑暗笼罩大地,这一夜,注定不安且无眠。

    次日辰时,天刚蒙蒙见亮,就听天策后殿内,李世民大声唤道:“命杜将军由天策营的侍卫队中调一组人马过来,将祁栖轩看住,除本王外,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随即应声之后,便见一个内府侍从匆忙而出,且一路健步如飞,不敢耽误。

    又过了一会,殿内李世民又声道:“请阴夫人来此见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即见阴夫人衣着简约、鬓发微挽的由侧院阶梯入得殿中,徐步直去后殿,她明显仓促而来,没做装扮,可见秦王心情不好的事,已有人向她透露了一二,所以,在接到召唤后,才不敢耽误的匆忙来此。

    “阴容见过殿下……”她翩然福身,仪态万千,似并没有因为装扮简单而失了雍容,反是增了雅致。

    此时的李世民已然穿戴整齐,王冠蟒袍,不怒而威,其眼中寒光凛凛,更是坪谮一抹杀气,他仍就坐在软榻边,半有沉思,不动声色,两旁灯烛早已燃尽,只剩红泥,溃不成形。

    李世民见阴夫人进来,即收敛心情,沉声道:“起来吧……”。

    “不知殿下唤妾身来……是有何事吩咐?”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妾身、妾身只是关心殿下……”

    “…………”

    “罢了,你也算有心了……,只是下次再聪明些,别去打听那些不该打听的事儿!”李世民定定看她,而后声无波澜的悠悠话道,虽没有戾气,却让人害怕。

    阴夫人长袖之下,一双玉手,已然冒汗,她又福了福身,道:“妾身知错了、妾身谨记殿下教诲!”

    “郑夫人如何了?”

    “已经被女侍送回到了祁栖轩。”

    “嗯,这天策府内一向由你掌事,一会就由你去选四名得力的女侍,派到祁栖轩,照顾好她,不能伤了、不能病了、不能跑了、更不能死了……”

    “……是!”

    “好了,你下去吧。”

    “是。”阴夫人没有多说或多问,只是很恭敬的又一福身,而后转身离去,显然,她很清楚,现在任何一个人说的任何一个多余的字,都可能会触怒他,所以,阴容很听话。

    武德八年的最后一天里,又是一场大雪不期而至,漫天白雾将天策府与邙山笼罩为一体,只有那隐约可见的高墙和飞檐,无声的说明着里外的不同。

    除夕,这本该是一个充满喜庆、祥和和快乐的日子,府里的所有人都曾憧憬过今天该是如何?比如院子里小孩子们在嬉戏追逐、比如夫人们在踏雪寻梅、比如乐舞苑内的姑娘们在争奇斗艳、比如侍女侍从们争抢新衣、比如……总之该是欢愉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安寂无息!

    这也许是天策府历年来最平静的一个除夕了,秦王李世民以身体抱恙为由,推掉了这一天里的所有拜访和应酬,白天只留在天策大营犒劳三军,慰问将士,想来,那里毕竟都是能为他出生入死的人,也是他未来征途的根基所在,所以,他不会将任何的负面情绪带到那里,他还能将那种感情分的清晰,表现明显,这样的本事,怕是除了李世民外,这天下便不会再有别人能做到了。

    傍晚,家宴依旧进行,这是惯例,只是宴上很安静,没有歌舞、没有嬉笑,甚至没有人会主动说话,大家都只是各自饮食,偶尔举杯,也只对笑一下,即仰首饮尽,而在座之人唯一会同时留意的,就是不时用余光瞟一眼殿上秦王,希望能看到他的某个表情或动作是不冷漠和严肃了,那她们也就都安心些了……只是可惜,这一餐、并无转变。

    夜黑雪白,新年将至,李世民来到祁栖轩外,站了很久;而他身后,仅有两名提灯的侍从,随在远处。

章节目录

开唐录·乱世殇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屋只为原作者墨叶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墨叶子并收藏开唐录·乱世殇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