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雅苑的厢房之中,任乃意脸色漠然地坐在软榻之上,抬头望着窗外绚烂迷人的烟火。靖国每年的夏末秋初之时都有一次烟火节,是靖人为了祈求天神的保佑而兴起的节日。

    她被软禁在这间屋子里已经五日,府中的众人们还依旧被囚禁在牢狱之中,而汉王的手中兵权则都悉数落到了宇文烈的手中。

    任乃意并不清楚宇文珏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又有了什么计划。可是她知道,她必须要先从这里出去,然后向七王子宇文隽和宁王求助。

    可是,如今的汉王府,四周都有重兵把守,她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必须要有个完全的计策才行。

    忽然间,她发现天上的那些烟火渐渐变成一些奇怪的符号,任乃意定睛仔细去看,这些当初在食人岛时,任锦教他们用来联络的暗号。任乃意心中一喜,仔仔细细地在心中记下时辰。

    第二日青芽亲自来给任乃意送早膳,她轻轻走到圆桌前,对着任乃意道,“今天早上有血米粥,太子听说你身子弱,特意让我给你准备的。”

    任乃意走到青芽的身边坐下,一边吃粥一边打量她,这个时候的青芽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自卑,整个人都散发着淡然而清雅的气质,让人看着极有疏离感。

    “你如何会又回到宇文烈身边的?”

    青芽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那么久的事,我已经忘了。”她说完,起身往外走去。青芽出了任乃意的房间便往宇文烈那里服侍他更衣洗漱。宇文烈看到她,开口便问道,“她怎么样?”

    青芽一边替他取衣服,一边道,“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什么特别。”

    宇文烈眼中泛过几许赞赏,“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样。我倒是很好奇,当她亲眼看到宇文珏死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冷静。”

    “太子,如果您真的是在意她的话,臣妾劝你不要这么做。这样只会令她更加地恨你。”青芽帮他穿上一层层的衣物。

    宇文烈冷哼道,“恨吧。本太子就是要让她带着一世的仇恨留在我的身边。不仅如此,我还要让她登上后位,让她时时刻刻都记得,这个世上,能够与她匹配的男人,只有我。”

    青芽沉默不语。服侍宇文烈出门之后,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略带一丝凉意的庭院之中,望着南边的一片海棠花,怔怔地出神。

    良久之后,她唤来一个丫头,轻声道:“去请世子妃来陪本宫坐坐。”

    “可是,太子说……”那丫头为难道。

    “怕什么,太子若是怪责起来,我自然会同太子说。”

    “是。”不一会儿,那丫头便请了任乃意出来,青芽指了指她旁边的竹椅,“世子妃,请坐。”

    任乃意点头坐下。青芽亲自为她倒了一杯小岘春,“这茶,如今是越发的难得,十两银子只得一点点。”

    任乃意淡笑地睨了她一眼,“我以为你已经将云国的那些旧事都忘了。”

    青芽淡笑,“一刻未曾忘记。反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的清晰起来。”她说着,随意地捡起她放在地上的一张宣纸,“我依旧每日清晨起来练字,一日都不敢松懈。”

    任乃意极快地瞥了一眼,“你这字写得几乎与云子恺的笔迹一样,难道你就不怕宇文烈看到?”

    “呵,这些他都知道。”青芽道,“他知道我恨云子恺,几乎恨之入骨。而宇文烈,又只是将我当成是一件发泄的工具,所以我的爱恨其实并不与他有关。”

    任乃意听了青芽的话,悠然而笑。她一早便知道青芽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否则,精明绝情如宇文烈又怎么会待青芽如此特别。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青芽道,“青芽,愿你求仁得仁。”

    青芽嫣然一笑,回道,“你也是,乃意。”

    两人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兵戎相见的打斗之声,丫头小厮们吓得乱做了一团,任乃意连忙趁这乱往外走去,刚刚走到拱门处,就看到一身黑衣的冷无情从房檐上纵身而下,拉起任乃意又重新施展轻功往王府外而去。

    青芽望着任乃意安全离开之后,她忽然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把短匕,对着自己心脏下三寸的地方狠狠地刺去,鲜血就这样不停地顺着她浅金色的衣裙落在地上……

    任乃意被冷无情带着来到了晋城中的一家小客栈,她问冷无情道,“墨葵和水清也救出来了吗?”

    冷无情点头,“我的人已经带她们过来与我们回合。晋城已经不宜久留,主子,你不如随我回绝情谷避一避。”

    任乃意摇头,“不行。我必须尽快前往宁王封地洛城,希望可以说动他支援汉王府。”她说完,又从贴身的衣襟之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冷无情道,“你尽快出城,务必将这封信亲自交到七王子的手中。”

    冷无情接过信函,“是,主子。”他说完,又从衣襟中取出一只药瓶递给任乃意,“这是我研制的百毒清,您随身带着,以防有人对你下毒。”

    一个时辰之后,水清和墨葵也被人带着来到了客栈之中。三个人由冷无情的人带着顺利地出了晋城,然后在郊外买了一辆马车,连夜直奔洛城而去。

    *

    三个人第三日一早便抵达了洛城,毕竟是女子,又在汉王府娇身惯养了一年多,如此强度的日夜颠簸让任乃意只觉得头晕目眩,墨葵和水清见了,连忙在城中找了一家还算能入眼的客栈休息。

    三个人足足睡了一天才恢复过来。任乃意心中挂记着宇文珏和汉王府,不敢太过放肆,黄昏未到便唤醒了水清和墨葵,想着用过晚膳之后先在洛阳城中探探路,然后再想办法混进宁王府。

    “唉,你们听说没有,前日夜里汉王府又一次遭劫,那汉王世子和世子妃都不知所踪了。”

    “唉,不知道这场祸事会不会殃及咱们洛城啊?”

    “不会吧,咱们宁王一向与王上关系良好,王上如今又准备攻打云国,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宁王发难的。”

    “王上自然是不会。太子就不好说了……”

    任乃意将四周的议论之声都悉数听在耳里,心中暗惊,宇文珏也出了汉王府,那府中的一众家眷怎么办?

    正想着,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原来世子妃跑来了这里。”

    任乃意转头望去,竟然是那尤钦龙。她眼中划过一丝警惕,“没想到尤公子也在这里。”

    尤钦龙一脸淡笑地坐到任乃意的对面,望着她俏丽绝美的脸庞,“没有我,你以为你可以如此顺利地离开晋城吗?”

    “你跟踪我?”任乃意微微眯起双眸,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语气浅淡地问道。

    尤钦龙展开手中的扇子,笑道,“你为何不看成是我在保护你呢?”

    任乃意浅笑地喝着碗里的汤,“劳驾尤大少爷来保护我一个嫁了人的妇人,尤少爷真是折煞我了。”

    “我可是听说,你与世子已经是割袍断义了。”

    任乃意放下手中的碗,望了他一眼,“尤大公子虽然人不在汉王府,倒是什么都知道呢。即便是割袍断义,可是只要世子一日不给我休书,我就还是王府的世子妃。”

    尤钦龙听了她这话,一直淡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那个病弱世子究竟哪里好?竟然能够让你这般的绝美女子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任乃意轻轻用丝帕擦了擦嘴角,起身道,“尤公子,感谢您一路护送我们来洛城。不过,希望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毕竟男女有别。”

    她说完,便准备带着水清和墨葵离开。谁知那尤钦龙却也是个执着之人,竟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想要找宁王去救汉王府。他不会答应的,宁王是个极有主见之人,如今他既然迟迟不出手必然是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断不可能因为你一个女人而改变主意。”

    “那又如何?”任乃意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他竟然暗中使了几分内力,“宁王答应不答应那是我的事,与尤大公子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你若是有时间,不如去关心一下你那个同样被关在汉王府的妹妹。”

    尤钦龙依旧紧紧地拉着她,“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来到我身边?那世子就算是不出事,就单看他那病弱的身子,迟早是要死的,你跟着他不会有幸福的!”

    “你放肆!”任乃意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赖作风,“我即便不受汉王府的待见,我还依旧是云国的长公主,你是有几个脑袋,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尤钦龙冷哼,“云国皇帝如今只怕是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顾得上你这个已经嫁了人的长公主!”

    墨葵和水清见状,也连忙上前想要拉开尤钦龙。说来也巧,任乃意竟然看到了带着两个侍卫走进客栈的宁王宇文淮。她心中一喜,连忙大声道,“宁王!”

    宁王有些意外地转头望向任乃意,在看到她与尤钦龙的姿势时,当下便猜到了个大概。他对于任乃意很有好感,又听说她最近在汉王府发生的那些事情,心中只为她感觉到可惜。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可惜是个女儿身。

    如今见她虎落平阳,竟然当众被人轻薄,爱才的宁王不由地抬步上前,轻轻地扫了一眼尤钦龙握着任乃意的手,淡淡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么?”

    尤钦龙没想到任乃意居然会认识宁王。他虽然在替宇文烈办事,却也是不敢轻易得罪宁王的,何况此时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只得暂时松开了任乃意的手,朝着宁王躬身道,“宁王有礼,在下是奉了太子之命来带汉王世子妃回晋城的。”

    “是吗?”宁王睿智的双眸淡淡地落在尤钦龙的脸上,“汉王世子妃与本王是旧识,本王有意留她在洛城暂住几日游玩游玩,你自去回了太子,若他怪罪下来,就说是本王的意思。”

    “这……”尤钦龙心有不甘,原本以为是他的池中之物,如今却陡然间飞了。

    “怎么?”宁王有些犀利地望了他一眼,“莫非太子对于本王不放心?”

    “不……”尤钦龙连忙道,“既然王爷如此说,我便回去回过太子就是了。”他说着,不甘心地又望了一眼任乃意,才拂袖转身离开了客栈。

    任乃意轻轻地揉了揉有些泛红的手腕,在水清和墨葵的搀扶下,冲着宁王福了福身,“多谢宁王相助。”

    宁王望着任乃意身后的墨葵,眼神忽然间一闪,忽然开声道:“任乃意,任意,本王早该猜到的……”

    任乃意心中顿时大惊,尤钦龙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宁王的出现更是让她措手不及。一向心思缜密的任乃意竟然忘了宁王曾经见过墨葵。

    “任乃意,你骗得本王团团转,你可知罪么?”宁王嘴里的话语虽然犀利,可是双眸却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人。

    难怪之前他总是觉得这个女人眼熟,难怪他会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从未有过的好感。原来那个在雪夜的湖边小亭中跟自己说,男欢女爱才是人生第一大乐事的绝妙男子竟然就是她。

    这个倾国倾城的任乃意!

    任乃意知道这次是怎么也逃不过去了,何况她如今还对宁王有所求,他又是个绝顶聪明睿智的男人。任乃意轻叹了一口气,索性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朝着他福身请罪道,“民女欺瞒宁王,还请宁王责罚。”

    “你为何一直都以假面目示我?”宁王淡淡地问道。

    “之前一直听闻宁王厌恶女人,所以若是民女一开始就以本来面目与你合同,我担心会被你拒绝,又或者您误以为我想要与你合作是假,有其他目的是真。”任乃意坦白道。

    宁王冷哼,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当初你找本王合作只是单纯地为了赚钱吗?你还借着本王的手对付了荣王,不是吗?”

    任乃意心中暗叹,没想到这个宁王居然也是个记仇的,“就算没有我,宁王您也迟早会借机除掉荣王,不是吗?”

    “呵,”宁王忍不住淡笑起来,“好一个女扮男装的任乃意,没想到你区区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的本领,可以制造出那么多本王见所未见的兵器。你这次是专程来洛城找本王的?”

    “是,”任乃意望着他,“请宁王增援汉王府。”

    “为什么?”宁王带着一丝玩味道,“你将本王骗得团团转,你认为我还会帮你吗?何况,帮了汉王府,本王又有什么好处?”

    “唇亡齿寒,原本汉王府为您挡去了无数的锋芒和危机,如今汉王府一朝败落,等宇文烈攻下了云国,您以为他还能容下您吗?”

    “本王若是增援了汉王府,说不定灭亡的更快。”

    “不会。”任乃意笃定道,“您应该知道,宇文烈欲要取王上而代之。若是他真的上了台,不要说晋城和洛城,整个靖国和云国都会遭殃。民女知道,宁王您心怀天下,并不是一味地只是想要那张象征权力的位置,可是,若是宇文烈坐上去,您这毕生的理想和信仰就会被毁坏殆尽,不是吗?”

    宁王听着她句句切中要害的话语,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她姣好的容颜。当他以为她只是任乃意的时候,他对于她还只是欣赏和赞许,可是如今他知道,那个令他一直视为知己的任意竟然与眼前的这个绝色女子就是同一个人。

    他这一生戎马,每日过得都是蝇营狗苟,刀口舔血的生活,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地爱一场,也从来不知道情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因为任意的那番话而产生的陌生悸动和心悦,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吧。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喜欢上的人,这一刻却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而求着自己。宁王有些无奈地望着任乃意,“那一年的除夕在宝辰殿看到你,我就已经知道,你这样的女人,对任何一个男人还说,都是一种致命的毒药。”

    “宁王……”任乃意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突然间从座位上站起身,“以往,与我吃酒聊天的知己是任意,今日你既然来了我的地方,不如明日又我在我的府上做东,好好地请你吃顿饭如何?”

    任乃意沉思片刻,她有些不太清楚此刻宁王的心中所想,所以她迟疑。可是想到如今宁王是整件事情的关键,这也是她此次来洛城的最主要的目的。

    于是她笑了笑,“王爷盛情,乃意岂敢不从,只是怕叨扰了府上。”

    宁王淡答,“你与我之间,不必来这些虚礼与客套。那原也不是你的本性,任乃意。”

    话语中竟然带了几丝明显的不悦,让任乃意不由地感觉到一丝诧异,只觉得今日的宁王实在是太异常了一些。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以沉默相对。宁王轻轻走近她,“明日午时,不见不散。”说完,便带着两位侍从往二楼走去。

    而任乃意却重新坐在位子上,渐渐从紧张的情绪之中缓过神来。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任乃意,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客栈对面的茶楼上,身穿着一身灰棕色的罗中单的宇文珏望着任乃意怅然若失的神情,眼中划过几丝不悦。

    钱焕好笑地望着他,“看来,宁王果然对任姑娘产生了兴趣,如此一来,我们想要拉拢他也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宇文珏冷冷地扫了钱焕一眼,“你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让你从此都开不了口。”

    钱焕无奈地撇了撇嘴,决定不跟某个被酸醋浸泡的男人计较。

    宇文珏俊逸的双眸落在任乃意姣好的侧脸之上。的确,他当初之所以会用言语激怒任乃意,就是希望她能出来求得宁王的帮助。

    她与宁王的那些交往,宇文珏都一清二楚。他知道,宁王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妻子一直都是特别的。所以,他故意设计了这一幕,让宁王发现她是女子的身份。

    他成功了。宁王待任乃意,的确是不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宁王居然因为任乃意疏离客套的话语而生了气。

    宇文珏忽然间不想要将这一切继续下去。什么什老子的宁王,什么宇文烈,不如直接用几枚炮弹把整个云靖大陆都炸成灰烬。

    他的小妻子即使离开他身边,一路上却都会有不同的男子殷勤地保护她,照顾她。他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只要一想到小妻子独自在外,就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心只记挂着她的安危。

    难怪人家说,美色误事,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宇文珏却是甘之如饴,只是希望她是他一个人的温柔乡,而自己才是她独一无二的英雄。

    *

    第二日,任乃意如约来到了宁王府。宁王已经知道她这次来洛城的目的,却始终只字不提及此事,所以任乃意也不好主动提起,两个人只是闲话家常,气氛倒也不算太差。

    用过午膳之后,宁王又别有兴致地陪着她在自己的王府里散步,任乃意见他的府上家丁极少,可是府中的每一处都整洁雅致,别有一番情趣。她忍不住开口道,“您这是怎么办到的?府中连个女人都没有,却能布置的如此清雅。”

    宁王深望了她一眼,“不是你曾经说过的吗?这世上,最令人愉快的,除了男欢女爱之外,还有花开花落和日月星辰。男欢女爱和日月星辰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唯有花草树木,我还尚且有一丝办法。”

    他说完,转头凝着任乃意绝美的容颜,“你果然是长得倾国倾城,难怪一向清冷的珏儿也会被你所俘虏。”

    “汉王世子妃?”宁王轻轻低语,“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凭你的容貌和智慧,也许你值得更高贵的头衔。”

    任乃意浅笑,“或许。可是那个给予我高贵头衔的人,他不叫宇文珏。”

    宁王望着她许久,千言万语终于只是化为一声轻叹,“我早该知道,你是个记仇的女人。你这是在怪我那时候没有替你说话吗?若是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和任意是同一个人,我未必会放置你不管。”

    两个人从王府的后门走出去,沿着繁花散尽的河岸并排而行。任乃意抿唇浅笑,“王爷,在你的心中,藏着的从来都只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家国天下。我没有那样的雄伟壮志,可以在你的心中占据最为重要的位置。”

    “你没试过有如何知道?”宁王望着一湾碧池,“或许,我会觉得为了你放弃那些是值得的。”

    “不不,”任乃意连连摆手,“我可不希望做了那个祸害你的祸水。”

    “所以,你选择了做宇文珏的祸水?”今日的宁王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他应该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一次意外。”任乃意浅笑道,“王爷,也许您可能不相信,会嫁给他根本不受我自己意志所控制,我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认识他,与他之间曾经又发生了什么。何况,我再怎么步步为营,也不会傻到拿自己来做交易。”

    “是吗?你这次来找我,不是为了汉王府来求我的吗?既然你求我,你的资本又是什么?”宁王淡然道,“你自己就是个生意人,该明白无利不起早的道理。”

    “您今日出手帮了汉王府,他日我们脱困,您便多了一个强大的帮手,不是吗?即使你想要坐上那个位置,相信汉王也是会竭力帮助您的。”

    “若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为什么汉王不派其他人来做他的说客,却偏偏让你这个女子前来呢?”宁王轻轻松松地戳中整件事情的关键。

    任乃意顿时怔住。

    是啊,为什么偏偏让她来说服汉王?是汉王一早就知道了她与宁王是旧时?那么宇文珏呢?难道他也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希望宁王可以中了她的美人计,然后因为她而出手援助汉王府?

    呵,任乃意心中觉得这真是件异常好笑的事情。难道这就是她的丈夫,她自以为的家人?

    难道最终她不过是被人家玩弄在手掌之中的一枚棋子?

    她停下脚步,忽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完全丧失了进去走下去的勇气……

    宁王见她华丽的双眸之中竟然泛起了泪光,原本淡然的小脸也开始出现几许薄怒,他有些意外地走近她,伸出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傻瓜,哭什么?我没有要中计的打算。”

    任乃意呆呆地靠在宁王的怀里,声音带着一丝泄气,“是的。为了我而中计,多么不值得。”

    “呵,”宁王眼中泛起一丝柔软的笑意,“傻丫头,你不是一样工具,我也没有要利用你的意思。”

    “是,因为您心中一早就已经有了决定,是不可能因为我一个女人而改变决定的,是不是?”

    宁王摇头,“我的确是不近女色,但那不代表我就不尊重女性。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是你。”

    他说完,见到任乃意微微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你以为,当初我仅仅就因为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兵器就能够答应跟你合作?甚至还将足足五万万两白银送给你让你将兵器馆开起来?我对于你这个的人的兴趣远远超过了那些冷冷的兵器。”

    “任乃意,”宁王轻轻地唤她的名字,“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可以说,你是我这一生之中对我影响极大的几个人之一。而作为女人,你更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个女人,如果我昨天没有在客栈偶然遇到你,也许我还无法这么清晰地看清楚自己的心。我要的不是你为了其他人,而是心甘情愿地来到我的身边。”

    任乃意有些震惊于宁王的这番话,“我已经是个嫁了人的妇人。”

    “我不是个固执于世俗之人,你还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妙龄女子,而我几乎快要进入不惑之年。让我称心的女子我等了这么久才遇到,你以为我还会在意这些吗?”宁王反问她。

    “我是个个性凉薄之人。”任乃意说,她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付出真心的人,即便她心中此刻对于宇文珏起了几丝怀疑,可是她爱他的心并没有改变。她不可能只是因为宁王的这一番话语就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心意。

    宁王却不在意,“任乃意,其实你与我根本是同一类人。你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单纯地爱你的人,难道宇文珏可以,而我不可以吗?”

    任乃意冲着宁王一笑,“其实您也许并不知道,当初我对你的好感有多深。我甚至想过,如果你不是那个只是一味心怀天下的宁王,如果你可以用心地好好看一看我,或者你能够停下脚步来等一等我。也许此刻我也不会成为宇文珏的妻子。”

    “当初宇文烈以云子恺的性命威胁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试试来找我?”

    “我找过。”任乃意答,“可是,你却将我当成了贼人,以为我是云子恺的人,甚至想要放走司马佑,不是吗?”

    宁王沉默,无言以对。两个人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过话,一直走到太阳西沉,宁王才放过了任乃意,派人将她送回了客栈。

    *

    任乃意前脚刚走进客栈,后脚就被一个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拽住了手腕,不容分说地往她的房间疾步走去。

    任乃意被突然出现的宇文珏和他脸上盛怒的表情所惊呆,她满心的疑惑,可是还没有来得及问上他半句,就被宇文珏重重地压在门背上,红唇被他带着一丝粗暴地堵住,他的舌头几乎抵到了她的喉咙,用力地让她觉得舌根又痛又麻。

    任乃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粗暴的宇文珏,她忍不住伸出手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很久之后,宇文珏才眼冒怒火地放开她的红唇,满脸盛怒道,“你跟宁王原来这么熟!熟到连他抱你你都不知道反对吗?!”

    任乃意心中也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不由地犀利反问道,“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让我一个女人只身来到这里,还故意让宁王识破了我的身份,不就是希望他可以中了我的美人计,然后出兵增援汉王府吗?!”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不但与他吃饭游园,交心长谈,还让他抱你?!”宇文珏此刻的理智为零,完全被怒火和妒意冲昏了头脑。

    任乃意微微眯起双眸,“你一直都跟踪我?”

    “哼,如果不这样,我怎么能知道,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宁王叔也会对你如此与众不同?”宇文珏低吼。

    “你想我怎么样?与宁王保持安全距离一无所获?还是接受宁王的建议,改嫁于他获得比汉王世子妃更为高贵的头衔?”任乃意怒极,反唇相讥。

    “你敢?!”任乃意的话越发刺激了宇文珏几乎要爆棚的妒意,“你是我的妻子,此生此世,你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是吗?”任乃意冷哼,“当初可是你费尽心机让我离开汉王府来到这里的?我这么做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吗?!我要的不多,你直接给我一封休书便是了。”

    “任乃意!”宇文珏气得要死,这女人就不能不要这么牙尖嘴利嘛?!他心中早就因为当时的那个决定而后悔地连肠子都青了。

    “干嘛?!”任乃意气哄哄地吼回去,“你明明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单纯简单的爱和依赖,可是你从一开始让我嫁入汉王府的时候就想着要利用我,不是吗?!利用我来对付宇文广,让他露出真面目;又利用我企图说服宁王,让他改变阵营。宇文珏,你还真是机关算尽呢!”

    宇文珏听了她的话,心头一慌,“不是。我爱你才会娶你进汉王府,那些不过是我用来说服父王的说辞……”

    “是吗?”任乃意冷哼,“我就这样见不到人吗?要让你娶我还要我自己用诸多的附加条件来交换?”

    她说完,冷冷地走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下,然后道,“既然我在你们汉王府人的心中是这般不值得的,那么,麻烦你,休书拿来。从此你我男婚女嫁,无拖无欠。”

    “任乃意!”一向风度极佳的宇文珏几乎被她气得要跳脚。任乃意却只是静坐无言。

    客房中一时间进入了一片沉默。

    宇文珏轻叹一口气,走到圆桌前,从背后环抱住她,“你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这一年多来,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你感觉不到吗?我的确是有错,我的错误就在于不该放你一个人来洛城,看到你和宁王在一起,我嫉妒得几乎要发疯。我曾经见过你与他相谈甚欢的模样,那种神彩即便是对着我的时候你也不曾有过。我知道,你待宁王和旁人是不同的,所以我嫉妒他。嫉妒他可以让你另眼相待,嫉妒他可以让你这么凉薄的女人和颜悦色。”

    任乃意渐渐柔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这些话,心中忽然间觉得百转千回,“你既然一直都跟着我,你就应该知道,我去见宁王的目的是什么。何况,我又不是可以轻易改变自己心意的女子,我嫁的人是你,爱的人也是你。宇文珏,该生气的人分明是我,你却还跑来质问我!”

    宇文珏知道她心中的委屈,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明明是想要硬着心肠不来见她的,明明是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的,可是偏偏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和心,“娘子,咱们不吵了,嗯?”

    任乃意也不想跟他吵,久别重逢,两个人又万幸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分明应该是耳鬓厮磨,互述衷肠的,却偏偏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虽然宇文珏隐瞒她这件事,可是她还不是一向他隐瞒了她与宁王之间的合作和相知相惜的种种。谁也不比谁好多少,只不过是半斤和八两的区别罢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决定接受他的意见,开口问道,“如今怎么办?宁王迟迟不肯摆明立场,听说宇文玖已经被宇文烈圈禁了。”

    “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宇文隽,他与云子恺原本就已经达成了某些协议,此刻他们两方的人马应该已经会和,如今就只差宁王来表明立场。”

    宇文珏说着,趁机将脸色渐渐缓和的任乃意揉进自己的怀里,“如今,这些事情已经由不得我们决定。娘子,咱们应该是时候生一个像你的宝宝才是要紧事。”

    任乃意冷哼,“你少转移话题,谁要跟你这种腹黑透顶的人生宝宝,只怕生出来也跟你一样,是来气我的。”

    宇文珏暗自呻吟,心想这女人的气性也实在是忒大了,整件事也不全然是他一个人的错。她与宁王互有好感的确是真的啊,身为夫君难道还不许他吃醋么?

    不过,他可不会笨地将这些话都如实地说出口,他拥着任乃意,一边温柔地吻着她,一边声声缠绵地唤着她娘子。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宇文珏知道任乃意的软肋在哪里,也知道如何能够讨得自家娘子的欢心。

    缠绵过后,宇文珏的手在任乃意凝脂一般的雪白肌肤上温柔地游走着,任乃意面色绯红地躺在他的怀里,手中把玩着他倾落在胸前的发丝,“你真的不准备插手此事了?”

    鬼才信他的话,他要是能够轻易地放手,当初就不会为了救汉王府要推她出来了。

    宇文珏眼神深沉,坦白道,“真到了危机的时刻,宁王若的确不肯,即便是耗尽我魁影帮这么多年来努力拼尽的势力和钱财,我要会尽力保住汉王府。”

    任乃意冷哼,“无论是宇文烈还是宁王,那都是久经战场的老手,就凭你一个魁影帮,想要扭转局势?如此也要,等你死了,我带着你的孩子改嫁宁王。”

    “放屁!”宇文珏怒,“任乃意,你想都不要想,就算我真的要死,也拉着你和孩子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任乃意难得见他这么恼怒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平日看着你挺聪明的,没想到关键时候却又笨的可以。”

    宇文珏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猜想,宁王之所以不肯轻易表态,是因为他还并不知道宇文烈已经圈禁了宇文玖,只要宇文隽亲自致信给他,清清楚楚地说明此刻的情况和宇文玖的困境,想必宁王最终还是会同意的。”

    “你倒是很了解他。”宇文珏心中不爽,嘴上酸溜溜道。

    任乃意望着他吃醋的样子,心中好笑,“宁王原本就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他并不介意由谁坐上那个位置,可是如果有人做的太过分,他应该也不排除会取而代之罢。”

    “哼,他那都是假仁义,假宽厚。”其实心里与他一般的黑,而且还想要挖自己侄儿的墙角,抢走他的妻子。

    任乃意撇嘴,“反正办法我是告诉你了,你爱听不听。”她说着,就要从床榻上起身。却又被宇文珏重新拉进怀里,“你要去哪儿?不许去找宁王!”

    任乃意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天哪!谁来将这个被醋浸透的男人弄走!“我尿急!”

    *

    五日之后,宇文隽,云子恺和宁王的三队人马同时进入晋城,以绝对的优势将宇文烈的兵马一举拿下,汉王府顺利脱困,被圈禁的宇文玖也被宁王的人马顺利救出。

    经过此事的宇文玖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犀利的双眸此刻已经尽显沧桑,他望着被士兵押解着走过来的宇文烈,并没有表现是激动的情绪,只是淡淡宣布道,“朕年事已高,不再适合打理政务,现将王上一位禅让给七王子宇文隽。至于太子的处置,就交给你来处理吧,隽儿。”

    而另外一边的晋城城墙之上,宇文珏和任乃意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宇文烈的人马被悉数押解出城,四周开始慢慢恢复原貌。宇文珏轻声道,“没想到宁王果真如你所说,愿意与宇文隽合作。”

    任乃意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你以为宁王与你一般的小气?”她仿佛是故意地,开始慢慢细数起宁王的优点,“宁王睿智,沉着,有仁者之风,又胸怀坦荡……”

    “没想到,本王在你的心里竟有如此多的优点。”

    宇文珏和任乃意听到声音同时回头,看到一身戎装的宁王身姿俊逸地朝着他们走来。他停在任乃意的身边,“既然如此,你不如弃了你这个小气的夫君,来洛城做我的王妃。”

    宇文珏一听,连忙霸道地将任乃意拥在怀里,“宁王叔,她可是你的侄儿媳妇。”

    “那又如何?”宁王淡笑着,“你当着本王的面装了这么多年的病弱,本王一直体恤谦让于你,如今也该是时候给我补偿。”

    “什么都可以,只她不行。”宇文珏答地极快。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宁王仿佛是打定主意要与他争任乃意。

    任乃意心疼,开口打断她们,“这件事,不是应该要问我的吗?”

    任乃意清楚宁王只是在气恼宇文珏装病多年的事情,不由笑着对宁王道,“如今七王子登了皇位,宁王您又被封为了摄政王,或许我的确该考虑考虑,再怎样样,摄政王妃的头衔好像比汉王世子妃要好听一点呢。”

    宇文珏一听,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那双眸中的意思十分的明显:你要是敢去试试。

    宁王和任乃意见状,都忍不住相视而笑。宁王望着宇文珏道,“王上方才已经下了令,让你即刻随他一同回京都。”

    “为什么?”宇文珏蹙眉。

    “如今王上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时,本王与你父王需要继续镇守自己的封地,只得你是个闲人。他自然不会放过你。”

    宇文珏撇嘴,一脸的不满意,“他要钱,我可以给他钱;要兵器我便提供兵器;我的人可不想要也卖给他。”

    那语气,仿佛根本不将靖国王上放在眼里。

    宁王冷哼,“汉王府一事,你可是欠了王上和本王一个极大的人情,莫非你想抵赖不成?若是你不承认,那本王也不介意将你的世子妃也强行留在本王的身边。”

    “这不可能。”宇文珏怒。宁王挑眉,“你可以试试。”

    任乃意头痛地扶额,她轻轻地拉了拉宇文珏的衣袖,“既然是王上的意思,你去就是了。我留在王府等你回来。”

    宇文珏气闷地瞪了宁王一眼,抱着任乃意道,“你随我同去。”

    任乃意好笑,“尤氏和宇文广的事还没有解决,你父王又不是善于管理家事的人,王府又经受了如此一大劫,你莫非让王妃一个人独自处理善后么?”

    宇文珏气不顺,“我们才分开一阵,如今又要分离。我不去京都,就在晋城陪着你。等王府的事解决了,咱们再一同去京都。”

    语气霸道,完全不容商榷。

    宁王听了他的话,心中暗自叹气又格外的羡慕。羡慕他拥有任乃意的爱和期待,羡慕他可以如此名正言顺地为了心爱的红颜而抛诸一切。

    他点点头,“我会与王上说明,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处理王府的事宜。”

    宇文珏和任乃意听了宁王的话,不约而同地冲着他感激一笑。就连小气的宇文珏也不得不承认,若是不是宁王的宽广胸怀,他和整个汉王府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脱困。

    他冲着宁王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多谢宁王叔。”

    说完,宇文珏便携着任乃意一同下了城墙,往汉王府中慢慢地走回去……

    他紧紧地拉着任乃意柔软的素手,心中充满了感怀:这世间一切的浮华风景和权势金钱,都比不上他身边的这个小女人。

    晋城的繁华虽然已经尽数衰败,可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却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战乱和分离之中愈加弥坚。

    宇文珏伸手将同样是一脸笑意的任乃意拥进怀里,在她耳边小声却极为肯定道,“任乃意,此生,即便是负尽天下,我亦定不负卿。”

    ------题外话------

    正文到此完结。明天开始会更新任乃意和宇文珏的后续番外,同时也会有宇文隽和云子艾的番外。有兴趣的亲可以接着往下看。

    再次感谢一路支持《绝代军姬》的每一位亲亲。感谢大家的支持。飞吻,抹泪,感动。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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