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霍都灌了一壶茶,落落这才小心问道,“王叔这是有什么指教吗?”

    霍都大咧咧地拿袖管擦了嘴,“侄媳妇,你们大离人说话就这么咬文嚼字的,我怪不喜欢的,我呢,就是个粗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往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落落笑道,“是,王叔只管说就是了,落落听着呢。”

    霍都这才满意地说道,“你呢,也算是个命不好的,才嫁人就成了寡妇,不过,我们鄯善可不像你们大离,女子若是死了丈夫,还要守寡还要立什么贞节牌坊的,一样可以再嫁的。如今,你又贵为阏氏,又是这般的如花年纪,再嫁可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侄媳妇,你可想好了,要嫁谁呢?”

    这个霍都果然是个直肠子,这么**的话题在他说来就好像明日要去买什么酒一般,直白得让落落也顿了一顿,这才老老实实地说道,“说实话,王叔,落落实在是对这个再嫁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清楚里头的规矩,着实还没想过。”

    落落的直率也赢得了霍都的好感,“你这丫头,自己成了香饽饽还不自知呢,要知道,你可是带着惊人的陪嫁的大离公主,又有先王亲赐的阏氏身份,鄯善草原的男人们可都是要争着抢着把你给再娶回去呢。”

    霍都点明了落落的优势,落落只好虚心问道,“王叔的意思是……?”

    霍都一脸郑重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啊,你当然要选择最有前途的嫁了,是不是,你们大离有句俗话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对不?可不能眼睛一抹黑地让人家给骗了。”

    这个霍都到底还是没敢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落落也听懂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不要被贺兰明威给骗了去。

    “王叔的意思是,我还有选择不嫁给贺兰明威的权力?”落落直接地问道。

    霍都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是我说的,要知道,不到最后关头,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他贺兰明威高兴得有点太早了吧。”

    落落心里一惊,怎么听霍都这话的意思,难道他是支持贺兰明优的吗?落落不动声色地打探道,“听王叔这意思,您心中似乎另有为王者的人选?”

    霍都收了笑容,严肃地说道,“我瞧你是个聪明人,能听懂我的话,贺兰明威如今上位不过靠的是天时地利罢了,要说人和,他小子可还差得远呢,想必你也听说过当年的事情吧?”

    落落犹豫了一下,“您是说他的出身……?”

    “对,这也是先王迟迟不肯立继位者的原因,要知道,先大妃可是先王抢回来的,谁知道那肚子里的是谁的?还是三王子贺兰明优血统比较纯正。有一半的部落可是支持他的呢,再加上你的势力,贺兰明威迟早是要被掀翻的。”霍都满有把握地说道。

    可是依落落对贺兰明威的了解,他可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主,又怎么会想不到这里呢,“王叔,如今情势可不是你我能掌控得了的……”落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霍都打断,“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要得你的一个准信,你站在哪边?”

    落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就问了出来,倒是颇踌躇了一会儿,且不说他根本不了解她和贺兰明威之间的事情,单就他这个人,落落也不敢十分地相信,不能就这么地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去,落落还得防着那贺兰明威呢。

    想到这儿,落落心里有了主意,“多谢王叔挂怀,只是……只是落落一介女子,实在不懂王叔说的这些个,恕落落不能给王叔您一个准话了……”

    那霍都没想到落落还会这般推辞,顿时拍了桌子,“兀那丫头,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到时候后悔,那可是有你受的呢。”

    落落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王叔,这些个朝政之事,本就是您这些重臣元老要考虑的事情,落落不过一个后院女子,实在是不好掺和进去,请王叔见谅!我自然是知道王叔是为了我好,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是?且行且看吧!绿艾,紫玉,快把那枫露茶包一些给王叔带回去尝尝,还有那各色糕点,也都装一些给王叔带回去。”然后又笑着对霍都说道,“我也不知道王叔您爱些什么,这点子茶叶和点心都是落落吩咐身边人做的,您要是爱吃只管遣人来取就是了,如今,我身份也尴尬,就不留您用饭了。”

    转身又吩咐宫女太监,“好生送了王叔出去。”这才亲自扶了霍都的手臂,直把他带到门口,这才交到了宫女太监的手里,根本没容那霍都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大帮子下人搀的搀,扶的扶,送的送,挡的挡……一窝蜂地被人给稀里糊涂地送了出去。

    送走这个自来熟的霍都,落落都有些头疼了,这个所谓的王叔似乎与贺兰明威并不对盘,如果他是支持贺兰明优,她自然也不会不给他情面,可是,万一他只是贺兰明威的烟雾弹呢?

    想起贺兰明威,想起他活埋了自己的陪嫁队伍里的那些所谓“伤员”,想起他射向自己正妻的那只鸣镝箭,想起他堂堂逼死了自己的父亲……落落心里就不由打了个寒颤,那是个心理非常强大的暴君,与他虚与委蛇了这么久,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不是这个贺兰明威的对手,起码从心理上来说就不是。

    落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马上又有人进来报,说是又有人求见了。落落简直要疯了,“这回又是谁啊?”落落没好气地问道。

    那宫女被落落这么一问,也有些怕了,连忙跪了,小声回道,“是……是个什么叫景塔塔尔部的景德大人。”

    听那宫女说到景塔塔尔部,落落立马想起那天景泰告诉自己的,这是先王的母族,也是景泰的部族,如果老鄯善王生前属意的是贺兰明优继位,那么老鄯善王一死,他的母族景塔塔尔部应该就是首先站出来反对贺兰明威继位的了。但是这样一来,这个部落也就成了贺兰明威会首先铲除掉的部族了。

    想到这里,落落也顾不得累了,她对景泰还是非常有好感的,再加上景泰告诉过她,这个景塔塔尔部是最会经商也是最有财力的部落,拉拢这个部落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落落连忙让那宫女去迎了那人进来,不大一会儿,那宫女带了一个中年男子进来,这男子和景泰有着差不多的身材体貌,只是更加偏向于外族人,而景泰似乎更像汉人一些。

    那男子给落落行了礼,“景塔塔尔部的景德见过阏氏,祝阏氏永葆圣颜,如月中天!”

    落落含蓄地说道,“大人客气了,快快请起!”

    那景德直起身子,“多谢阏氏!”

    宫女端上茶来,这景德喝了几口,落落观察他的行动举止,看起来也是个沉稳的,这才开口问道,“景德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那景德放下手中的茶盏,平静地说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寻求阏氏的庇护的,求阏氏庇护我景塔塔尔部。”

    落落大吃一惊,这个景德当真和那个景泰有得一拼,说起话来也是这般的慢条斯理、波澜不惊的。连求人庇护这种应该低声下气的话,在他说来,似乎是予人富贵一般。让落落不由对这个中年人刮目相看起来。

    景德对落落的打量安之若素,自在得任由落落瞪大了眼睛看,最后还是落落先顶不住了,好奇地问道,“请问你……认识景泰吗?”

    景德那平板无奇的脸色,在听到景泰二字之后稍稍挑了挑眉,才淡淡地答道,“是我家庶出幼弟。”

    落落直拍手道,“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是兄弟,你们两个往那一站,一模一样的刻板的动作,一模一样的冷冰冰的口气,还有一模一样谁欠你们钱一样的神气,嘿,我可真是厉害,一把就猜出来了。”

    景德脸上继续毫无表情,只是冷漠地看着落落自己在那兴奋,“公主认识我那幼弟?”

    落落点头道,“是啊,他很聪明,又会做生意,我在大离京城的铺子都是他在帮我打理。”落落带着满脸的骄傲说道。

    “这算个什么,虽然他不成器,但也是我们景塔塔尔家出去的,景塔塔尔家的人生下来就会经商赚钱的。”那景德一脸的不以为然地说道。

    听着景德说话的口气,似乎景泰在家族里很没有地位的样子,落落有些好奇地问道,“我觉得他很厉害呢,你不是他的哥哥吗,怎么……?”

    景德皱了一下眉头,“严格来讲,他不能算我们景塔塔尔家的人。”落落更加好奇了,“可是你刚刚还说他是啊?”

    景德脸上划过一种屈辱的表情,“他的生母是汉人……”

    这下换落落感到屈辱了,差点没蹦起来,“什么?什么话,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就因为他的生母是汉人,所以在你们家族地位低?”

    景德倒没想到落落这么大的反应,落落忍不住叫了起来,“开玩笑,我可也是汉人,还是汉人的公主,而且,不妨告诉你,我也是个庶出的,怎么样,现在我可是先王亲封的阏氏,你这么看不起汉人,就别来求我护佑你们家族啊?”落落气急,大声嚷嚷着。

    景德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难堪,“公主……阏氏,您不一样,您现在可是我们鄯善的阏氏,而不是汉人的公主……”

    落落打断他的话,“对不起,我的阏氏的名分倚重的偏偏就是我汉人公主的身份,还有我带来的陪嫁……怎么,需要我的护佑时忘了我汉人的身份吗?”

    那景德被落落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们景塔塔尔部如今岌岌可危,希望阏氏伸出援手,我们族人会永世铭记阏氏的大恩大德,今后景塔塔尔部也将听从阏氏您的差遣,万死不辞!”景德顿了顿,然后说道,“当然,您也可以见死不救,再嫁给威王也是您的权力,我们只希望您能看清,那个威王出身不正,不够资格来做我们的王!”

    景德一番话说完,便起身,看也不看落落,只是行了个礼,便大步离开了,留下气得呼呼直喘粗气的落落在那生闷气。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一个二个的,都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来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啊?落落心里非常不平地想着,一个劝自己改嫁要当心,另一个明明是来求自己保护的,结果那话说得好像自己在求着他们一样。

    这么一会儿工夫,落落已经受到了两拨人的影响,看来,贺兰明威要当上这个王还不是那么简单的呢,落落思索了一会儿,这个景塔塔尔部,据景泰的说法是,这个部落是十八部落里势力最弱的,可也是最富有的,这就让落落有些不理解了,按说官商都是勾结的,有钱自然可以买官来做,做官也不能没有钱,这个景塔塔尔部,如果都是像景德这样的人,落落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部落这么没有势力了,成天摆着一张臭脸,谁还能和他们共事呢?

    第二日,落落被贺兰明威派来的人请了去正殿商议大事,落落照例以为只是去看看而已,不过就是作壁上观罢了。

    到了正殿,才发现正殿的气氛已经是很紧张了,贺兰明威冷着脸坐在宝座之上,两旁的文武大臣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殿前还跪着几个官员,落落从殿外走进来,依然受到众人的礼待,等安座之后,贺兰明威这才冷喝道,“景安,你还有何话说?”

    贺兰明威的话说出来,立刻引起了落落的关注,她朝地上跪着的几人看去,难道他们都是景塔塔尔部的人吗?

    果然,落落看到了跪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旁的景德,那老者想来便是贺兰明威口中的景安了,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注视着贺兰明威,姿态虽然谦恭,但神情却依然倨傲,“老臣,不明白威王的意思。”

    贺兰明威怒极,拿过手边的茶盏,朝着那景安就扔了过去,“你不明白?好一个你不明白!”贺兰明威冷冷地说道,那茶盏擦着景安的脸就飞了过去,将他的右脸划出了一道血痕,茶汤也都洒了他满头满脸,偏那景安还一动不动,仿佛砸到的不是他一样。

    而贵在景安身旁的几人,没有一人抬头看,也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反应,皆是一副完全没看见的样子。

    落落也不由抽气,这个景塔塔尔家的人看来还都是硬骨头呢,脸也实在是臭得可以了,显然这景安是景塔塔尔家的首脑了,眼看着自己首脑受辱,竟没有一个人有点反应,真不知道说这家人是有骨气还是没人性。

    这边贺兰明威冷冷说道,“你们景塔塔尔家族,仗着是先王的母族,勾结外族,与贼人通商,买卖国家密报,通敌叛国,做下如此卖国的行径,还不敢承认吗?”

    面对贺兰明威的厉喝,那景安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王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这下更加激怒了贺兰明威,“怎么,难道本王还冤枉了你们不成?”

    景安淡淡地说道,“我们景塔塔尔族人,世代经商,既是做生意,那与谁做不是做?族里传下古训,商无边界,虽然先王之母是我们景塔塔尔族人,但我们景塔塔尔族世代都谨守古训,从不曾干预政事,族人无一出仕,无一掌权,就连老臣我和我儿景德也不过只是领个虚衔而已,就连……就连臣之姑母,先王生母,也被我们族人给送入虚境,请问,王上,我们族人向来只是安分经商,何来通敌叛国之说?”

    落落还是头一次听说到这么多的王室内幕秘辛,原来这景塔塔尔族还出过国母呢,只是为何这景塔塔尔族的规矩都这么稀奇古怪呢,世代子孙不出仕,倒是和荣城的穆家有些相似。

    这边落落听得津津有味,那边贺兰明威却是怒不可支,“看来你们景塔塔尔族是好日子过多了,嫌命太长了是吗?”

    说罢,贺兰明威用阴鸷的目光看着那景安,大声喝道,“来人,给本王将这老匹夫锁起来,挂在宫门始终,三日内,给本王交待好你们的叛国行径,否则所有景塔塔尔族人全部处死,所有财产店铺田庄全部充归国库!”

    马上有贺兰明威的麾下黑羽军侍卫上前来,拿了粗粗的链子,当着众多臣子的面,从那景安的一侧的琵琶骨那用力将铁链子穿了过去,又从另一侧的肩胛窝里抽出来,将那景安整个人穿在了链子上,锁了就往外拖去。

    景安倒是个硬骨头,强忍着一声未吭,鲜血流了他胸前后背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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