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喜闻言,连忙谦逊道:“我做的都是些小事罢了,姑娘实在过奖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方接口道:“奴才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几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显然是挣扎了一番,才说出来的。

    黛玉摆摆手,温婉道:“我视贾伯伯是自己人,贾伯伯有话但说无妨。”

    贾喜默了一会儿,方低声道:“奴才是想逾矩提醒姑娘,之前姑娘收留陈福父女,又给陈福五百两银子当本钱,这事情已经让奴才万分吃惊了,如今姑娘又收留周家庄的人,为了那些无亲无故的平民,又搭进去不少银钱。姑娘在这些人身上花心思,什么回报都没有,未免太亏了。姑娘的善心,奴才很是佩服,但姑娘毕竟是个弱质女流,行善的事情,自有他人担当,姑娘何必往自己身上揽?”

    他说到这里,似乎很不安心,呐呐道:“奴才这些话实在冒失,但奴才真心视姑娘为主子,逾越什么的,一时却是顾不上的。奴才话说得不中听,但心是好的,还望姑娘念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怪罪奴才。”

    黛玉忙道:“贾伯伯何出此言?贾伯伯的忠心,我是很清楚的,你有话直说,我也是欣赏的,岂会怪罪?”她说着略敛了神色,郑重了语气道:“至于我今日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是因为之前我经受过求助无门的境况,很明白周家庄那些人的心情。花一点银子,能让几百人过安生日子,我觉得很值得。今后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会如今日这般,伸手拉求助的人一把。”

    贾喜听出她言语中的坚决,心中又惭愧又敬服,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还是黛玉开口打破沉默,婉声道:“今儿个的事情,全赖贾伯伯张罗,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贾伯伯回去歇息,明儿个起来,还有事情要忙呢。”

    贾喜听了这才回神,忙道:“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回姑娘,京城的粮食,如今价格一日一变,每天都在涨价。之前按照姑娘的意思,奴才备了一些粮食,如今周家庄上上下下有好几百口人,朝廷的安抚之策,却不知何时会颁下来。不如奴才再带人进城置办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不然,等到明年,说不定会更贵。”

    黛玉闻言无可无不可,微笑道:“这些事情,贾伯伯自己做主就是了,不必来问我。”皱一皱眉,问道:“贾伯伯身边还有银子吗?若是不够,只管说出来就是。”

    贾喜闻言,自是感激黛玉的信任,忙道:“银子倒是不缺,既然姑娘也应允了,那奴才明天亲自带人去办。”

    黛玉应了,转了话头,嘱咐贾喜一定好好照应周家庄的人,出去采买时,顺便为周家庄的人添置些东西,候贾喜应允下来,方让他下去歇息。

    贾喜去后,因忙活了一天,黛玉也有些累了,便用了雪雁做的晚膳,收拾着歇下了。

    此刻她并不知道,收留周家庄众人的举动,竟会在接下来的几天,掀起轩然大波。

    风起云涌,由此开始。自在贾府当了家,薛宝钗不但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时时为银钱烦恼,每日用尽心思,方才将日子勉强维持下来。

    又因薛蟠害怕夏金桂凶悍,出京游玩去了,薛宝钗不得不分出一些心思,照应各样生意,很是操心。

    偏宝玉在外面受了伤,日日守在家中,与纳的几个姨娘厮混,宝钗每每见了,心中虽然嫉恨,面上还要大方相待,免得被人说闲话。

    这日是月中,薛宝钗将贾府的家事安排一番,便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坐轿出了贾府,往薛家的店铺查账。

    忙乱了一上午,几家店铺的情况都不算好,除了卖粮食的铺子有盈利之外,其余的都有亏空。

    薛宝钗忧心忡忡回了府,坐在理事的地方小憩,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无法可想。

    正焦头烂额之际,周瑞家的突然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见过二奶奶。”

    因她是王夫人身边得力的人,薛宝钗向来是礼待的,只得暂时放下心事,笑着道:“周大姐姐是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周瑞家的一笑,四下张望了一番,却是欲言又止。

    薛宝钗是何等聪明之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状忙将身边的人都挥退了,只留了莺儿在旁伺候。

    待众人都去后,薛宝钗方笑道:“周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周瑞家的便压低了声音,回道:“倒是有件奇事想回二奶奶,二奶奶可还记得春纤?”

    薛宝钗恨极了黛玉,连带着黛玉身边的丫鬟都不招她喜欢,听了这话咬牙切齿道:“怎么不记得?那贱婢是姓林的丫头,之前还说什么与姓林的不合,吵着闹着要到我身边伺候,姓林的走时,却将她带上了。听秋纹传回来的消息,姓林的那边,如今全是春纤一家人在管事,可见春纤之前是在做戏,真真可恨极了。”

    她略定一定神,皱眉道:“周姐姐突然问起她,不知是什么缘故?”

    周瑞家的忙道:“昨儿个奴婢出府办事,竟遇上了春纤的爹贾喜,带着一些人,采买了不少粮食和御寒的东西。这样冷的天,若是为庄子的人置办的,自然提前就应该备好,何必等到这样的时候?奴婢想到这里,一时好奇,就过去找贾喜盘问,谁知他性子倒是傲得很,竟不肯搭理我,带着人径直走了。”

    薛宝钗听了她的话,眼中光芒骤亮,沉吟道:“听你这么说,事情似乎很蹊跷呢,只可惜最近秋纹去那边,总是不让进门,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不然,让秋纹出马,必定是妥当的。”

    周瑞家的想了一会儿,出主意道:“那庄子虽然不让人进门,但住得近的人家,一定是知情的。奴婢别的本事没有,打听消息是最拿手的,二奶奶若是想知道,不如让奴婢出去走一趟吧。”

    薛宝钗听了不由正中下怀,点头道:“既然周姐姐愿意,就劳烦周姐姐跑一趟,务必打听清楚那姓林的举动。”

    她深恨林黛玉,一直苦无法子置黛玉于死地,如今得了这么个消息,自然要细细打听了,看是否能做一番文章。

    周瑞家的是个人精,早猜中了薛宝钗的心事,不然也不会拿这件事情来回她。

    当下周瑞家的忙答应一声,含笑起身去了。

    她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带着小丫头,到庄子附近找人细细盘问了,得知了确切消息,方才胸有成竹打道回府。

    待进了二门,周瑞家的径直到宝钗处回话,言道:“林姑娘那边的事情,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有一处叫周家庄的村落近来雪崩,村民四下逃乱,无处投奔时,就求到了林姑娘的住处。林姑娘竟将那些难民都放了进去,女的留在庄子里安顿,男的则安置在迦叶寺。那些粮食和御寒的东西,竟都是给那些人备下的。”

    薛宝钗听了,并没有感念黛玉的善心,反而恨得咬牙切齿,冷笑道:“将我们贾家的银子拿出来做善事,姓林的当真可恶!”

    周瑞家的看她露出怒容,不由有些惊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二奶奶不知,如今不但周家庄众人对林姑娘感激涕零,就是她住处附近的人,也是夸赞她心肠好,是难得的慈悲人呢。”

    薛宝钗将手掐进掌心,没有说话,沉吟了半晌,却是计上心来,冷冷道:“心肠好是吗?我正愁没机会对付她,可巧她竟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我不少事情呢。”

    周瑞家的有些不解,皱眉道:“二奶奶此话何意?”

    因身边除了周瑞家的之外,就只有一个莺儿,薛宝钗自是没有隐瞒,笑吟吟地道:“周姐姐可听说过沈万三的故事吗?”见周瑞家的露出茫然的神色,便自己解释道:“沈万三乃江南巨富,新皇即位时,要建南京城,沈万三助筑都城三分之一,出了不少力,后来还想趁热打铁,请求出资犒赏三军,这一下却是

    拍到皇帝马脚上,皇帝大怒,说是‘匹夫犒天下之军,乱民也,宜诛之。’虽然后来皇后劝谏,并没有杀成,但皇帝已经起了杀心,后来到底还是寻到个错处,将沈万三处斩了。”

    周瑞家的在贾府浸润多年,早已经是透通之辈,但听了薛宝钗的话,仍旧有些不明所以,茫然道:“奴婢愚昧,不明白二奶奶的意思。这沈万三,与林姑娘有什么关系?”

    薛宝钗眸中闪现出冷峻的光华,声音也带着清寒,仿佛被冰雪冻住一般:“自然是有关系的,周家庄的村民遭灾,朝廷还没下政策安抚呢,姓林的竟敢自作主张,自己出钱照顾那些人,怀有不轨之心,只要我去衙门告发了,到时候,谁也护不了她。”

    周瑞家的听得似懂非懂,皱眉道:“二奶奶是想对付林姑娘吗?”

    薛宝钗伸手掠了掠鬓边的头发,笑容妩媚而冷酷:“有何不可?这是送上门的机会,我若不利用,岂不成了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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