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莲儿觉着不对,怕罗翠儿出啥事,抢先一步就往院子里头跑,边跑边一路喊道:“刘婶、狗蛋,有人在家不?”

    四野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何莲儿在外屋绕了一圈都没瞧见人,就往狗蛋家的后院跑过去。他家的后院是一片菜圃,连着后山一大片林地,只隔了一圈简陋的篱笆。这时节草木茂盛,一眼看过去倒还不容易找着人。

    “翠儿姨…你在哪儿…?”何莲儿就朝绿荫深处喊了两声。

    依旧没有回答。

    林场脚下有个大大的稻草垛,何莲儿眼尖,就瞧见那稻草垛的阴影里有一只半旧的黑色布鞋。

    何莲儿大着胆子走过去,她心里想着事儿,脚下突然被树枝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间,只能沉下重心,一脚向前跨出一大步,踩在一片灌木丛里,方才险险稳住了身体。

    “啊……!”那灌木丛里忽然传出一阵痛呼。

    “莲儿,咋样了?找着翠儿姨没?”何莲儿正要去看那灌木丛里有谁,背后忽地就传来何花儿的喊声。原来何花儿、何梅儿和顾彩凤不放心她一个人,也跟着跑了进来。

    何莲儿一分神,就朝身后看了一眼,待再次回头灌木丛里一个人影一窜,瞬间没入绿叶枝丫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莲儿一把掰开灌木,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她不死心,又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跑了几几步,虽然没能追上,还是远远瞧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背脊宽阔,身材颇为高大,穿着灰蓝相间的直裰,光着一只脚拼命往前山跑。

    何莲儿眸色一暗,她想到了一个人。

    背后传来何花儿的惊呼声:“呀!翠儿姨,你咋一个坐在这草垛子里呐?身上还全是泥巴,有人欺负你咋地?”

    何莲儿回身,见何花儿和顾彩凤一左一右将罗翠儿拉扯起来,帮她掸着身上的灰尘。

    罗翠儿神色呆呆的,还在小声啜泣,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光着脚,头发乱糟糟的,衣襟也被人扯破了,可那张脸上,却干干净净没有尘土,这就让人很是奇怪。

    赶巧何梅儿找了狗蛋和刘婶回来,那刘婶一进家门,就拍着腿“哎呦…俺的天哟…”地叫唤开了。

    几个人合力将罗翠儿半拉板拽回屋子,刘婶就打了盆水来,要给她擦把脸、顺道再洗一下脚。那手刚触碰到罗翠儿的脸,她却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啊……!”一声凄厉的呼喊脱口而出,大力甩开刘婶的手,直着眼就要往床边的土墙上撞去。

    屋里众人被吓了一大跳,刘婶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帕子就掉了,她也顾不上去捡,死死抱着罗翠儿。一叠声宽慰道:“妹子,咋地了?这是在大姐家,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你告诉大姐,刚才刚才发生了啥事儿?大姐给你想法子解决!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大姐这儿跟你认个错,就不该把你一人扔在这儿,往后不会了成不?你清醒清醒…!”

    罗翠儿恍若未闻,亦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直着眼拼命想要挣脱刘婶的桎梏,往墙上撞过去,状若疯狂。

    大家伙都被她的模样吓着了,何莲儿瞧刘婶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招呼了何花儿和顾彩凤,姐儿仨一道帮刘婶抱住她。又转头吩咐何梅儿去找牛七来帮忙、狗蛋则去村西找丁郎中。

    两人呐呐应着,转身就往屋外头跑。

    闹了还一阵子,牛七就先一步来了。他正巧在离狗蛋家不远的后山上伐木,听说罗翠儿出事了,紧赶慢赶这就跑了过来。

    有他这个大男人在,场面自然好收拾得多。何莲儿姐儿仨毕竟年纪小,力气有限,刘婶又是个妇道人家,四人合力都不怎么能拉得住魔怔中的罗翠儿。她的额上就挨了好几下,都撞出了血。

    牛七力气大,将她死死压在炕上,她还在喘着粗气不停挣扎,手足乱舞,好几下都踹在牛七腰上,他只咬着牙,不声不响。

    何莲儿神思一动,将屋檐下挂着的几根麻绳拿进来,就跟刘婶商量着先将罗翠儿的手脚绑起来,免得她再弄伤了自己。

    牛七不同意,道:“这样怕会勒着了,你们别急,有我呐!等丁郎中来了再说!”

    他神色坚持,何莲儿也怕弄伤了罗翠儿,只得作罢。

    好不容易狗蛋带着丁郎中来了,姐儿几个又帮着压制住罗翠儿的手脚,让丁郎中诊脉。

    一路过来,狗蛋已经跟丁郎中大致说了罗翠儿的状况,丁郎中就让刘婶先将他带来的一副镇定安神的药拿去煎好了给罗翠儿先服下。

    刘婶忙答应着,就下去了

    丁郎中拿去针灸盒,给罗翠儿扎了几针,不多久,她就渐渐安静了下来。那眼神仍是呆滞而茫然的,唇瓣蠕动,不知道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何莲儿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重重呼出一口气。

    熬好了药让她喝下,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刘婶送他们出门,一路上还在自责:“都是俺不好,乘着她好不容易睡踏实了,就去根苗娘那儿借点针线,狗蛋又帮着俺在地里拾稻穗,这屋里就没了人。俺本来想着,也就一会子的功夫,没想法到居然就出了事。”

    何莲儿就安慰她:“咋能怪您呐?谁都料不到的事儿……”众人也忙着安慰,她才好些。

    牛七就给何莲儿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牛七就问:“是咋回事儿?”

    何莲儿皱着眉道:“俺刚才找到翠儿姨的时候,瞧见后院子里头有个人!不知道要做啥,被俺一喊,吓得掉头就跑,肯定不是啥好人。”

    “那必然是村子里的人,你可瞧见他长啥样了吗?”牛七就问道。

    “是个男人,具体是谁,俺也没瞧清楚。”何莲儿想了想,就道。

    “难不成还是那钱阿福?他上回没得逞,这回就乘着家里没人摸了过来,想干啥回事儿!”牛七怀疑道。

    何莲儿摇摇头,“应该不是,钱阿福身材矮小,那人却人高马大的。不过肯定是村里人,俺还觉着那人眼熟得紧,容俺再好好想想,兴许就能想起来。”

    “成!要有啥事儿你们还是来找我。就是怕罗姑娘现在这样,刘嫂子一人照顾不过来,她自己也是孤儿寡母的,要操不少心。得想个法子才行。”

    何莲儿点点头,这事她早就想到了,得给罗翠儿找个婆子来照顾一阵子,不过这事毕竟是大事,还得回家跟自家爹娘商量商量。

    姐儿几个送走了丁郎中和牛七,又跟刘婶和狗蛋告了辞,这才回家来。

    吃过了晚饭,何莲儿寻着个空档,就跟李氏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儿。

    李氏听了一惊,慌得不得了,当下就要下炕去刘婶家看看罗翠儿。

    何莲儿见天色也晚了,只怕罗翠儿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要这时候过去,吵醒了又是好一场闹,就忙劝阻,又再三劝慰李氏、保证罗翠儿没事,明日去瞧她也一样,李氏这才放下半颗心。

    “娘,咱要不给找个村里的婆子,帮着照顾翠儿姨几日?”何莲儿就跟她商量。

    李氏想也不想就道:“找啥婆子?俺左右这几日没事,就将她接来咱家照顾着就是了。换了旁人,哪儿有咱们自己家里头住着舒畅又放心?你刘婶也是可怜人,自己个儿也缺食少穿的,再带着那罗翠儿,越发捉襟见肘了。俺早跟你爹商量过,你爹也同意将人接到咱家来。多双碗筷而已,也费不了多少事儿。”

    何莲儿素来知道李氏和何瑞仁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可再好的人,面对非亲非故的罗翠儿,能看在同是乡里乡亲的份上出些银钱帮衬着已算极难得了。自家爹娘居然肯将人都接到家里来。自家虽然比从前条件好些,可也仅限温饱,远没到富裕的程度。李氏和何瑞仁往日里在吃食上还是跟过去一样,秉承着省俭为上的老传统,啥啥都精打细算的。况且他们对待罗翠儿的态度,未免也太挂心了些。自家不舍得吃用的好东西时不时都给她送过去也就罢了,还极为紧张她,生怕她出一点事、受一点委屈,简直可以算无微不至,这就有些奇怪了。

    若说刘婶肯照顾罗翠儿,是因为罗翠儿曾经救过狗蛋,那自家爹娘这般又是为了啥?

    何莲儿眼珠子转了转,今日下晌在刘婶家后院子里看到的那个背影就越发清晰了起来。

    这村子里能穿上那样体面的直裰的,从来就没有几个人。况且那衣服她可是熟悉得很,即使距离远看不真切,也**不离十。还有那落下了一只的黑布鞋……

    可这两者之间又有啥关系?何莲儿不能肯定的下结论。看李氏的表情,好像也没有说清楚原因的意思。

    “娘,俺今天好像瞧见那个欺负翠儿姨的人了。”何莲儿想了想,就缓缓地道,看了一眼李氏,“好像是二叔…”

    “啥…?”李氏果然脸色变了几变,惊得整个人差点都站了起来,抖着嘴唇一叠声问:“你真看清楚了?刚才不还说只瞧见个背影吗?这事儿牵扯大,可不好乱说!”

    “是真的。”何莲儿就道,“他那身衣裳俺认得,他慌里慌张跑了,还落下一只鞋,俺都给捡回来了!”

    “真的?那鞋你给藏哪儿去了?拿来给娘悄悄!”

    何莲儿就起身,从屋外头将那只鞋拿进来给李氏看。李氏看了看,寻块布头将那鞋包起来,对何莲儿正色道:“莲儿,这事可大可小,关系到罗家妹子和你二叔的名声,你二婶又是那样的性子,知道了指不定还要闹出啥乱子来。这件事儿你跟谁也别提,特别是这鞋子,俺明儿一早就拿去丢了,丢得远远的,咱就当啥也没发生过、啥也不知道,就将这一页翻过去。”

    她这样说,分明是在维护何瑞旺,何莲儿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娘,还有件事儿要告诉您。”何莲儿就试探地道:“俺听见翠儿姨今儿迷迷糊糊一直嘟囔,说‘俺不是破鞋…’‘别赶俺走…’‘你为啥辜负俺…’之类的话。娘,你说翠儿姨这意思,时不时以前有谁欺负了她不认账?”

    李氏的脸立马就青了,不知是否回忆起了啥不好的往事,许久,重重叹了口气,道:“真是造孽哟……!”

    何莲儿再接再厉,道:“娘,翠儿姨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她真挺可怜的。同为女子,将心比心,谁摊上她那样的事儿都受不了,况且那个欺负她、把她害成这样的人也许还过得滋润呢!娘,你就忍心让她后半辈子仍旧这样浑浑噩噩地过?”

    李氏抬头,看了何莲儿一眼,那眸子里却有些湿润的水意和愧疚,喃喃道:“俺就知道瞒不住,这早晚啊,该报还是得报。”

    李氏就跟何莲儿说起了缘由。原来那罗翠儿并非啥陌生人,而是何家一家子的老相识。那罗翠儿是罗家庄子上一户人家出来的闺女,罗家庄贫瘠,跟小山庄相比各方面条件可是差远了。赶巧罗翠儿家闺女多、小子少,家里头负担就更你别人重了。

    那年罗翠儿刚满十四岁,她爹娘就托人给她张罗亲事。庄户人家养出来的闺女不金贵,又是像罗家这样的贫农,只求能找户一般的人家,给闺女个三餐温饱就成。可罗翠儿家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她上头的两个姐姐一个卖给了有钱人家做丫头,另一个卖到了更远的深山里去当童养媳,她爹娘的打算是也将她卖给户好人家,收了聘礼,攒起来给下头的一个小子娶媳妇儿用。因此那要的聘礼就有些多,足足要五两银子。

    “五两?”何莲儿就惊道,“那咋可能?譬如俺姐,将来嫁给东篱哥,也不过按庄子里一般人家的规矩要个五百钱的聘礼。而且咱们还不会白要,到时候肯定得再加些东西和银钱,给俺姐做陪嫁!”

    “可不是?”李氏就叹了口气,道:“所以那罗家也提前放了风声出去,说自家闺女一旦嫁出去了,就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从今往后各安天命、不相往来了。那意思就是卖给了婆家。他们那样做,这一来,是为了让有意向的人家没了后顾之忧,怕成亲后他们还要粘连自家闺女和姑爷似的;二来,也是聘礼要的多了,没脸面跟人继续亲近走动。也是前世的孽缘,你二叔赶巧去罗家村办事儿,就正巧碰上了罗翠儿,还相看上了。”

    “啊……?”何莲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给吓了一大跳。

    李氏又道:“你二叔当年倒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加上那时候你爹已经出外跑船了,家里头就攒下了一笔钱。那钱原本是给你爹说媳妇儿用得,可你二叔心急,怕再晚些,那罗翠儿就被别家给相看走了。你爷心疼你二叔,就跟你爹商量要先给你二叔把媳妇儿给说下来。”

    李氏虽然这么说,可何莲儿都能想到,何老头儿必然不肯好好跟何瑞仁商量,恐怕是一句话就下了决定。何瑞仁孝顺,对这个二弟也是自小照顾得紧,自然不敢有异议,这样才说下来的。不过这个年代讲究长幼有序,像何家这样安排哥儿俩婚事的人家,只怕在整个安东界都算得上独此一户了。

    “后来呢?”何莲儿就拖着下巴问。

    “后来还能咋地?你们老何家东拼西凑的,费了老大劲给凑够了那笔钱,你二叔就带着银钱去罗家提亲去了。那罗家妹子啊,说起来比俺进门还早,俺那时候也没瞧见她长得啥样,还是后来俺跟你爹定了亲,才在老宅见过一回。是个顶干净利落的小媳妇,一贯笑眯眯的,很和气,收拾得也干净。那模样啊,比谁也不差,跟你二叔站一块儿,还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些事儿呐?”

    “后来发生啥事儿了?”何莲儿听得心急。

    李氏就横了她一眼,嗔道:“急啥?就咱娘儿俩好好说说话,还能不全部告诉了你听不成?偏你这丫头片子是个急性子,一点没耐心,也不知道这脾气是随了谁?”

    “当然是随了您跟俺爹!”何莲儿就嘻嘻一笑,又催促李氏继续说。

    李氏就道:“你那二叔啊,瞧着是一表人才的好儿郎,可那心眼儿偏呐!许多事情那一般人他就做不出来!你二叔从小被你爷宠着长大,没下过一天地,与地里的活计也是一窍不通,你爷就跟你爹筹了一笔钱,打算在镇上给他开间铺子做生意。谁知为着找店面的事儿,就遇上了他老钱家。”

    何莲儿恍然大悟,问道:“是二婶家?”

    李氏点点头:“可不是?那老钱家祖上给京城里的大官人做过管家,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在这云浮镇上置了一片宅地,也算是个富户。老钱家有个老闺女,被人退过一次亲,就给耽搁下来了,年近十八却没寻着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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