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炎微有尴尬地看着阿紫下了马车,“谢谢你。”

    “咱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阿紫抿唇一笑,“不过一个小孩子罢了。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离炎眼神闪了闪,“你也说了,咱们之间不用客气的,有什么只管直说就是。”

    “他现在还小,性子活泼些无妨,再大上两岁,若还如此,只怕会有人误以为是你故意放纵的。”阿紫虽故意压低了声音,但钟离悔小世子就跟在钟离炎身边,听得还是清清楚楚的,“你也不用非逼着他跟我认错,强扭的瓜不甜,但总要教他些人伦法理,否则丢的是你的脸面。男孩子可不能宠着,宠来宠去宠成仇,跟女孩子不一样的……你懂的。”

    钟离炎双眼一眯,点了点头,“是是,你说得对,我是真心疼他,难免宠过了头。多谢提醒,多谢。”

    “嗨~我还怕你多想呢,”阿紫探指戳戳钟离悔的脑门,“你可听见了?别再跟你皇伯父别扭了。过两年让你皇伯父带着去我们虞国玩玩,你不是说想带兵踏平它吗?我就让你去开开眼界,看你还敢不敢说这样的大话了。”

    钟离炎一听,脸色就变了,低头瞪着钟离悔:“你这孩子,当真是宠得过分了,连这种话也敢说出口?来呀,把世子带回去,一个月不准出门,不许见大黄!”

    阿紫看出他的眼底当真是有冷刀的,连忙说:“哎,我都说不计较了,你这一罚,岂不是又让我背上不讲信誉的黑名了吗?你好好教就是,两年后带他去我那儿,我让福儿招待他。要是那大黄生下虎仔,你可得想着给送我一个。”

    钟离炎连喘了好几下才叹口气,“这话也就是你听去了,换个人都得怀疑是不是从我嘴里冒出去的。唉,不瞒你说,对这个孩子……我真是打不得骂不得的。”

    “我正是看出来了,才直接了当地跟你说嘛,换成旁人,我也不会如此多嘴。”阿紫见那小世子瞪了自己一眼缩回钟离炎身后,“我看这孩子还是蛮依赖你的,想来也能听你的话。不管怎么说,没有你,就没有他现在的好日子,应该是个感恩图报的好孩子,趁还小,还是能管教过来的。”

    阿紫随钟离炎上了他的坐辇,两人坐好后,车子起动,阿紫又道:“你还好些,这小孩子还好带,你是不知道我那些……唉,三十好几的都有,被我远远地打发去了个穷县,好好磨磨再说吧。谁都想得到关照,可这治国岂能当儿戏?是那块料的,用,实在提不上墙的,眼不见为净就是了。不过小孩子还抓是在手里的,我儿子的伴读,学堂里都挤不下了。”

    “都说虞国是女人跟小孩子的天堂,如今连我的妃子都跟我抱怨了。”钟离炎轻笑了起来。

    “哦?”阿紫挑眉,然后不客气地往下一扫:“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钟离炎老脸一红,“怎么还是这混不吝的性子?难怪瞧着倒比两年前还要年轻貌美了,他们几个也真是宠着你。”

    “我可没像你,三宫六院地往里划拉。”阿紫嘿嘿坏笑,“眼大肚小了吧?我才四个,你现在……怕不十倍于我了吧?田荒久了,抱怨自然就有了。不是我说你,都这年纪了也该保养保养了。”

    钟离炎被她越发露骨的话说得咳了几声,“你还没完了是不?”

    阿紫朗声而笑,然后小声道:“小气,真话也听不得了?也就我跟你说说真话吧,还是两年一次。”

    前来迎接的那名礼官听到阿紫的笑声,心道这位女皇陛下当真是率性爽朗得很,难怪自家陛下巴巴地盼着,后宫中那位最吃香的,怕也是沾了这位的光儿,也是敢说敢笑的……

    晚上,宫宴上,因阿紫只携了帝君同来,钟离炎便也只请出自家的正宫皇后列席,不料席间曝出个冷门儿,舞姬中领舞的那位居然是两年就脱颖而出的肖淑妃……

    “胡闹!”钟离炎沉着脸,看着舞完拉下面纱跪倒在席前的爱妃,“身为后宫女子,行事怎么如此荒唐?”

    皇后刘氏婉约地劝道:“陛下息怒,往日不是最喜欢肖妹妹这敢说敢做的性子吗?今日当着女皇陛下,怎么又不喜欢了?想来肖妹妹也只是想亲睹女皇陛下的风采。”

    阿紫将目光从那年约十七八的肖淑妃脸上瞟过刘皇后,最终落到钟离炎因皇后的话更为不悦的脸上,“原来阿炎喜欢这般……若我是男人,自然也宠着这千娇百媚的。瞧这小脸,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白嫩嫩的,这小腰,软得跟没了骨头似的,我都要羡慕了呢。”

    钟离炎被阿紫说得尴尬不已,“阿紫,你还笑我?今日在你面前,真是丢尽了颜面。”

    其实他是指钟离炎跟这肖淑妃两件事,但肖淑妃并不知有之前那档子事,听到一向宠爱自己的夫君如此这般说,当即红了眼眶,抬头盯盯地看着他:“陛下,臣妾只是仰慕女皇陛下,万不得已才行此下策。谁让您不许臣妾出席呢?”

    那声音如黄鹂般的清脆,委屈的小模样也娇艳欲滴的,但钟离炎却不是被色迷了眼的君主,他的心机比一般人都深得多。当下眯眼,心中暗忖假的就是假的,果如鱼目一般……

    “你我也是老朋友了,这些许的小事就不要这般较真了好不好?快让你的爱妃入席吧,瞧得我都心疼了,别再把膝盖跪紫了。”

    有了阿紫的讲情,钟离炎只好装作勉为其难地设了个侧座,让肖淑妃入席。

    阿紫有留意到皇后刘氏变冷的眼角,正剜着肖淑妃,却突然含怨地转到阿紫这边,对上她的眼神后只一愣便强硬地挤出一丝笑容。

    这刘氏乃是钟离炎的原配,比夫君还要年长两岁,当初也是钟离炎要借助她娘家的势力,在十五岁那年便娶了的。如今肖淑妃往席边一坐,她便是再注意保养也近四旬了,看上去就如同母女一般,那脸上的粉虽精致但总比不得人家那粉润的本色。

    阿紫回了个淡笑后,将目光转到下面的太子钟离行那儿,“行儿如今可是美男子了,不像我家羲儿,还是个孩子呢。太子妃怎么没一起来,芙儿就不想我吗?”

    年前,钟离行已经迎娶了端木芙,阿紫是派人送了贺礼的。

    钟离行起身:“陛下,芙儿也在家念叨着您呢,可她正害喜严重,侄儿心疼她,便拦着没让来。”

    “哎呀,这就有了?真是太好了,我明儿一定抽时间去看看她。”然后看向刘皇后,“恭喜皇后要喜添金孙了,皇后是个有福之人。”

    刘皇后立即脸上有光地接过话头儿,“太子妃贤淑有礼,本宫也是极疼爱她的。”

    钟离行脸上也有喜色,拦下话去:“陛下,怎么羲弟弟未同行呢?侄儿还以为这次会见到他呢。”

    “他留在家里监国呢,”阿紫将目光转向他,“有太上皇扶持着,我也放心。”

    钟离行一愣,“羲弟弟真是能干,这么小就可以监国了?”

    “没办法,我懒嘛,”阿紫嘿嘿笑了两声,“早点儿将那摊子交给他,我也好早日去游山玩水。再说了,养儿养儿,可不就是让他帮我分忧解劳的?”

    钟离行想想自己……“羲弟弟自小便聪慧,侄儿一向是羡慕的,若侄儿能及上他一半,父皇也不会这么累了。”

    “你父皇是男人嘛,”阿紫含笑看了眼钟离炎,“我可比不了他,我怕老。”

    钟离炎一直面带笑容,听了这话才举起杯:“来,我祝你青春长驻,红颜不老。”

    “谢了,这话爱听。”阿紫亦大方地举起杯,仰头饮尽。

    钟离行含笑坐下,似乎没听出父皇有意将话题岔开。

    “怎么没见小珊那丫头?”阿紫又点了一个人名。

    钟离炎摇头,“这丫头……不提也罢。”

    “哟,你是不是哪儿惹着她了?那丫头可是个懂事的。”

    阿紫的话音方落,不甘被冷落的肖淑妃便娇笑一声,将话茬接了过去:“陛下不知,公主因我家陛下要为她定亲一事,发脾气好些日子了。”

    钟离炎笑瞥了她一眼,眼神一转又看向阿紫,“女孩子嘛,害羞些也是正常。”

    “快去请了来,芙丫头我没见着是有正经原因,这个说什么也得见见。”阿紫冲内侍一摆手,然后不赞同地看着钟离炎,“我说,你就这么怕女儿嫁不出去吗?她才多大?我家羲儿才求了我,要自己选妃,我也应了他,十八岁之前房里不许添人,最迟二十五之前,一定要给我挑出个儿媳妇来。”

    钟离炎一听……心顿时凉快了,她儿子可以晚婚,自家女儿可等不起~!“这孩子还真是有主意。”

    “可不?”阿紫一脸愁苦,“这孩子不懂事吧,你愁,可太有主意了,你也愁。人家说不用你操心,我一想,得了,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总要挑个他自己合意的,否则后宫不宁,我还得跟着操心。”

    肖淑妃又接过话去:“一向听闻的都是陛下的铁血手段,对上儿女们,也成绕指柔了。”

    “儿女都是债呀,等你做了母亲就知道了。”阿紫终于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天冷时你怕他冻着,天热又怕他捂着了,吃得太多,你怕撑坏他,胃口不好,你又怕他饿瘦……唉,只想着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一鼓脑地送到他面前才好。好在我那几个孩子还小,没太多的事,将来再大些,各自有了封地,都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刘皇后听得目光连闪,居然也插上话了:“陛下想得倒是长远,最小的公主皇子还不到两岁吧?”

    “总得早做打算才好,乱不得,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阿紫对着刘皇后笑得要亲切些,“我倒是羡慕你呢,行儿都成家能顶用了。哪像我,还得熬上几年。若是我家羲儿也这么大了,我早甩手轻松去了。难道还要我把老命都搭进去不成?早晚都是要给的,早给我也早些……”

    扫到钟离炎那终于有些绷不住的脸,阿紫扑哧一笑,“哎,我可没说你啊,你老当益壮的,我可不跟你比。”

    钟离炎抿抿唇,“你呀,还是这性子,不挤兑我就是难受,是不是?”

    “没没没,真没这意思。”阿紫诚恳地看着他,“来来,我敬你,你要是不喝就是多想了。”

    钟离炎摇头,“阿紫,十年前初见,你可不这样。”然后仰头喝酒。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阿紫喝尽杯中酒,才又说:“这些年摸爬滚打的,甚是辛苦,如今家业打下了,儿女也都有了,虽然看上去这张脸还成,但心最知道自己究竟多大年纪,最想要的是什么。”

    钟离炎含笑看着她,瞧着倒似有几分相信了。

    “凤姨,凤姨~”殿外跑来个小姑娘,进来后却中规中矩地迈着小碎步,来到阶前行礼,“见过父皇母后,见过女皇陛下。”

    阿紫不待钟离炎板着脸斥责便招着手:“快过来,让凤姨好好看看……啧啧,小珊已经是个小美女了呢,真是女大十八变,再过两年,凤姨怕是都不敢认了。”

    小珊含羞地一笑,起身走到她身边,“凤姨,您又笑小珊。”

    “小丫头是长开了呢,随你母后,也是天生丽质的。”阿紫轻飘飘地送出一顶高帽,拉着她坐到身边,“这次你父皇可带着你?昕儿也去的。”

    小珊双眼一亮,“昕妹妹来信也邀我同去,可是……”她悄悄撩了眼自己的爹,“就是不知父皇带不带了。”说罢,小脸已沮丧了起来。

    阿紫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臭丫头,连凤姨也敢算计?罢了,谁让昕儿与你好呢。”然后看向钟离炎,“我作主了,你不带,她就跟着我好了,正好福儿还无伴呢。”

    钟离炎好笑地说:“你都作主了,我哪敢说个不字?都是被你惯坏的。”

    “女孩家是水做的,就得富着养,娇着宠,将来嫁了人,若是好便罢,若是不好,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阿紫白了他一眼,然后拉着小珊的手,“甭怕他,凤姨护着你。他要是凶你,你就去越国找昕儿,还不回来了呢。”

    钟离炎无奈地摇头,“你还帮她撑腰?再宠就上天了。”

    小珊心愿达成,娇娇地给阿紫斟了杯酒,“凤姨,听说福儿妹妹是骑着白虎来的?”

    “嗯,她呀,可比你野得多,早就出宫了,非要亲自给白虎找媳妇,出来玩三个月了。我本来还以为她没回宫就不带上了,谁想她自己在后面追上来了?”阿紫摇头,“没办法,只好带着了。”

    “怎么羲弟弟没来呢?”小珊红着小脸,终于问到最想知道的问题了。

    “别提了,这孩子心大了。”阿紫故意叹口气,却含笑将方才的一番言论重复了一遍,“我总不能挡着儿子的路呀?好在他一向也不出格,便应了他。”

    小珊毕竟还小,一时难过得红了眼眶垂下小脸。

    “这次完事后,你不如跟昕儿去越国玩玩,她如今也学着处理朝政,怕是早就憋坏了。”阿紫拍拍她的小肩头,“后年就轮到我们虞国了,到时你还跟去,趁没成亲前多走走看看。”

    小珊一听,眼又亮上了,“好啊,到时父皇若不肯带我,凤姨可别忘了派人来接小珊。”

    不用阿紫应,钟离炎就装作生气地说:“你这丫头,还真是宠坏了,父皇说不带你去了吗?让你凤姨看我笑话是不是?”他明白,这是阿紫没把话说死,若后年还没戏,那她也不会强按牛喝水的。总归是有机会,钟离炎的心情也好多了。

    肖淑妃一见,又欲说话却被钟离炎在桌下攥住手腕……很用力的那种,令她心头一惊,对上钟离炎泛冷的双眸,“陛下~”音尾轻颤。

    “爱妃方才献舞,体力已不支,回去歇息吧。”

    “臣妾不……”肖淑妃被手腕上的疼吓回了那个累字,“多谢陛下体贴,那臣妾就告退了。”她不是才入宫的雏儿,生怕就此失了宠,虽不想退却也不得不退了。

    钟离炎招呼着女儿,“丫头过来,侍候你母后用菜。”

    小珊再不想过去也只能起身,“凤姨,我明儿去看福儿妹妹。”

    “好,我让她等着你。”阿紫心里叹息,这孩子也算不错了,可真的不能娶过来,否则……

    刘皇后现在觉得非常爽,看着阿紫也觉得顺眼了很多,之后很是费了些心思,与阿紫攀谈了起来。

    风野只有钟离炎点到他头上时,才对饮一杯。余下的时候,只是为阿紫布着菜,在她饮酒后必须吃上几口才行,否则就撂脸子。

    钟离炎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多说,倒是刘皇后对他侧目,虽长得确实俊美异常,但这性子……然后心里对阿紫有了几分轻视,都说男子好色,这女子好色起来也不含糊。

    阿紫抽空也给风野布菜,还帮他剥了几只虾,沾着料喂,倒让台下吴臣大开眼界,这位女皇陛下还真是宠夫无尽呢。

    一场晚宴,宾至如归,主子们满意,朝臣们看得过瘾,虞国随行官员也吃得尽兴。大概只有一位不满意,就是那位提早退场的肖淑妃了。只是她还不太清楚,这不满意的程度完全不能与她日后失去的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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