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创立的营盘在夜色中散模糊昏暗的灯光,火把灯球的数量明显无法与这样规模的营盘相吻合,稀稀疏疏的巡卒有气无力,营帐时不时的悲泣便在一片孤零,沮丧,悲观的气氛中传递着。

    没有人能够抵御这样的失败,尤其是鼓足信心与勇气奔赴战场之后,见到的却是完全不相称的敌人,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汉军大败,苟晞与姜胜两名主将不知所踪,仅有此地数千汉军胡乱的安营休息,喝着冷水,咬着干粮,抱头哭泣。

    失去了兄弟,亲人,战友是战场上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命运。当有一天失去了自己,或许这一切才算是告一段落。可战士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斗志,失去了勇气,被软弱与悲伤占据了灵魂,控制了躯体,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汉军勇猛,苟晞与姜胜皆是智勇双全的将领,但那胡人的统帅车骑将军刘聪则显得更加的深不可测,难以应付。

    甫一交战,胡军便展现了压倒性的优势,汉军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方才脱身。这一战输得不冤枉,毕竟敌众我寡,难以获胜,能够及早的撤军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惜事与愿违,胡人的实力并非如此,刘聪的心机也更加的深沉。

    沿途汉军先后遭到了兵力不等的敌军五六次的伏击,又被胡军铁骑追的丢了魂魄,可谓是被杀得七零八落。

    胡人把俘虏的汉军一个个的当着汉军将士的面残酷的杀死,得以的狞笑,放肆的侮辱。而汉军只能在重重围困之中看着同袍如同牲畜一般的任人宰割,惨呼,嚎叫,流干了鲜血,被撇在地上连猪狗都不如。

    这足以让人愤怒,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奈何这是一条死路,环顾四周,汉军只能现自己的命运唯有战死,抑或是如方才所见一般。一心拼杀并不一定会死,因为这样残酷的场景已经击溃了更多人的斗志。于是更多的人被俘虏,更多的人被残暴的虐杀掉。

    落荒而逃,慌不择路,风声鹤唳,根本无法形容汉军的狼狈与残破。这是一支彻彻底底被打败的队伍,在沿途见到了太多同伴被虐杀后的尸体,吊在树上的战友,以及那数不清的陷阱与埋伏,还有那时不时在脑后响起的马蹄声。

    荒郊野外,甚至不少在营中的汉军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众人聚集在了一起,在带头的将领的指挥下,草草的安营暂时歇息罢了。

    中军营中,暗淡的火光映着几条人影,仅存的几名高级将领焦头烂额的商议着什么。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怒喷张,有人闷声不语,有人满面愁城。

    “哎……”重重的叹息带着颇多无奈,汉军将领张昌哭丧着脸不做声响。

    王导见了心中闷闷不乐,很是不悦。在场之人乃是汉军中仅存的高级将领,负责统帅本营的四五千汉军。自己既然被公推为军中总将,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不希望麾下的将领人人这般模样。

    还指望在长叹之后能过有说言语,谁曾想这张昌也是这般的颓丧,看来军心不可用也。然三军将士士气跌至谷底,此刻置身野外又无钱粮救济,若不能众志成城团结一致,怕是众人无论地位高低,终究要落入胡人手中的。

    想到这里王导眼光一扫,落在羊鉴身上。那羊鉴乃是魏国名将羊济之子,颇为武勇。此番王导能够杀出重围,汇聚这些残兵败将,羊鉴一路冲杀突前,可谓是功不可没。

    “哼!我等皆是大汉将领,在此不思进取,颓丧度日成何体统!!”羊鉴并非斗志昂扬,但却知王导渊源深厚,更是陛下与太子看重之人。虽然眼下职位不算太高,但日后的仕途总是要比自己好的。

    张昌略带诧异的抬起头,用无比悲哀的眼神看了羊鉴一眼,仍是垂头不语,沉默寡言。其他人也有所反应,其中却已大将丘沈反应最是激烈,不满的反驳道:“羊景期你不也是垂头丧气,哀怨苟令道等人不听相劝?此刻逞何威风!”

    羊鉴武勇过人,但并非粗人,相反乃是徐州的望族,受过良好的教育更有相当的文采。其地位身家无法与王导媲美,可也绝对不是丘沈这般军中打拼上来的将领能够染指的。若非羊鉴颇有威望,王导也不会目视其扭转当前的气氛了。

    羊鉴的衣甲上沾染血迹,长须也是沾满污垢与血渍,闻言侧目瞪视丘沈一眼,自有大家风范的气魄。那丘沈嘟囔一句,见羊鉴不怒自威,心中顿时短了半截,一旁不再言语。

    “待周,陈两位将军探明状况返回,我等若仍是如此自怨自艾,与落入胡狗手中有何分别?”羊鉴淡淡说着,手中的长剑却是狠狠的扎在地上!!想起胡人惨无人道的虐杀汉人,在场之人即便是王导也是打了一身冷颤,心中寒得慌。

    “孟观,陈准处尚有万余人马,我等沿途寻回尚可聚集万人,如此两万人马可退可避,比起眼下处境要好上十倍!当务之急乃是振幅军心士气,不可让各营军士乱了心思,丢了气概,否则在场之人,谁能幸免?”羊鉴侃侃而谈,一些将领听了神色有所好转,看得清现实,也知此刻若不能强自振作,最终只有死路一条罢了。

    此刻羊鉴张嘴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是觉实在是无话可说。这样悲惨的境地自己能够豪言壮语的说上这么几句已经是极限,自己的心情根本不允许自己再如此声情并茂的继续讲下去了。

    王导见到羊鉴投来的眼光,也感受到了众人的期待,心中对于羊鉴不觉有了相当的好感,更进一步的产生了拉拢此人引为臂助的想法。出身大家豪族,而且如此低姿态,识时务,这样的得力助手怎么可以或缺呢?

    “王衍,丘沈,张昌,石冰听令!”王导神情肃然喝道。

    王衍等四人见状各自拱手,但仍是气色不好,精神萎靡的样子道:“请将军吩咐。”

    “汝四人立即前往营中安抚军心,明早之前定要凝聚各营兵将,重拾斗志!”王导声色俱厉的说着,对于四人的态度看在眼中,心中暗自思虑着。

    那四人对此也是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于是各自出营去了,营中便剩下了王导与羊鉴二人。羊鉴举步来到营帐门口处,探身看了看挥退两名守卫,旋即复还压低声道:“方才见茂弘神色有异,所忧何事?”

    王导仔细审视片刻方才开口道:“方才我观四将,唯王衍可用也。丘沈,张昌,石冰三人多有游离,并无斗心,此危难之刻,当防有变。”

    “哦!?此话当真!”羊鉴听罢大吃一惊,可仔细想想那丘沈,张昌,石冰三人在方才的会议上确实没什么言语,对于大军的前途颇有不放在心上的感觉,而对于如何脱离险境也是持冷漠的态度。

    若说这是一时的士气低落也可解释,但如果把他当成怀有2心的征兆,同样也是说得通的!

    王导神色凝重的点头道:“不得不防也,三人握有军中近半兵力不容小觑。将军当先安抚部众,待周,陈两位将军回转再行商议,切忌不可露出破绽。”羊鉴心知事关重大,当下连忙出营而去。

    负手在帐内走上几趟,摊开手掌满是汗水。外有强敌环伺之危,内有肘腋生变之患,便是王导素来多谋,此刻也是紧张不已。一步偏差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即便是这里闹出些许的动静,怕是也无法保证不被胡人察觉。

    张昌,丘沈,石冰三人手中的兵力在一千七八百人之众,如今正是军心涣散之刻,若是三将加以游说威逼利诱等等,在营中哗变投靠胡人其得手几率绝对是大增!既然自己看出了三人有不轨之心,便当预先做好防范化解此事。

    但说服兵将听命容易,重新凝聚斗志谈何容易?若是双方开战,姑且不论胜负,引来了胡人最后倒霉的只有自己,反而让那三人奸计得逞了呢!

    回到自己的营帐,丘沈越是思索越是不知如何是好。这场大战可谓见识到了胡人的可怕,自己是绝对不想被胡人绑在树上割刀子的。但王导与那羊鉴很是坚决,说实话这里距离孟观等人的驻地距离多远根本是不清楚的。

    要知道在逃命之中屡遭胡人的伏击,这样的敌人早把自己杀得胆寒。便是苟晞与姜胜这般名将也不是刘聪的对手,与其如此倒不如投靠胡人,一来可以活命,二来这前途怕是比在汉朝混要好得多。

    自己也算是军中的高级将领之一,对于汉朝的军事情报与政治情报都知之甚多。一股脑儿的说出去肯定有重要的消息,看来这仕途与富贵在胡人那里才能走得远,做的大,留在这里一不小心便是陪葬,有什么用呢?

    猛一抬头,丘沈赫然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出营帐,来到了张昌的营帐附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丘沈暗自庆幸,想不到恍惚间竟然走出了营帐,还好没有自言自语,否则这不是自取灭亡?

    调整了呼吸,看着张昌的营门外无人守卫,心中一动丘沈迈步而入!但见内中张昌与石冰交头接耳正说些什么,见有人闯入二将猛然起身,抽剑怒目而向!

    “二位这是何故?”丘沈见状心中欢喜,倘若二人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何故如此紧张?

    见来人竟是丘沈,张昌与石冰对视一眼惊愕的神色消褪得迅,将手中剑插在地上,故作轻松的道:“我当是谁,丘将军你不去安抚军士,何以无故闯入?”

    丘沈嘿嘿一笑,来到二人身前,倾身道:“丘沈也要问二位将军何以聚在营中密议?”

    石冰脸色一沉,伸手搭在剑柄上,张昌眼睛眯缝成一条细细的线,深深吸了口气,盯着丘沈道:“大敌当前,我等自当商议,倒是丘将军不请自来,居心难测!”

    丘沈一撇嘴露出狰狞面孔道:“我看是汝二人商议投敌之事吧?”

    “找死!”石冰闻言身体迅的弹起,挥手便是一剑斩下!

    “且慢!”张昌见丘沈并无告密之意,抬手架住石冰的臂膀,那长剑悬在空中嗡嗡作响,可见石冰这一剑并不含糊。

    丘沈面色惨白吓了个半死,早知这家伙反应如此迅,直接道明来意多好?若非张昌插手,怕是自己已经稀里糊涂的死于此地了。

    当下连忙道:“小弟也正有此意,思势单力孤,愿与两位兄长共同进退!”

    石冰眉头一皱,见丘沈看起来还是有可信之处,便将长剑重新插回地下。但看那架势,只要有丝毫的苗头,保证这支剑会迅的重新举起。

    “我与石老弟也正想拉拢兄弟,想不到兄弟自己寻来,当真是天助我等成事。”张昌老奸巨猾,看到丘沈对自己投射来感激的眼神心中很是受用。

    当下三人坐下暗自商议举兵投胡之事,其中张昌有丘沈支持,石冰又是拙于言语,一切自然是以张昌为主。

    “我三人麾下当有近两千之众,各营兵士哀痛欲绝,人心涣散,绝对无法与我等抗衡。此刻起事当是胜券在握也,然若惹来胡人,敌我难分怕是难以活命。所以此事绝对不可操之过急,那王衍与王导走得颇近需要防范,余者若能拉拢一人,此事便再无任何后顾之忧了。”

    张昌如此分析着,眼下这四五千的汉军中,王导与王衍是无法拉拢的,属于对立派。张昌,丘沈,石冰为一派,还剩下羊鉴,周玘,陈敏三人立场未定罢了。如果能够把其中一人拉拢到自己这里,等若掌握了半数的军力,届时便是明着逼王导退位,也是绝对有可能的事情。

    “我看羊老头性子颇掘,王导多有提携的意思,怕是两人走得近了。”丘沈想起自己在营中被那羊鉴瞪了一眼,始终是心中不舒服,不由得怨恨的说道。

    “周玘乃是周处之后,对于汉室忠心耿耿,绝对不会与我等同一阵线。”石冰沉默寡言,此刻说出一句,便不再言语。

    张昌手托下巴沉吟道:“陈敏此人我等接触不多,并非同一系统之人。但听闻其出身贫寒,倒是可以从这方面下手。二位兄弟对此人可有了解?”

    丘沈与石冰闻言皆是摇头,大家虽然都是汉军,可来自天南地北,本是素不相识的。也只是组建成为军队后能够有了接触,但谁也不能与所有人都熟识,显然张昌等三人的交际圈子中并没有这陈敏。

    既然是陌生人,又不了解,与这样的人物沟通哗变投敌,其中的风险有多大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皆是头疼,是否要游说这毫不熟悉的将领成为了摆在三人面前的一道难题。

    那陈准贫寒出身,能够成为军中的中坚将领,一身的武勇当然是不容小觑了。张昌等三人自忖也是功夫不差,但想要不动声色的杀死陈准仍是具有相当的困难。一旦事情成功还好说,倘若败露了,引起的连续反应则是需要眼下很多布置与筹划的。

    “眼下不可动,可先行试探之,与所部兵将打好招呼等待举事。我看那羊鉴方才言之凿凿,但也是心虚,若有松动也并非不能拉拢。”张昌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冒险,既然现在动哗变只能够引来胡人不分黑白的追杀,索性等待时机再动也好。

    丘沈眼珠子一转贴近道:“还有我等举事乃是为了胡人,必先遣人寻找胡人联络,互通消息才好下手。”

    “不错,贤弟所言甚是!若能借胡人之手,你我兄弟三人倒是少了许多风险。”张昌闻言大喜,顿时三人抚掌大笑。好在声音不大,营外之人又尽数遣散,无人听得便是了。

    夜里一阵骚动,恢复精神的众人都是注目,但见军中的大将周玘与陈敏带着数十人鱼贯步入营盘,乃是侦查完毕而回。每个目光都在数着,看着,仔细观察着,出去的是三十五人,回来的有几人?身上有无打斗痕迹,有无伤残,有没有血迹?

    王导站在迎接人群之,也是在打量着众人,这黑夜是一种掩护同样也是危机重重。因为敌人也有可能藏身夜色之下,因此这番打探最坏的打算王导早就做好了准备。

    “末将参见将军!”周玘与陈敏躬身拱手为礼,身后的三十三名战士皆是跪地。

    王导见众人虽然神情困顿,但难掩兴奋之色,示意众人起身,自有人送上清水干粮,拉着周玘,陈敏步入自己的大营。张昌见状使个眼色,与丘沈,石冰都是跟随着入内,却是没留意羊鉴与王衍并没有在场。

    待坐下一番言语,众人方才知道此地仍是乐陵国境内,距离孟观等人的屯兵之地足足有百里之遥。不仅偏离了战场的位置,更是远在胡人驰骋的范围之外,因此数千汉军在此休整近一个晚上,仍是没有敌人的踪迹。

    得知消息众人自是欢喜,暂时没了胡人的威胁,这比什么都好。可脸上又是火辣辣的挂不住,身为大汉武人竟然被胡虏打得落荒而逃,跑了这么远而且早没了方向,这实在是让人惭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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