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长长的沉默后,凌展哑然笑道:“我最终,还是算不过天意。”他强撑着慢慢涣散的意识,轻声道:“带我去看看她吧…她一定需要我。”

    “可能不需要了…”张良道:“她也许…不会认得你了。”

    凌展的拳头瞬间握紧,怔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就让我在见见她吧。”

    张良终于点头,吩咐下人去备车辇。

    “韩大哥…你不要去了。”凌展被他搀扶上车后,认真得对他说。“如果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就带着戚妍远离长安…越远越好…”

    “我…记得。”韩信点点头。

    “一定要走…”凌展惨然一笑:“现在就走…韩大哥,后会…无期。”

    汉建立初期,民生疲敝百废待兴。刘邦下令勤俭治国励精图治,就连汉宫规模都无法与奢华二字搭上边界。但要在这里找出一间昏暗到这般地步的小房间,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房门外有人日夜把守,见到凌展和张良要入内,两个士兵略有犹豫。

    “只是去看望一下。再者,下令看守是陛下因为担心公主伤了自己,而并没有对她禁足。你们无须如此强硬。”张良将他们支开。

    潮湿的气息随着门扇里的灰尘扑面而来,凌展咳呛了几声,慢慢踏进去。

    熟悉的背影泠然得靠着床榻边的小窗前,窗上的栏杆散发着铁锈的味道。蓬乱的发梢,绛紫的嘴唇,突兀的颧骨,大而无神的眼眸。短短几个月,竟是将她折磨得如鬼魅一般。

    秦晓遇望着凌展的眼睛,就如同望着不存在的空气。枯瘦的手指上长长的指甲抓着一个小小的枕头,她一摇一摆得将枕头抱在怀里,口中轻轻哼唱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晓遇……”泪水滴落在秀红的枕头上,凌展双手抚上她瘦削的肩膀:“晓遇,对不起…”

    凌展忽然间觉得,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其实会不会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牵一发动全身的蝴蝶效应让所有的假设都变成了伪命题,如果自己乖乖得待在中阳里村呢?就不会遇见张良,不会遇见项羽…如果自己乖乖得待在沛县呢?就不会嫁给项羽,不会再与晓遇相见。如果相见后没有那么执着得争执呢?如果…。可是终究没有那么多如果,每一步在历史波澜的推助下,走得那么顺其自然,那么理所当然。到最后,他赔进了自己赔进了晓遇,却没能救下一个人。在这个诡异的意外之旅中,他败给了冥冥天意,输在了情感软肋。

    “晓遇…”凌展将她揽入怀中:“求求你,叫我一声…我还想听你再叫我一声…”

    “嘘——”秦晓遇挣扎着扭开身子,她伸出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小魁睡着了……”

    “晓遇!”凌展扳过她的身子:“你还认识我么?”

    “你是小魁的爸爸啊…”秦晓遇笑着说:“你是凌展啊…”

    “晓遇…”凌展再次将她狠狠抱紧,泪流满面:“谢谢你还记得…”

    “凌展…你怎么了?”秦晓遇眨着眼问道:“小魁都不哭,你怎么还哭啊…以后我们有了小芬…你可不许总在孩子面前哭。”

    “小芬…”凌展欣慰得闭上眼睛,思绪慢慢回到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秦晓遇一屁股坐在天台上懊丧得鼓着腮帮子抱怨道:“我现代信息学挂了…”

    “啊?就你们那个秃顶老变态的课?”凌展吐掉嘴里的吸管:“你不是通宵熬的么?怎么会挂——”

    “我逃了三节课,都被他抓到缺席…他说凡是逃课三节以上的统统重修,而且绩点上都记零分!”秦晓遇一拳砸在凌展两腿之间:“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总共就点过三次名——”

    凌展捂着裆部叫苦连天:“明明是你每个周五都逃课…被…抓到也是正常的好不好…”

    “每个周五逃课还不是都跟你这厮混在一起…唉,零分唉…暑假回去怎么跟我爸妈说啊!”

    “零分…凌芬…这名字不错,以后咱孩子就叫这个!”凌展笑道。

    “去死!有爹给孩子起这种名字的吗?”

    凌展拉回思绪,已是泣不成声。他伸手慢慢梳理着秦晓遇的乱发,整个屋子,竟找不到一把梳子。

    张良将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雕花木梳递给他:“先用这个吧。”

    凌展接过,细细得将秦晓遇的碎发拢在脑后,忽然一阵脱力,那木梳竟是掉落在地当场断做两节。

    “可能是年代久了,脆生了。”张良捡起来,小心得用手帕包起来。

    “子房兄…你能先回避一下么…”凌展企盼的目光送走了张良:“喂,你这么聪明,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我替你担心的——”

    这是凌展最后想对他说的一句话。

    “凌展…你要回家乡了么?”张良没有转过身来,就那么背对着他淡淡问了一句。

    “恩,我…是时候要离开了。”

    凌展掏出贴着体温的那枚发簪,凝视着那依旧光彩熠熠的珠花,尖短的青铜纹理似乎渗透了些尘封的血迹,经久不衰的岁月沉淀在其中,诉说着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好久好久不曾想起它了,他想轻轻戴在秦晓遇的云鬓之间却忽然犹豫了半天。他轻轻吻了吻女子的面颊,“对不起…晓遇,我不能让你就这样一个人孤苦无依得留在这受尽折磨。你先走一步吧…我很快就来。”凌展用尽浑身力气,将这枚发簪刺向了那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白皙脖颈深处…。

    白色的光芒炽烈而张狂…凌展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一次,应该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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