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上一柄碎花顶的雨伞,站在山门之下的苏浅微微扬起头,望上那绵延伸展开来的石阶梯,似乎要将那遥遥无尽伸展至缭绕不散的云雾之中。群山环绕,山色如黛,用宁静酝酿着这里的宁静祥和;怔然之间,周遭若隐若现地回响起一声钟响,似乎是从半山腰的广寒寺传出的;衬和着渐渐暗淡下来天色,反而托显的愈加静谧。

    风雨静息,踟蹰在山脚之下的苏浅,容颜间有种说不出的哀伤,寥落着身影呆呆地立身在广寒寺的山门前。不知让这惆怅侵袭了自己的思绪多久,苏浅的肩头被莫名地一圈揽上,萧瑟的凄冷中多了一份意外的温暖;不知何时并身立在雨伞下的慕容清哲,将苏浅手中的雨捎过,淡雅从容地对苏浅微微一笑,便簇拥着她一道登上前往广寒寺的山阶。

    彼此错落的手间,两枚银光闪闪地戒指流光四溢,交辉相映。苏浅已经答应了阿悟的求婚,这一趟上广寒寺,希望能劝动严清平下山,参加自己的婚礼;而更多的深意,苏浅想为自己求一个心安,这是她欠严清平的。

    他会祝福自己吗?两年的时光匆匆如梦,苏浅莫名地感到忐忑。

    约摸十分钟的脚程,苏浅和慕容清哲已经落身在广寒寺寺门前。仔细地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广寒寺打量了一番,虽无大寺庙的宏伟雄壮之态,但砖瓦雕栋之间那散发出的古朴,无声地诉说着这间广寒寺已经有些年头了;隐匿在这崇山峻岭之间的广寒寺,避开了这红尘俗世的纷扰,反而更显灵性,让来人心生敬畏。

    叹谓之间,前来寺门点灯的小僧,倏然瞧见了门口并立的苏浅和慕容清哲,颇有点惊讶地看着这对踏着夜幕而来的情侣,谦让朝他们施了一个佛礼。

    “对不起二位施主,天色已晚,广寒寺已经不接待进香之客。若要礼佛朝香,请明天再来吧。”

    “噢,请小师傅见谅,我们是来看望在这里修行的一位师傅的,能麻烦小师傅进去支会一声吗?”

    “来看望的么?你们是看望哪位师傅?”

    “澄念师傅。”

    淅淅沥沥地雨声之中,慕容清哲礼谦地回敬到答话的小僧,恳求着他能通融。小僧认真地端详着眼前的一对璧人许久,对方言语间的得体让他这个不谐世事的小僧一脸羞赧。略略地斟酌了一下,小僧有点拿不定主意地回上慕容清哲一句。

    “这事情我做不了主,请二位施主稍等片刻,我进去跟主持通报一声。”

    “那就有劳小师傅了。”

    刹然间,小僧脸上更加泛红了,点点头便折回寺庙中通报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大约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有仙灵之气的来客,动了恻隐之心,不忍他们在雨中久候。

    没过多久,那进去代为通报的小僧又一次折了回来,盛情满满地回复到他们。

    “主持说天色已晚,又下着小雨,山路湿滑不便下山,就请二位今晚在敝寺厢房屈就一宿,明天一早再为二位安排引见澄念师弟。”

    “那就暂且叨扰贵寺僧众清修了,麻烦小师傅替我们向主持回谢一声。”

    话毕,慕容清哲就掏出钱夹,递上些许钱资作为答谢。跟前相迎的小僧见着慕容清哲手中颇有厚度的大团结,立马面红耳赤起来,连忙挥手回绝道。

    “施主误会了,我们不是为了钱,才留你们在寺院中留宿的!”

    “我知道的,小师傅,倒是我们唐突了。佛门四大皆空,像我们这些身染红尘之人,无疑是玷污了佛门的圣洁;可今夜冒昧打扰,我们真心过意不去,就当是寥表心意,为贵寺佛前添上一点香油钱。还请小师傅代为收下,让我们夫妻好安心。”

    “施主,真不可,主持要是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使不得!”

    小僧神色间的慌乱,质朴之心也真挚流露,毫无虚以委蛇之色,苏浅也为之触动。这里山水有灵,真真是孕育出一片净土,澄明心境,不为世间形形色色之you惑所动;而世间所谓地通情达理,套用在这里的,无疑是种亵渎。

    “阿悟算了,别在为难小师傅了。”

    止拦住了他们手间来来回回地推诿礼让,慕容清哲也恍然觉察到自己太过执拗,只能和着面上的尴尬之色将一张张大团结重新收进钱夹之中,真诚地对眼前的小师傅颔首致礼,表达愧疚。

    “施主这就对了,佛门本是方便之门,无需在客套虚礼上多加介怀。山上夜露重,还请二位赶紧随小僧至厢房落脚,莫染上风寒了。”

    “有劳小师傅引路了。”

    小僧释怀地朝着苏浅羞赧一笑,便转过身子引他们进了广寒寺。苏浅歉意十足地回应到,拉起一时间还不知所措的慕容清哲,跟在了那引路小僧身后,低语细声地提醒到失态的慕容清哲。

    “你无需太介怀,这里本就纯净,没有想象中的复杂。”

    苏浅一句警醒,点醒了心怀愧疚的慕容清哲。没有想象中的复杂,的确,复杂的是我们,总用着异常不变地标尺衡量着周遭。

    寺庙照顾的很周到,刚落脚不久就派人送来了可口的斋饭。用斋之时,大约是为了融入厢房中那副佛家“食存五观”之念:计功多少,量彼来处;忖己德行,全缺应供;防心离过,贪等为宗;正事良药,为疗形枯;为成道业,应受此食。一顿饭苏浅和慕容清哲吃得很是静默,没有只言片语地交流,默默地遵循着佛家戒训。

    用过斋饭收拾好碗筷,慕容清哲开始忙碌起白日耽搁下的事务;苏浅不想打扰他的工作兴致,趁他入神之际便溜出了厢房,到庙里四下逛逛,打发有点清闲的时间。

    廊檐外的雨声依旧清寰于耳,呼吸着清新微凉的山间空气,和着寺院里特有的安宁祥和之气,苏浅之前惴惴不安地心也渐渐舒缓下来。不知不觉地绕到广寒寺中的一处偏殿,烛火摇曳的莲花长明灯,簇拥在宝相庄严的佛像脚下,苏浅怔然地望着那尊面带悲悯慈祥的佛像,不禁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虔诚地叩上三个敬意的膜拜。却不想诚心叩拜之时,耳边竟响起了清明静心地钵声;礼成之际,一脸狐疑地苏浅顺势望上声音由来之处,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这佛堂偏殿中多出了一个面色慈祥老和尚,手持戒尺为自己敲响不远处的铜钵盂。

    “心静则安,烦止则宁。”

    大约苏浅明白自己是贸贸然闯入,行为颇为唐突,面对着跟前突然出现的来人,苏浅不免满怀歉疚。再次双手合十,朝那老和尚尊敬地施上一个拜礼。

    “老师傅,请原谅信女的唐突,无意打扰您清修礼佛。”

    “世人皆有佛性,兼有悲天悯人之心,施主向佛之念何来唐突之说。”

    老和尚礼仪地向苏浅还上一礼,放下手中的戒尺,淳淳而导地为苏浅释解上一句。不紧不慢地又从手边执起油壶,为一盏盏长明灯的盏托之中注入灯油,慈和地与跟前的苏浅攀谈起来。

    “施主应该就是今晚留宿在庙里的客人吧,寺内生活本清苦,还请施主多多见谅怠慢之处。”

    添着灯油的老和尚,一语道出了苏浅的来由,苏浅惊讶之余也不糊涂,立马洞悉到眼前之人应该就是让他们留宿在寺内之人,广寒寺的主持。

    “老主持多多海涵,小女有眼不识泰山,无意游幸至此扰您清修了。”

    “来者皆是客,理应的。”

    老主持并未怪罪苏浅无意闯入佛堂,凝着佛陀拈花般慈和之笑,依旧把细地为长明灯添着灯油;持重之稳,让人望而生敬。苏浅清丽的身姿从蒲团间缓缓升立起来,虚心地向老主持一拜,轻声地询问上。

    “恕小女无礼,还未请教老主持法号如何尊称?”

    “女施主太过礼谦了,贫僧法号广德。”

    佛堂前那一盏盏长明灯,在老主持添过灯油之后,燃烧地越发明亮了。山间地夜风不时窜入这佛堂,摇曳着供桌上的烛火,如一颗颗闪烁正盛的星星在绽放光华,给人一种无形的拂尘洗心之安。广德主持虔诚地朝伫立在他跟前地佛像,持敬地一膜拜,礼成之后便满脸宁和地望上身后的苏浅。

    “听说施主是来探望澄念的,是吗?”

    聆听着广德主持慈和的询问,苏浅不加掩饰地点点头,却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丝苍凉,染上了眉目之间。举头三尺有神明,满含伤情的心似乎瞒不过佛之法眼,静静地等待着训诫。

    “相由心生,悲从中来,若一念不澄,顿生烦绪万千。恕老衲妄言,施主似乎也是心结重重,不得开悟。”

    苏浅也是倏然一怔,有感广德主持真是得道高僧,独具慧。

    “主持说得极是,小女为一世俗间迷途之人,还望广德大师慈悲,为我一解困惑。”

    “缘由因,念成果;心若静如明台,何惧染尘埃?女施主,这是老衲平日里礼佛诵经之用的佛珠,老衲已是老眼昏花的年纪,可否代劳为老衲数数这串佛珠之上,有多少念珠?”

    敬畏地苏浅不敢推辞,恭敬地从广德手中接过那串佛珠,颗颗念珠上闪烁着点点佛之华光,无声地述说着这串佛珠已经有些年头了。细心地理上佛珠的一头作为起头,苏浅便静下心思,在心里默数着念珠的数目;不大一会儿,苏浅便得出了答案,抬起头回上广德大师之前的问话。

    “108颗。”

    “噢,依旧是108颗。”

    广德大师若有所思地应上一句,接过了苏浅又毕恭毕敬递回来的佛珠串,又径直地将佛珠上的念珠熟稔地拨念了一遍。的确,依旧是108颗,分毫未减。遂转上释然的笑容,又对上苏浅不解的面容。

    “女施主可知,这佛珠上的108颗念珠,在佛家眼里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还请主持不吝赐教。”

    “是人的108种烦愁苦痛。人世中诸多烦恼,尽融在这108颗念珠的佛珠之中。老衲惭愧,参佛六十余载,终是不能将这佛珠之上任意的一颗念珠消去。”

    没想到这一串佛珠,竟然蕴涵了如此高深的佛喻。惊讶的同时,苏浅也是震惊到,像广德主持这样的得道高僧,亦是不能妄自消除烦恼,那自己又有什么能耐超脱呢?不觉间,更深的迷惘在心间弥散开来。苏浅面色上的变化,点点不漏地落入广德眼中,柔起更慈祥的悲悯之色;无怪乎,世人皆被林林总总的表象所惑,且不知,心如明镜则不惘。

    “世间108种苦痛,随着人的降生而在,直至寂灭的那一刻才会停止,任谁人都无从逃避。施主无需迷惘,连佛祖都是历经108种人世苦痛,悟透人世沉浮,方能立地成佛,何况是我们这些身处世间之人呢?我佛慈悲,不忍世人继续沉沦苦海,遂将这108种苦难尽收于这108颗念珠之内,配合佛法之理,去消除这108种苦难带来的烦愁。佛法至理之处,方知手中苦难是为何;知错之过错,方可宁心,施主觉得呢?”

    知错之过错,方可宁心。苏浅蓦然地一声沉吸,似懂,却还是显得无从。

    “施主现在的迷惘,正如澄念初来广寒寺时那般无从,只是那时的澄念比施主更加万念俱灰。不可置否的说,澄念是我见过众弟子中最具慧根的孩子,不论是佛法佛理,或是寺内大小事务,澄念做得都是最出色的。澄念当初央求我为他剃度之时,我也确实动容了,这样一个身俱佛法天资,处事井井有条的孩子,日后必定能有一番大造化。佛无不可度之人,可,佛渡有缘人,澄念和我佛的缘分却还未到。我想起澄念刚到广寒寺的头两个月里,每夜都被梦魇缠身不能安睡,经常跪在我房外哭泣,求老衲为他开解;在开解他的过程中,老衲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心念太重,并不是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释然。若贸贸然为他剃度,无疑是害了澄念;于是我让他每日负责打扫山门前的108层阶梯,并告诉他若哪天能将阶梯扫得一尘不染,便是他超脱之日,放下心结之时。澄净心智,摒弃旧念,这是我给澄念法号里潜意;可两年时间过去了,澄念依旧在那山门的108层阶梯徘徊往复着,始终做不到一尘不染。”

    听过了广德大师手中108颗念珠的故事,苏浅此时自然懂得他让清平打扫山阶的用意,不由地泛出苦涩笑容。

    “执念太深,心如何能一尘不染?要澄净心,老主持,谈何容易;若一身的罪孽,要如何去原谅?”

    广德大师看着又陷入困惑的苏浅,摇了摇头,苦痛还在他们身上流转,不得通悟。

    “女施主,老衲再给你讲个佛理故事吧。”

    “北宋徽宗年间曾出过一位风流的浪子,此人才情横溢,家财万贯,名动京城;可谁又知道这个人前光鲜的浪子,20年前曾是圆通寺里一个出逃的小沙弥。当时还是小沙弥的浪子,极得圆通寺方丈喜爱;方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期望着他能成为出色的佛门弟子。可造化无常,人心易变;他却在随着方丈下山讲佛之际动了尘心,五光十色的繁华世俗迷住了他的眼目。动心的浪子不甘枯寂在这小小的圆通寺内,终其一生;于是他起了尘念,辜负了方丈的一番期望,偷偷下山还俗,过上了花街柳巷,放浪形骸的生活。

    可身处凡尘俗世,夜夜是春,却夜夜有悔;佛有明灯,自导惘心。20年后的一个深夜,浪子陡然从梦魇中惊醒,窗外月色如洗,澄明清澈地洒在他的掌心。釜一世,他忽然对前尘过往深自忏悔,遂披衣而起,快马加鞭赶回圆通寺。跪在了已经是迟暮之年的方丈跟前,乞求着他宽恕:

    师父,你肯饶恕我的过错,再收我做弟子吗?

    方丈深深厌恶他过往人生的放荡,只是一味的摇头否决,斩钉截铁的训斥道:不可能!你罪过深重,必堕阿鼻地狱,要想佛祖饶恕,除非!方丈信手一指供桌:除非连桌子也会开花!佛祖才会原谅你这样的不肖之徒!

    方丈不肯宽恕的心,让浪子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方丈再次踏进佛堂的时候,惊呆了:一夜间,佛桌上开满了大簇大簇的佛莲,红的,白的,每一朵都芳香逼人;密不透风地佛堂里,那些骤然盛开的佛莲却簌簌急摇,仿佛是一声声焦灼的召唤。

    看着满供桌盛开的佛莲,方丈在瞬间明白了佛祖之意,悔恨不已。方丈连忙下山寻找浪子,却已经来不及了,心灰意冷的浪子重又堕入他原本的荒唐生活。

    而供桌上开出的那些佛莲,只开放了短短的一天。

    是夜,方丈圆寂,临终遗言: 这世上,没有什么歧途不可以回头,没有什么错误不可以改正。一个真心向善的念头,是最罕有的奇迹,好像供桌上开出的佛莲。”

    广德大师的佛理故事讲完了,语重心长地对苏浅叮咛了一句。

    “只要相信,任何事情都有转圜的奇迹;而让奇迹陨灭的,不是过往不可挽回的错误,是一颗冰冷的、不肯宽容的、不肯相信的心。澄念需要试着去宽恕自己,而女施主亦是如此,不该过多沉溺在过往不可追的错误中,自寻烦恼。”

    一席佛言真理渗入那颗本千疮百孔的心,先前还困顿不堪地苏浅倏然感到无比的轻松,如广德大师故事里的佛莲,伴着佛前摇曳的长明灯烛火,盛开在佛前。不肯宽恕的,原来是自己,进而把痛苦无形的转嫁给了别人,在惩罚自己的同时,也是在折磨别人,折磨着清平。

    我要好好的,幸福的,才是对清平最大的原谅。

    苏浅再次双手合十,面带前尘释然的笑容,跪身在佛前,虔诚地一叩拜。感谢佛祖给我一个奇迹,一个原谅自己的机会。广德看着苏浅愁疑尽释的面容,终是功德一件,为一个迷途之人启开了蒙尘的心智,再次露出了慈祥地笑容。

    “阿弥陀佛。”

    .

    一夜的细雨沉淀,尽释阴霾,给天空留下一方晴朗之色。新雨过后,崇山更显苍翠,铺天盖地的盎然绿意扑眼而来;山林之间,鸟雀欢快的雀跃着,嬉戏在成荫的树林之中。广寒寺山门石阶上,一个灰蓝色僧袍的僧人,正执着扫帚,认真打扫着一阶阶石梯上的落叶尘埃。扫帚和石阶之间摩擦而出的“沙沙”之声,倏然间让这幽静的山林有了人气。

    这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不知扫了多久,僧人抬起他那有点埋得酸痛的脖子,一大片狰狞的疮疤从他左衣领蔓延出来,疤痕间的丑陋有种骇然于心的感觉。抬起僧袍袖,简单地擦拭了额间渗出的汗水,清凉无痕的目光无意地朝向上蔓延地石阶打望去,却不想,这一眼换来了一个怦然的悸动。

    一个女子,不徐不疾地踏着步子,从石阶之上朝自己走来。容颜之间的熟悉感,在沉静的心中起了变化,圈开了一环环涟漪;似乎有什么,要从封存已久的记忆中弥散出来。停滞的僧人怔然地站在石阶上,眼中那女子的形容越来越清晰,随着女子面上那一抹清丽的笑容,前尘记忆瞬间解封。

    “你好吗,清平?”

    来到他跟前的女子,唤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如倒灌的海水侵袭进他的思绪。两年多年来,他几乎已经把这个充满罪恶的名字抛出了记忆,把自己如白纸般放空;如今有这么一个人,站在自己跟前,唤起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本能防御起来:这里没有严清平,只有澄念。

    可他极力排斥着记忆里的乖张,另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提醒着他。

    苏浅,这个女人叫苏浅,一个挑起自己罪恶感的名字;而此时心潮涌动的澄念感觉到,一个名字,唤醒了另一个名字的存在,严清平又回来了。握住扫帚之间的双手,莫名地随着心中的恐慌收紧,他垂下的面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写下了张惶。

    “清平,我回来了。”

    严清平的缄默,没有意想中地让苏浅感到慌张。眼前不语的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失去了一切辨知能力,让人心生怜惜;苏浅能感觉到严清平收紧的心,还能让这样死寂的他动心,无疑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至少对他而言自己不是一个陌生人。望着踟蹰不前的严清平久久,苏浅知道自己该给他一点勇气,一点宽容的力量。

    “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这次回来,我不会再离开了;我决定了,以后会一天比一天过得幸福,一天比一天过得快乐。这次到广寒寺,除了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之外,还有就是想亲自跟你说一声,我和你大哥下个月准备结婚了,希望你能参加我们的婚礼。”

    消失了两年的苏浅,坦然了她想要的幸福,怅然不在,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荡漾在心间。苏浅,你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幸福了。正沉浸在自己那一点点油然而生的喜悦中,不知如何开口祝福她,却不料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将严清平圈揽住。

    “清平,学着去宽恕自己吧,不要将自己永远关在那过往的苦痛之中。我们都需要对自己勇敢,我已经走出来了,而你呢?还要逃避懦弱的自我到什么时候。快乐是选择,不是折磨;我不需要你的自责,我需要你的祝福,才能更坚定的走向幸福。”

    双脚,矗立在一石阶之隔,苏浅在上一阶,严清平在下一阶,将这拥抱错落着,无声在各自心里形成落差。脸侧摩挲在严清平左颈子的伤疤之间,苏浅眼角摇坠的眼泪,伴着嘴角骤然盛开的微笑,释然于心的流下,落进彼此宽慰相依的肌肤之间;在这个满怀原谅的怀抱中沉淀着自我,仿佛在黑暗的世界开上一扇光明之窗,一只牵引的手正探向严清平,引领着他一步步走出这无尽深渊。直至再次有勇气抬起自己满是罪孽的头颅,严清平将怀中给予自己宽恕之人簇拥紧了几分,顺着扬起的目光,骤然就望上苏浅身后几个石阶开外的大哥。严清平豁然地扬开了久违的笑容,泪盈于眶,满满地都是祝福的味道;苏浅的幸福,此刻就在她的身后等待着,那里会是她美好的归宿。

    “你会是幸福的。”

    严清平低沉地声线,如一道清风过境,吹散了连绵在心中的阴霾之色。攀着他的肩头,喜极而泣的苏浅不觉地将拥抱收紧在手中,亦是祝福深深地回应上严清平。

    “我们都会各自幸福的。”

    在祝福怀抱分开的一瞬,那初生的日光如一道圣洁的佛光,拂进他们之间,与面容之上的明媚交相辉映着。苏浅和严清平,依旧如多年前初见的一刻,为彼此奉上一抹真挚。

    山门之外,严清平的目光随着那没入蜿蜒山道的汽车,一同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有种自由地气息在心中驰骋着。良久之后,回首望上身后那108层石阶,迎着盛放的日光,不染尘埃地绵延至广寒寺内那座七层浮屠塔。

    这是苏浅送给自己离别礼物,为自己,也是为他扫一次108层石阶。108,在佛语之中代表着人的108种烦恼;第一次,严清平感到心头释空负荷,超然于这爱恨嗔痴衍生出的108种苦痛之上。迎着和煦的清风,在灿烂地阳光之中再一次绽开笑容,广德师傅的用心良苦,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我们需要扫的不是这山门之阶,而是心。

    踏着佛光满溢的山阶,怀揣着拂尽尘埃之心,走在这通向那七层浮屠的无忧之路上。

    不管未来多变幻莫测,我们都会牢牢紧记着彼此的约定,我们都会各自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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