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舒殢殩獍”

    那端的声线一如记忆中的清朗明澈,我放下手机,侧过身时,恰好一袭红衣飘入视线里。

    茶盅搁下,她摊开草编的菩垫,静静落座后,只掀了掀茶盏,便托着下巴看我。

    翠牙的香气冲盈着整个厢间,我抬起头里看着眼前这张精雕细刻曾经眼熟如今陌生的脸,无奈的笑一笑:“朵安,你最近还好么?”

    乌黑的眼珠动了动,她怔了怔,冷不丁嗤一声:“顾景何,这么多年了你说话还是这么老套乏味,就和你今儿穿的西服马甲衬衣三件套一个样儿。嬖”

    还真是一语中的,许是看到我有些赧然,岑朵安轻笑一声道:“不过很好看,你的品位从来都对得起你的皮囊。”

    浓长的眼睫翘了翘,她撇了撇唇角,眼尾扫了扫身侧的木雕棱格窗,轻笑一声:“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很好。榔”

    我曾经臆想过我们再见面时会用的台词,却没想到会是这句,这是多么在料想之外,却又在臆想之中。

    眼前人毫不意外的耸了耸肩:“我也很好,上周刚离婚,现在感觉好极了。”

    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语调轻快的好像只是扔掉了一件过季的衣服。

    我搁下茶盏,瞧着她精心描绘的妆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噢?”

    朵安眨眨眼,薄唇绽出一个无奈的笑来:“我知道你肯定不打算问离婚的原因,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实在是没法容忍一个宣称爱我却又小心眼又阴暗的男人。”

    几次拍卖会上遇见均是你侬我侬、情深意笃的模样,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我是无法做到不震惊的:“唐胜寒?他怎么了?”

    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冷哼一声:“不提了,净干些小人的事情,打扰到了他人的生活。”

    阳光下,朵安细长的眼眯了眯,顿了顿又补充道:“人为的制造龃龉让沈居沅难堪。”

    说完后,目光停顿在我的脸上,光洁如白茶花的脸出现了些许黯然:“我真希望现在有面镜子,看到没?一提到沈居沅,你现在的表情就由刚才的波澜不惊变成了惊涛骇浪。”

    “有吗?”倏然间,我耳根竟有些发热。

    “当然有,简直明显的不要再明显了。”朵安紧盯着我的袖扣,目光清冷,修长的指戳了戳杯垫,表情是刻意装出来的不忿。

    “话说,你是怎么意识到我是我的?”

    这话听上去有些拗口,我端起茶壶重新帮她添上茶:“你的仪态,一个人的面目会改,声线会改,可仪态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

    我没有提及的是,我们相识了这么多年,从高中一直到现在,她永远是我最熟悉的女性,颀长柔软的曲线,如天鹅般光洁修长的脖颈,说话时特有的神态以及动作。

    “是这样吗?”她自嘲的一笑:“我还自以为演技很高呢,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曾蒙混了一大批人。”

    我点点头表示赞许,看了眼室内的逐鹿,竹筒水满,正自然下垂的倒空筒中水,暂时保持了平衡。由衷的赞了声:“这地儿选的真好!”

    的确,清雅又整洁敞亮。

    听到我夸她时,朵安两颊的酒窝越发的明显了:“是嘛,你也这么想?的确很接地气。”

    我下意识的扯了扯唇角,只是这跟她从前喜欢的,却又有些不同。

    她端起茶盏,抿了抿唇角,直直的拎起包来,纤细的手臂扬了扬,朝我轻笑道:“我们先走吧。”

    我拿起手机,不禁问一声:“去哪儿?”

    “别管了,从前是我拿主意,今天当然也是这样。”

    的确,以往的约会点都是她说了算,

    推开门时,一股热风扑面而来,我朝她左侧站了站,问:“不开车么?”

    她撩了撩发,嗔笑一声:“这么懒?要去的地方也就离这里五分钟而已最新章节。”

    她伸出五个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挎起包,尖细的高跟鞋在水磨石的台阶前顿了顿,便大步迈到了阳光下。

    朵安永远会让人出其不意,她说的地儿也的确五分钟就到了,太阳有些刺眼,我下意识的眯了眯眼,有那么一瞬方才尝试着慢慢睁开,只是身侧人却离开了我的身边。

    红色长裙在我眼前翻飞,她提着包,敏捷的钻进一条小弄里。

    我不假思索的紧跟她身后,意外的发现这地儿别有洞天。

    沿着马路边一溜的都是小吃摊,朵安兴致冲冲又动作极快的买了几串豆腐皮,等到和一帮中学生挤到臭豆腐摊前时,她手中东西太多,我想要掏钱包并伸手接过时,反倒被她不动声色的挡了挡。

    我只能干站在那里,两个成年人,挤在一堆校服整齐、笑容灿烂的中学生堆里,真是有种深深的违和感。

    正午时分,她拎着几袋炸串,头发散乱,哪还有曾经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的模样?曾经的岑朵安,每次约会时总会细细研究菜式,为了一顿法餐可以等好几个小时,更从未去过小吃街和路边摊。

    可意外的是,却没有一刻比现在的她看起来更可爱真实。

    包装袋上漂一层红艳的辣油,她抽出一个装辣串的袋子给我,细细弯弯的眉扬了扬,夸张的呼一口气:“可好吃了,这可是我垂涎了很久的。”

    我克制不住的笑了:“哦?这世界上还存在让你等那么久的东西?”

    她不以为然的掠我一眼,色泽明艳的唇不经意间撇了撇:“那可是有很多呢,比如说...”

    黑白分明的眼里波光潋滟,她从纸袋里挑出一根海带,细细粘在手里看了看。方才继续说下去:“比如说曾经的你。”

    她并没有刻意的加重和引申,可我却全然明白了,她用的是曾经这两个字。

    “对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我找你来还有别的事儿。”

    须臾间她手中的几袋炸串已经消灭光,除了鄙视我的战斗力差之外,又积极主动的帮我消灭了两串。

    我依旧掏出手帕给她,这才问:“朵安,什么事儿?”

    “喏”她伸手指了指小弄的尽头,推开我递过去的手帕,轻声说:“再陪我走一阵,走到底了,我就告诉你。”

    然而真的走到底时,我却怔住了。

    明明这里就是我曾经最熟悉的n一中的操场,且就在几周前校友会时还聚过一起踢球来着,可才过几周却忘了。

    临近暑假,远远的一群正值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男生们依旧在挥汗如雨,看台上同样有一群忙着加油嗑瓜子喝汽水的女生。

    大太阳很晒,身侧人额角已有些微微出汗,旁边的超市依旧10年前我上高中时的模样,除了新粉的白色的墙。

    我稍稍侧了侧头,问一句:“朵安,我去下超市,你要奶茶还是可乐?”

    身侧人显然在怔忪,于是我稍稍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句。

    “我听的到,顾景何。”

    朵安抿了抿唇,依靠着操场外的桅杆,阳光下黑发如瀑,遮住了半张脸,轻轻的叹了口气:“顾景何,或许你都察觉不到,你刚刚做的那些是多么的自然,却又是多么的令我难堪。”

    顷刻间,我只觉得全身僵硬,这一切都只是习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年少时,外公指着舞池中的焦点她对我说:“这是岑朵安,罗氏化工的继承人,请你务必好好待她。”

    这是长期以来的条件反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再见到她时,我依然习惯递手帕、递果汁、买单,习惯性的为t台上光芒四射的她鼓掌,而后,在很久习惯了陪伴之后,居然会下意识的认为这就是爱了。

    那颗有着几十年树龄樟树上的知了依旧在不知疲倦的叫着,朵安颀长的脖子扬起,眉眼间俱是说不出的落寞:“那个时候你总陪在我身边,我也真就以为青梅竹马,一生一世。其实顾景何,那晚我驾车撞在树上时,因恨我这张脸而躺在手术台上时,我是很想恨你的。”

    她默然的点了点头,泪盈于睫:“那个时候我总在想,顾景何,你到底有没有心?如果你有,又怎会看不出我爱你?可倘若你没有,又怎么陪着我那么多年,各种绅士礼仪做足?可却在最后一刻粉碎我所有的希望,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很想恨你的,可我做不到,谁让你长着一张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脸?这些年,我总在想,顾景何你到底有没有心?如果你有,怎会看不出我爱你?可如果你没有,这么多年你又怎会那么温柔体贴?”

    “不过我后来算是想明白了,你做的这些,是个有个良好教养的男士都会做到,前提是…”她深色的瞳孔发出幽蓝的光泽:“前提是,他习惯了她,且并不讨厌她。不过很可惜,我发现这一点却几乎用了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所以顾景何,无论如何你都伤害了我,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因为你漠视我。”

    那厢绿荫场上激战正酣,不知哪对的前锋刚进了一球,刹那间四周沸腾,看台上的女生齐刷刷站立,薯片四洒。

    她的声音忽然放的很低,转过身来,一瞬不瞬的瞧着我:“其实我今天找你来,倒并不是怀旧,只是因为那时的同学会没有见到你,我总觉得该见你一面,还阴暗的想着你会变成抠脚大汉,没想到还跟当初一样有型有款。其实你想过没有,我们从一开始就都错了,你总以为我非米其林大厨的餐馆不去,其实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始终对路边摊是真爱,曾经我也总以为你喜欢包裹着朦胧光晕的女神,到现在才知道,你喜欢的是真实,那些年,我还真是装的太累了。”

    明艳的面容渐渐变得兴味索然:“如果我们一开始彼此都拿出真心和真面目来的话,你说,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一时之间,看着这双期冀的眼,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轻笑一声,却连忙摆手:“其实答案我早知道了,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因为只有时间是永不能更改。”

    “所以顾景何,再见。”

    如此匆忙的约见,却又如此匆忙的告别。

    我依旧征询着她的意见:“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高跟鞋顿住,她优雅的转了个身,长指向我戳了戳:“又是你那该死的习惯?我对你说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我都要去法国当厨niang。”

    我还从未听过她有这等爱好,顺着问:“什么时候启程?”

    “下个月烹饪课正式开班儿,我还有一堆事要忙,光行李打包就要费好几天。所以没时间陪你唠嗑了。”

    忍了又忍,我终究还是问:“那这段时间,不打算见见你妈?罗氏化工最近的境况似乎不太理想。”

    窈窕的身影重又转过去,她只背对着我,低声说:“从小她就打算将我培养成淑女,让我失去了很多的乐趣,殊不知,我只想做厨niang.其实你不知道车祸后的这几年我过得有多开心。我终于是我,而不是岑朵安。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我失踪,我多少得缓一缓再说。”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树叶遮蔽,阳光丝丝勾芡在她的发丝间,她直直的转过身去,裙裾扬起,这次终究没再看我一眼。

    电话响起,那端的声线带着十足的懒洋洋:“alvis,今天出来喝杯酒吧。”

    是宁道询。

    “怎么了?难道今儿订婚?省ei千金?”

    那端忽的瓮声不答。

    我知道猜对了:“那恭喜你得偿所愿。”

    顿了顿,那端终是苦涩一笑:“得偿所愿?或许吧,反正和谁不是将就着过一生。”

    我合上电话,我终究不是他,会为了得不到而愧悔终身。我知道我足够冷静、足够理智,却也足够自私,在游艇上的那次失态倒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放纵。

    既然求而不得,倒不如彻底放手,全身而退,毕竟,年少时的惊鸿一瞥终究会变成过尽千帆。

    人生最奢侈的事情,莫过于占有她人最美好的时光。

    我曾经能拥有她们最美好的时光,可最终却被我轻抛浪掷了。

    ~~这是搁置已久的番外,或许是岑朵安最好的结局。会不定期更新番外~~我爱你们~~o(n0n)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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