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扶额,“不是肚子痛,是头痛。皇上,您还是快出去,不然臣妾不好意思生。不要闹脾气了,这种时候听话点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带着一丝焦躁,她生个孩子,血淋淋的场面哪里会想要叫他看见?
    顾渊浑身僵硬地握着她的手,明明想要留下来,却在看到她坚持的眼神和毫不妥协的态度后松动了,又这么僵持了片刻,心下仿似天人交战,终于松开她的手,“好,朕出去。”
    他一步三回头,看样子恨不能扎根在这儿了。
    容真的肚子已经疼得厉害了,当下忍无可忍地朝他喊了一句,“快出去!”
    顾渊终于踏出了房门。
    他一走,容真这才松了口气,粗粗的喘着气,有气无力地对刘嬷嬷说,“有劳嬷嬷了,这就立马开始吧。”
    她其实心里也紧张得要命,巴不得这种时候他能在她身旁陪着,可是不行,生孩子的事情她必须得勇敢面对。
    看他那样子简直是可笑至极,自己还好端端的,他就已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若是亲眼见着她流血,恐怕会被吓死。
    她感受着腹下越来越剧烈密集的疼痛,低低地呻吟出声,揪着身下的床单再也说不出话来。
    屋内在紧张地接生,屋外的人更不好过。
    顾渊在外头踱步,拳头握得紧紧的,在忽然听到屋里发出的第一声尖叫后,倏地停了下来,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福玉和闲云赶忙把他拦住,闲云慌张地喊道,“皇上,使不得,使不得!”
    “她在尖叫!你们都聋了吗?朕得进去瞧瞧,闪一边去!”顾渊的声音都变了,一把拉开闲云就要推门而入。
    福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抓住他的手臂,“别别别,皇上您要是进去了,娘娘哪里还有心思生孩子?您还是不要让她一心二用了,又要受那妊娠之苦,又要头疼您。”
    顾渊就这么咬牙切齿地站在那儿,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皇上,您还是去大殿里喝杯茶慢慢等,生孩子这事儿吧,急不来。您就放心好了,娘娘不会有事的,之前太医不是也说了么,现在母子情况都很健康,会顺顺利利生下来的,您就别在这儿瞎紧张了,哪有生孩子一点儿也不痛的道理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郑安赶上前来,捺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他,福玉也终于松了口气。
    “朕就在这儿等着,哪儿也不去。”顾渊斩钉截铁地说,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那儿,但好在终于没再提出什么要进去守着容真的要求了。
    皇帝不走,奴才们也都跟着杵在那儿,一个个忐忑不安,时刻观察着皇上面上的表情。
    屋内的叫声一阵一阵地传出,每次一有动静,顾渊的表情就难看几分,拳头握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眉头也是不曾松开过。
    郑安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这情形,就好像生孩子的是皇上自个儿一样,看来当真是把容充媛放进了心坎儿里。
    这种煎熬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大半夜,屋里的容真也是累得够呛,疼痛间或停歇片刻,然后又一波一波地涌来。
    稳婆一直在她旁边叫着,“娘娘,用力些,再用力些!”
    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用光了,哪里还有气力可使呢?
    眼皮子沉重得很,太阳穴也是突突的跳,先前安慰皇帝,说是孩子和他一样聪明会心疼人,其实不然,这孩子可真是顽固,迟迟不肯出来,当真是折腾死她了。
    心头胡思乱想着,又是一波剧痛涌来,疼得她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双手紧紧地拽着床单,然后口中又是一声尖叫。
    外头的人好像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不生了!这孩子不要了!”
    这句话透过屋门传了进来,容真听了个真切,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现下哪里还有笑的力气?
    不生了?他倒是说得轻巧,播种之前怎么不说不生?
    眼下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屋外一片沉寂,一群人尴尬地杵在那儿,憋出内伤也不敢笑。
    英明一世的皇帝怎么偏偏遇上容充媛就犯了傻呢?
    容真身体很疲倦,可是心头却又无可抑制地翻腾起一片温柔。
    这是他们两人的孩子,是她一步一步走了好久才终于得来的祝福,是她在不断的失去里好不容易拥有的第一个收获。
    她使出浑身上下最后的力气,努力地按照稳婆说的话去做。
    这下是真的被榨干了。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最后的最后,她的意识已然模糊时,只感觉到身体蓦地一松,然而耳边终于传来一片欢呼。
    刘嬷嬷激动地抱着初生的婴孩,在她耳边嚷嚷着,“娘娘,快看哪,是个小皇子!是个大胖小子呢!”
    婴儿细细的啼哭声猛然响起。
    容真的唇角吃力地弯了弯,喃喃地道,“大胖小子?难怪……难怪折腾死我了……”
    她还想看一眼孩子,可是已经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太过疲惫的人已然筋疲力尽,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
    门外的顾渊等到大半夜的,心情也就一直紧绷到了大半夜,眼下忽然看见门开了,刘嬷嬷抱着个婴孩喜气洋洋地朝他贺喜,“恭喜皇上,充媛娘娘诞下的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浑身的紧张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顾渊感觉到那颗一直选在嗓子眼的心轰然落地。
    终于生了,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他接过稳婆递过来的孩子,怔怔地看着,那眼睛还眯着,睁不开,脸蛋还没有他的手掌大。那么秀气又脆弱的小生命,哇哇啼哭着,手脚还在乱动,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
    心头仿佛有一阵奇异的暖流趟过。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和他的孩子……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叫他如获至宝地抱着这个孩子,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在一片跪倒的奴才中央,听着他们高声欢呼着“恭喜皇上容充媛喜得贵子”,眼睛却片刻也离不开这个小生命。
    可是忽地,他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婴儿大步踏进寝宫。
    他要看看容真,他要和她一起分享这一刻!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时刻。
    ☆、第131章.生产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容充媛终于生产了,还为皇上新添了小皇子,这个消息像是野草一样在后宫疯长,哪怕是半夜,也有无数人被这个消息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汀竹宫里,沐贵妃已经歇下了,婷妍却急匆匆地自外面敲门,“娘娘,您睡了么?”
    沐贵妃自浅眠中醒来,皱了皱眉,“什么事?”
    哪怕被吵醒,她也保持着几分谨慎,因为婷妍伺候她这么久,绝对不是无缘无故会在半夜跑来敲门的人。
    “娘娘,惜华宫那位生了!”婷妍的声音隔着门有些急切地传进来,朦朦胧胧的,打破一室寂静。
    沐贵妃浑身一僵,随即倏地坐了起来,外衣也不批就下了床往外走。
    门口的婷妍等着她的回复,岂料眼前的门忽地开了,沐贵妃只穿着件薄薄的里衣,神情焦灼地看着她,“生了?是男是女?”
    “是……是个小皇子。”婷妍的声音弱了下去。
    竟然是个皇子!
    沐贵妃的眼神倏地暗下来,表情也变得凝重不已。
    那个女人已经把皇上所有的宠爱都霸占了,眼下又生了个儿子,看样子是打算把整个后宫都玩弄于鼓掌之上了。
    以皇上如今对她的宠爱程度,她的儿子以后还愁登不上储君之位么?
    沐贵妃的眼神寂静无光,像是寒冬里结冰的河流,没了一丝情绪波动。
    那沐家呢?沐家该如何是好?
    她从小就被父亲往一个名门淑女的方向教育着,她容貌倾城,气度雍容,也并非那种没有思想的木头女人,当看透了京城显贵家的那些个风流贵公子后,她终于把目光放在了皇宫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身上。
    只有那个疏离清冷却又心怀天下的男子才能让她心甘情愿与之匹配,而这无论对沐青卓的官途、沐家的将来,还是对她自己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如今,她彻底失宠,傅容真却恩宠在身、诞下皇子,后宫的未来已然清清楚楚展现在她眼前。
    她黯然不语,一心思量着沐家将来的地位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宠而受到影响,可是夜风吹在面上有些料峭寒意,也在这个时候带起了她心头的一阵冰凉无力。
    事实上,她不仅担心,不仅失望,还有那么点心痛。
    婷妍看着主子蓦地白了脸,忙进屋去拿了件外衫出来披在她身上,“主子,是不是受了凉?”
    沐贵妃闭了闭眼,一边把那外衫扯下来,轻飘飘的扔在地上,一边转身回屋。
    今时今日她才深刻地认识到,原来她一直避免不去想的那个问题终究还是真相大白:她动了心,如今自食苦果了。
    景尚宫,皇后下午的时候已经得知容真要生产了,当即派了人去惜华宫问候,只可惜皇帝当时心情焦躁,看到有人来请安,眉头一皱,只冷冷地说了声,“朕没空跟你废话,滚!”
    那奴才灰溜溜地回来了。
    皇后也不恼,只是觉得好笑,没想到那个遇到任何事情都有气度隐忍不发的人竟然会因为紧张而变得这么蛮不讲理。
    她低着头继续刺绣,模样安静。
    “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芳犹豫着,却又觉得这件事不吐不快。
    皇后脾气素来好,也听得进去底下人的话,当下笑了笑,一边绣着花,一边说,“有话就说,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若芳应了一声,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娘娘,不是奴婢要挑拨离间,实在是容充媛眼下风头太盛,完完全全把皇上给一个人独霸了去。您说说,这几个月以来皇上有没有去过别的妃嫔那儿?莫说妃嫔了,就连咱们这景尚宫,他也只来了几次,掰着指头都能数的出来,还总是匆匆忙忙地吃顿饭就走了,也不留下来陪陪您。自然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心仪谁,想要宠谁,这些都不是奴婢能嚼舌根的,可是您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若是风头全被人抢了去,与失宠有何两样呢?到时候万一皇上有心要把容充媛给提上来,您可如何是好?”
    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委婉,意思却再明显不过——既然皇上如此偏袒容真,万一哪天一时兴起,想要给她至高无上的尊荣,那皇后的位子可就岌岌可危了。
    皇后手一顿,那针竟一时之间穿错了地方,明明是红色的线却扎进了绿色的叶子里。
    她叹口气,把手上的东西放回篮子里,这才站起身来看着若芳。
    “我还以为,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心事你早该看明白了。”
    若芳小声道,“奴婢知道您不爱争,可是有的东西若是不争,被人觊觎又该如何是好?”
    皇后道,“不是我不爱争,是这些对我而言压根不重要,再说了,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争也争不来。”
    她顿了顿——譬如,帝王的爱。
    “皇上的心不在我这里,我也就只是安分守己地想做个好皇后,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哪里还想着要争个什么呢?”皇后笑了笑,握住若芳的手,“至于容充媛,她是个懂事的人,受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真有心要与我争个什么,又怎么会到了今时今日都还没有半点行动呢?再说了,皇上如今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着,若是她真看上了我这个位子,我争与不争又有什么分别?说不定与她斗上一阵,皇上反而看着我更心烦。”
    若芳急了,“那您就眼睁睁看着皇上独宠一人,这后宫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皇后这才皱了皱眉,有些责怪地说,“你素来是个谨慎稳妥的人,今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皇上做事本来就轮不到我们插嘴,再说了,皇上一直尽心尽力治理国事,如今好不容易身边有个说得上话的知心人了,我们也该替他高兴才是,犯不着担心人家会欺到自己头上来。”
    虽说她与顾渊无缘做对契合的神仙眷侣,可是多年深交有如知己,她自然知道以顾渊的性格,绝无可能因为爱上谁就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赶下皇后之位。
    若芳也无话可说,只得陪着她继续看她拆了先前绣错的线,重新绣起那朵牡丹来。
    晚些时候,天黑了,若芳就催促着她快些就寝,忙了一下午,眼睛该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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