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戎虽然看不到桃花林中的人,却也猜出此人的身份,一时面上又青又白,心里的震惊全露在了脸上。

    韩姣无法面对他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去。

    “师妹,”时于戎语调艰难地说道,“依附魔主可是宗门十恶重罪,你、你可想清楚了?”他自己因为家族原因,已犯下了背叛宗门的大罪,说这句话时感同身受,长而精灵的眼睛里,全然不见往常的吊儿郎当,满是郑重严苛,还有几分惋惜。

    韩姣懵了,以往对宗规记得模糊,从未想过自己已经犯了十大重罪,声音也不自然起来:“可……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时于戎眉头深深拧起。

    韩姣看了他这个样子,打心眼里感到心虚。幼时入宗,师父齐泰文有近百年徘徊在假婴期,一只力求自身突破,对年幼的三个弟子传授功法后并不亲自督促。所以韩姣从小就是由两个师兄教导带大的,实质来说,更像是半个师徒。

    修炼时稍有懈怠,道术不济,师兄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时候,她就感觉自己是个犯错的学生,反射性的心慌无措。今日的情况,比记忆里又严重了许多。

    “姣姣。”桃花林中的人又喊了一声,隐隐带了不耐。

    时于戎还要说什么,韩姣对着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指指日头,又摆摆手。时于戎明白了,这是让他快些离开,明天再说。

    他看了一眼桃花深处的巍峨宫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韩姣还站在原地,沮头丧气,眼神巴巴的,像个犯错的孩子。

    ——真的还是个孩子。他想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之前没有离开过碧云宗一步,有点古灵精怪,却绝不是能离经叛道的人。心中这样想,便叹了一口气,对着她点了点头。

    韩姣看到了,感觉绝处逢生,喜出望外。直到看不到人影,才慢吞吞回了桃花林。

    公子襄倚在一株桃花树下,花瓣洒落在他的发梢肩头,配合潇洒闲逸的样貌举止,确是令人心折。

    韩姣却看也不看,离了一小段距离,看着桃花发呆。

    “刚才和谁说话,”公子襄等了半晌不见她出声,率先转过脸,“气成这样。”

    韩姣面无表情。

    公子襄瞟了她两眼,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就是十重罪,怕什么,看你这傻乎乎的样。”

    韩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险些原地跳起,狠狠瞪眼:“懂什么,你懂什么。”

    “怕了?”公子襄见她是真的惊惶失措了,不由好笑,“是怕被关进碧云上峰的刑室,还是怕被压在赎罪石下?”

    刑室和赎罪石都是碧云宗开宗后惩戒十大重罪的恶徒设下的刑罚。

    韩姣脸色变了变:“还不都是你害的。”

    公子襄长眸微睐,“哦?”地疑惑了一声。

    见他样子,韩姣气不打一处来,腮帮子鼓了又鼓,可毕竟不是冲动的人,想了一会儿后就冷静了下来,径直往殿室内走去。

    公子襄闪身一动,鬼魅般飘至,含笑捏了捏她的脸:“还气鼓鼓的?丑死了。”

    女子当面两大忌:胖与丑。

    韩姣一怒:“谁像你,孔雀。”

    公子襄笑道:“孔雀?是什么?”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韩姣深觉得内伤,恨声道:“就是引香兽。”

    引香兽是一种已经灭迹的上古奇兽,据说是一总到了春季就会身发暗香,吸引雌性的灵兽,不分任何种类,闻香都会生情。就连人类修士也不能幸免。

    可惜引香兽虽然天赋异禀能吸引任何雌性灵兽,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缺陷,繁殖力低下,被高阶修士大量捕捉后,竟然不知不觉被灭了种。

    公子襄摸了摸下巴道:“以等阶来说,引香兽也堪堪能衬得上我的身份。”

    险些忘记了,在离恨天内大多都是修炼成精的妖,指着对方骂禽兽根本就不算粗话,最多算实话。

    韩姣别过脸,沉默了。

    “怎么办?”公子襄道,“你什么都没做,可这依附魔门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韩姣好半晌才咬牙切齿说了句:“二师兄不会说的。”

    公子襄眨了眨眼:“可是你其他师兄弟也都见过我,你能保证他们都不说?”

    韩姣一怔,突然想起,上次在赤山洞时公子襄曾以虚炼实出现过,师兄姐弟都见过面。原来以为身处两重天,身份又悬殊,不会有什么纰漏,可是现在——时于戎不说,那孟晓曦呢?

    她目光慌乱了一下,随即道:“都在你预料之内?”

    “傻姑娘,碧云宗有什么好的,恩?以前不是一直叫着要出宗来,现在怎么变成死脑筋了?”

    “那不一样,”韩姣苦恼道,“如果一直待在家里,当然想去外面闯荡,可闯荡久了,谁会不想回家呢?”

    “家?”公子襄嗤之以鼻,“那是凡人才有的顾念。修士以天地为基,何处不是家?”

    韩姣无法反驳:“那不一样。”

    公子襄拉过她的胳膊,漆黑的眸中满是柔色:“你不把那些凡人的想法抛开,就不可能在修行大道上再进一步。”

    韩姣难以言语,像公子襄这样级别的修士,经历了几百年历练,早已有了自己的道心。她知道自己那点阅历,根本说服不了他。可他也同样不明白,她两世为人,心中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难以动摇。

    “不仅仅是家,还是根基,”她试着解释,“浮萍无根无基,所以只能随波逐流,所以也只能存半载,而树能扎根,就能几年百年地存活。”

    公子襄极少听她论道,感到兴味道:“浮萍也好,大树也好,存在长短对天地来说,与一夕没有分别。你既已知晓道,何不将眼界放得更开阔,碧云虽好,怎能比得上天地无垠。”

    韩姣移开目光,轻声道:“师兄师姐还在碧云宗等我。”

    “他们不会等你一世。时间有缘法,同宗同门相伴时间也是有限的。”他淡然道。

    “那这里又有什么好,”韩姣说不过他,语气也开始不太和善,“都是妖怪。”

    “妖怪怎么了?人类就比妖怪高等?”

    韩姣一下子被击瘪,气虚起来,讷讷半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公子襄却不放过她:“你现在妖灵二气驳杂,能回碧云宗?他们只怕要把你看做异类妖物。亏你还心心念念地想着。”

    韩姣口唇翕动:“那、那怎么相同……”

    公子襄哼了一声道:“碧云宗早已不是几百年前那样大道求同的道门正宗。看你那个二师兄,同样也是叛宗投魔,就没有这么多顾虑。”

    “二师兄是因为家族。”

    “修仙大族,眼光比你老道多了,知道碧云天气势渐衰,就来离恨天求存。看看你,水流低,人走高的道理都不懂。”

    “我……”韩姣发现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苦着一张脸发愁。

    “你对碧云宗的留恋,只是一种习惯,”公子襄亲昵地拨开她额前的散发,“如果一开始就在离恨天修魔,你也一样会有感情。七年,对修士的一生来说,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道法在哪里不是修。”

    韩姣还想反驳:“可是……”

    公子襄不给她机会:“你现在这样,怎么还能回去?回去之后万一被人发现你和我的关系,你怎么办?”

    韩姣被他绕的头脑发晕,听到这一句猛然惊醒,关系——什么关系?他和她能有什么关系。这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好似引人遐想,暧昧无比。

    她脱口而出:“关系?”

    公子襄好整以暇:“是啊。”

    韩姣憋住一口气,脸色变幻不定,好半响憋出一句:“清者自清。”

    公子襄哈哈大笑:“但愿碧云宗那些老东西能不负你的期望。”

    被辱及师长,韩姣哼了一声。

    “要真想表明清白,只能熬过那些刑罚,刑室,赎罪石,你选哪个?”

    刑室是碧云上峰一处绝地,能隔绝六感,使修士无力施展沦为凡人,再施鞭刑,打碎人的筋骨,在受罚者剩一口气的时候停止,等自行恢复过来,再周而复始地进行惩罚。

    赎罪石则是一块从虚空陨落的巨石,被封存在碧云宗的禁地。石下有虚空,将受罚者压在石下,便身处万物寥寂的虚空,什么都没有,唯一相伴的就是黑暗和死寂。而刑罚一次,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几万年。

    韩姣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说道:“表现清白,也不一定要这样。”

    “那应该怎样?”公子襄问。

    韩姣道:“我师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有师兄师姐,都会给我求情。本来我就什么都没有做啊。”

    “傻瓜,”他抚了抚她的脸颊,细声哄道,“你还不明白你二师兄与你的不同,他不担忧碧云宗的刑罚,是因为他背景深厚,碧云宗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将他怎样,可是你呢,凡人背景的小孤女一个,正好拿来明正典刑。”

    韩姣瞪圆了眼。

    “留在这里,我会护着你。”他凝视着她,眼波如春水,承诺。

    韩姣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来证明我的清白?”

    他怔了一下,伸手狠狠捏了她的鼻子,戏谑道:“好狡猾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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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约更新,哈哈

    前面一章出现了错误,二师兄最后一次与韩姣相遇是在泉源十七城,幸好有细心的读者指出,明天会修改,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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