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卢鹿部落的人喜欢聚集在高处观赏其他地区的火把节夜景,此刻肖阳一行人也随大流站在山顶。

    他扭头就指了指远山,冲郑恭亮沉声道:“那边火光有点不对劲,我想向当地人打听一下情况。”

    “不对劲?哪儿啊?”郑恭亮遥遥看去,只见斜对面山头一片热热闹闹的橙亮火光,和自己这边相比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肖阳面色黑沉的沉吟道:“我们是在开阔地带看下面,火把节的火光是不同人拿在手里散布开的,就算大家都聚在一起也应当局部呈现出星点或者火堆的团状,路上还得有流线光,不该是它这样整个一大片烧红了半边天。”

    “是么?也对,咱们以前从没见过,是该问问旁人这情况是否正常,”郑恭亮点了点头,却又隐晦看了看正在一脸嫌弃躲避村民的温七郎,拜托道,“你千万快去快回,他要惹事了我可招架不住。”

    “好。”肖阳干脆利落的回答之后,立刻去寻白水河县的兹莫打探情况。

    旁听了他们这段对话的婉如和赵瑞莲无不摇头苦笑。

    就像肖阳所说的,温七郎那小子就是欠抽,半个月前就闹着要一起来玩儿,说他们每次都自己过来从不带他,真来了,又开始嫌弃人家身上有异味,恨不得跟每个人都隔上三丈远。

    一开始温七郎那嫌弃的表情还特别明显,被郑恭亮暗地捶了一拳才老实了,堂舅甚至很是直白的鄙视道:“人家都没嫌你熏香熏得飘散几里路足以熏死鸟,你皱眉个屁!”

    等肖阳离开后,他倒也没惹乱子,和柳依依老老实实的看着旁人唱“朵则朵额”,即火把节时专门的山歌。

    他们先是举着火把绕屋三圈又围着自己家的田地绕圈,唱《烧火歌》以示祝愿庆贺:“烧掉害虫,烧掉贫穷,烧掉饥寒,烧掉死神,烧掉瘟神,五谷饱满,六畜发展,人丁安康……”

    主妇们则举着酒肉祭品唱着《招魂调》去到田里穿行,带回一株庄稼表示从那里邀请人魂、畜魂和庄稼魂回家一同参与火把节。

    耀眼的火光似乎照得每个人心坎儿里都暖乎乎的,半晌后肖阳却沉着一张快结冰的脸回来,兹莫首领没特别重视他观察到的情况,因那边是属于不同部落的“领地”,他只派了两个人去查看、询问。

    郑恭亮双手一摊,无奈道:“那你还想怎样呢?总不能马上急吼吼的带上一大队人去灭火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趁火打劫呢。”

    “最近一周都没下雨,天干物燥的总得做好准备才行,我们现在看见的只是烧了一个小山头,难保火势不会蔓延到这边来。”肖阳说罢就喊了堂舅、温子辰等人回家。

    而后,他连夜吩咐手下人将驻地的所有水缸蓄满水,每人准备湿布、水壶等物随身携带,而后肖阳又根据火势情况、风向、风速以及林区的植被情况,详细绘制了地图,要求精悍军士连夜去伐木。

    “伐木是为何?修房的木料都已经足够了。”徐恒宁很是不解的看着肖阳在地图上绘出的那条粗线。

    “不仅要伐木,还要将地上的所有易燃物清理妥当,开辟一条森林防火隔离带,阻止森林火灾的蔓延,或者说防患于未然。”肖阳不容置疑的下了命令,同时还派人去向昆州刺史、昆岭折冲都尉报信,请他们也对此多上心。

    除此之外,他也就只能管好自己这片山头,最起码,牧马山不能被火烧了。

    严格来说肖阳和白水河县令其实都有白水河这辖区的管理权,只是一文一武而已,不过此地较为特殊属于羁糜府州,当地部落头领具有绝对的话语权,即便是刺史也管不了太多。

    像果毅都尉这种武官只是为防止叛乱而设,人家没动乱、没听建议,那也就只能干看着,连翻山越岭自己帮忙去灭火都办不到——上司没发话,他们一行人绝不能离开驻地。

    当肖阳安排好一切后,已差不多临近天亮,他倒床睡了个囫囵觉而后又拖着温子辰和郑恭亮去了卢鹿部落。

    这一回却只有婉如陪着一块儿来了,柳依依坚决不愿意屈尊纡贵,赵瑞莲是受不得累昨日爬山酸了腿今日受不住起不了床了。

    他们一行十来人没再提隔壁山头燃火一事,通通面上带笑的来到热闹的坝子,准备去参加当地人火把节第二日的骑马、射箭比赛。

    这是乌蛮火把节时除了斗牛、斗羊、摔跤之外的传统节目,斗牛什么的肖阳等人都没条件参加,赛马、射箭却是他们长项。

    温子辰想要参与射箭比赛时竟被人暗地嘲弄了一番,觉得他白白嫩嫩一副弱不禁风模样居然还有胆与卢鹿勇士比拼,很是可笑。

    真正开赛时他却让人刮目相看,可谓是箭箭直射红星,从不虚发。他甚至还秀了一把三箭齐射的技艺,引得一众姑娘惊声尖叫。

    而郑恭亮和肖阳也不甘落后,堂舅是显摆了一回五箭齐射,肖阳却是三箭追发一箭穿透一箭,直至最后中的。

    卢鹿兹莫看到最后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原以为汉人孱弱他对肖阳这队驻守军士并没完全放在心上,没想到连那白面书生都习得一身好武艺,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似乎,与之较好势在必行。

    肖阳暗暗猜出了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只带着郑恭亮等人又去了赛马场,头一次来开眼界的众人竟发现卢鹿部落比赛的方法分为了两种,一种叫做“大踪赛”,赛马速,看谁先到达终点即为胜。

    还有一种更受欢迎的却是“小踪赛”,比的是骑术和姿势,看谁让马匹小碎步骑得漂亮、稳当,骑手需优雅的稳坐马背仿佛没受颠簸。

    “他们的建昌马个头小,习惯了走山路腿步很灵活,看来咱们只能拼第一场了。”打扮得很是光鲜的郑恭亮带了两个侍卫去了大踪赛场地,骑着他的千里良驹想要风光一回,却因不熟悉地形而与头名失之交臂。

    他只得按照当地人的规矩输掉了自己带的美酒,眼巴巴看着获胜方与友人畅饮。

    片刻后便轮到了肖阳参加小踪赛,只见他披着卢鹿人的“擦尔瓦”斗篷,举着一杯美酒得意洋洋的上了场,他翻身上马的姿势极为矫健,跨腿的幅度极大却没洒了一滴美酒。

    郑恭亮不由啧啧作声,扭头冲婉如问道:“你说他会得胜么?”

    “自然不会输。”婉如很是牟定的回答,在家时肖阳就曾为她表演过“马术”,看起来似乎和卢鹿的小踪赛很是类似,应当能取胜的。

    “吹牛的吧?”温七郎很是怀疑,在京城谁会这样小碎步挪动跳跃的骑马?

    而此刻在赛场上的肖阳已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去年他就曾在梦中见过自己参与火把节,那梦境真实得恍若亲身经历,清醒后足足有大半天会觉得那获胜的欢呼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每一个彝族人都会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欢度火把节。没法过节的一准会心心念念。如今,能真正参与火把节的盛会如何不叫人兴奋?

    众人只见他匀速的控制乌黑骏马轻巧的小跑,甚至合着弦子、竖笛的节拍让马蹄跳跃翻飞,整套动作如舞蹈一般优雅流畅,围观者甚至忽略了他的身份而发出阵阵喝彩声。

    最出乎人意料的是,当肖阳一马领先越过终点后,他手里的酒杯居然依旧满满盛着清亮酒液。

    “共饮一杯如何?”肖阳左手举杯走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盛装兹莫跟前,笑着用卢鹿的本族语言询问。

    到此地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肖阳早就倚靠着记忆学得了一口流利的卢鹿语,他本就长得高鼻深目头发微卷,又常年征战晒得很黑,穿着“擦尔瓦”和当地人站在一起仿佛并非汉人军官,倒像是个另外部落的头人。

    黑瘦的卢鹿兹莫先是一愣,沉吟片刻后最终爽朗笑着和肖阳并肩而立,伸出右手与他一同握住了酒杯,两人脸贴着脸耳鬓厮磨同饮一杯酒,喝一口絮叨几句欢迎远方的客人,再喝一口说几句友谊地久天长。

    一而再,再而三,直至杯中滴酒不剩。

    肖阳心底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和卢鹿兹莫携手共饮同心酒,他算是赶在火灾那边真出乱子之前完成了一件大事。

    同心酒在此刻只为强化部落友谊而喝,喝了这杯酒便结为同心之好,成了真正的朋友,朋友之间需互助互惠甚至两肋插刀,不得欺瞒哄骗。

    不管兹莫是真心认可朝廷,还是想要交个朋友,甚至是不得不为肖阳这一千人马的兵力而屈服,他既然当着众人的面没拒绝饮同心酒,那在一定程度上就算已经拉拢了他,与后面的发展非常有利。

    正如肖阳所料,当天夜里,他与兹莫站在山顶遥望对面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山头时,对方长叹一声承认道:“看来你猜得没错,真是山林着火了。”

    余下的话,他不方便说,借口夜深肖阳他们需回家不再多聊,却又派了两个能说善道的小子护送他们一程。

    一路上,那两个当地人都在说着各种八卦,比如,对面部落所在地的刺史和咱们这儿不一样,听说那边的官儿不喜欢我们过自己的节日,认为这世上只有灶神没有火神。

    以及,对面部落头人有个美丽的女儿十里八乡都有人求娶,甚至还被个汉人大官看上了,也不知她最后究竟嫁了谁?

    肖阳但笑不语,温子辰却马上跳脚道:“这是讲故事呢吧?任官需避亲的好不好?在职监临官不得娶辖区民女为妾,需杖一百呐!”

    “阳奉阴违是可能的,此处山高路远,朝廷管不了这么多。”肖阳微微捏住婉如的手,轻轻一笑。

    他和妻子曾讨论过这事,一千将士血气方刚却大多没带妻室,婉如一早就曾质疑他们会不会和这边的女子惹出什么乱子。

    “你情我愿倒是可行,就怕……”婉如由夫君搀着行在荡桥上,不由望向山边透出的红光,轻声一叹,后半句话虽已被阴沉的夜风吹散,却叫人不由心头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为雅安祈福!墨鱼知道看文的有不少四川老乡,却不清楚有没有雅安的,希望大家一切安好,四川的都多注意安全,晚上警醒些,白天谨防余震的高空坠物,我512的时候就遇到楼上掉瓶子,万幸的是,那是个差不多喝完的塑料饮料瓶,要是玻璃瓶或花盆……tt不敢想象。

    “每一个彝族人都会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欢度火把节。”——阿库乌雾(一个彝族教授说的话,墨鱼听过他的讲座。)

    火把节之夜的盛景,明代文人杨升庵赞叹不已,当他路过当时凉山西昌时恰逢火把节,留下了诗句:老夫今夜宿泸山,惊破天门夜未关。谁把天空敲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

    火把节的歌:朵洛嗬──朵洛嗬,好斗的公牛哟,快进人海斗锐角,假如今年不斗角,来年呀,犁地的抬杠就要落在你颈上;

    骏马哟骏马,快上跑道赛飞蹄,今年不做当里阿宗马(神马名),来年呀,驮粮的马鞍就要落在你背上;

    表哥哟表哥,快进摔跤场子显威风,今年不当摔跤手,来年啊,安家的房子就要盖在你头上。

    森林大火和火把节的火真的是有区别的,上图:

    森林大火:

    火把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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