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转眼即逝,金秋的丹桂很快就凋谢了覆汉。巧惋阁的范氏身子日渐沉重。东宫大婚之时也渐渐近了。

    十一月初三,沈靖蓉从院子的牡丹阁里搬了出去,住进了沈家在京都所置办的一处大宅子。来接人的正是沈家二少,沈周齐。

    荣瑾奉命出来迎接。这可谓是她第三回见到这位花名在外的沈家二少了。坊间传言,他曾一夜花银票百万两只为风月楼头牌的花容姑娘煮一盅燕窝。又有言称他家中姬妾成群,足足有九九八十一位通房丫头。又有更无忌的之人称他能一夜御十女,百战不禁。

    其间种种,或有故意夸大之词,也许有恶意中伤之言,可终极归结为一句,沈家二少风流多金,乃是人间极品。

    荣瑾虽是第三回见他,却也着实为他的容貌痴迷了一番。

    七戒的容貌已然是天人,可他的容貌却在精致之上,独独生出一股子妖媚的感觉来。老辈人曾说,男生女相,富贵天资,却也是命途多舛。沈二公子似乎却是逆天而行之人。沈氏一辈中若论以才情当属沈五公子为首,其才德可与京中薛家二公子薛瞻和当今的瑞王与之齐名。不过沈五公子体弱多病,长期养在气候适宜的江南的一处宅子里。

    不过,沈家虽是皇亲国戚,且世袭侯爵之位,但骨子里还是商贾之家,最为重视的也是经商之术。

    沈家家中历代出才人,沈家如今的当家乃是沈家大房,但下一任当家,已然选定为了沈二公子。沈二公子不过年至双二,已然是身家可敌过沈氏半壁江山,可见其手腕高明。

    如此大富大贵,又模样绝色。引得女子争相轻狂。可沈二公子却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人称沈门二郎多留情,争教女子妄相思。

    荣瑾暗笑,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呢!

    沈周齐行了一礼,款款入座。姿态优雅的,结果丫鬟送来的茶。接过之时,不忘暗中与其眉目传情一番。可饶是这般,无论他端茶的姿态,还是喝茶的手势,做得都是极其规整的。像是常年里训练所致,每个角度,每个动作都是丝毫没有偏差,既显得优雅,又不是太过繁复做作。

    荣瑾笑着开口寒暄道:“沈二公子。来京多时,也不得空来坐坐孟府坐坐,当真是贵人事多。”

    沈周齐放下茶碗,仔仔细细将荣瑾瞧上一番。忽而意味深长一笑道:“若是知晓二奶奶国色天姿,沈某人自然是日日都前来了。”

    荣瑾略略低头,做娇羞状道:“谢公子夸赞,我愧不敢当。”

    两人寒暄一番,荣瑾与他倒是闲话家常起来,两人聊着聊着便谈及经商之道。

    恰巧沈周齐谈及了自己手中店铺的绸缎生意不甚如意。他叹息道:“我曾以数金之价买来的丝绸,却被束之高阁,如今不得不以十两而售出。我铺内物件无一不精美优良,为何偏偏街中人只愿意买那些平价的棉麻粗布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荣瑾一时好奇心起,便问道:“可是街中人大多贫苦。买不起好布料呢?”

    “非也。其街道乃是京中繁华阜盛之地,周旁多为大富大贵的达官贵人之家。”沈周齐道。

    荣瑾想了想。又问道:“那些达官贵人平日可曾是朴素简朴之人?”

    “倒也不是,早日里听言,此街之中十者七人穿丝绸,其余三者所穿乃是冰雪绸。如今,街中各个大臣都多以粗布麻衣来穿戴。也不知是为何?”沈周齐眉心攒起,微微垂眼,蒲扇似的睫毛在眼周出落下一圈阴影。

    “听闻,官家府邸大多相近。朝中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兵部刑部各成一街,武将长居东城郭,文官则大多移居至西城郭。不知公子的店铺是再哪一条街上的呢?”荣瑾心中已有了答案,只等沈周齐给她最后一个准断。

    沈周齐皱眉一想,便领会抱拳道:“原来如此,我应是明白了。”

    时过三响,荣瑾唤紫鸢去后院瞧瞧沈靖蓉可收拾好了。过不久,紫鸢便回来,附耳小声道:“奶奶,方才薛四小姐去了牡丹阁送行,这会子突然又闹起来了。”

    荣瑾听罢,略略皱眉,却听见沈周齐不慢不紧的问一句道:“可是家妹妹有何事情困住了?”

    荣瑾听了忙,机灵应付道:“是院子里的住着的其他几位姑娘同沈姑娘送行,如今正在一处说话。女儿家间总有那么些说不完的事儿,还需沈公子多等一会儿。”

    “这个自然。况且有美在前,我一时半会儿也不想走。正巧也可和二奶奶谈得投机。再等一会儿也无妨。”他已然打开折扇好整以待。

    沈周齐含笑的眼睛叫人看不出端倪,荣瑾又被他言语拖住了,只得对着紫鸢道:“我房里新做了点心,你去我房里叫玉函给牡丹阁送去。她们几个姐妹情深,想来也有的是时候说的。让她们好好谈谈才是。”

    紫鸢明白个中意思,连忙道是,紧赶着退下了。

    转过身,荣瑾呷一口茶,仔细道:“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话,二公子大抵也无趣儿了。不如请家中几位堂少爷来做陪,不知二公子意下如何?”

    他啪的一下,收了扇子,以扇做手摇了摇,道:“曾听闻三国之时,枭雄曹操曾有言赞与周公瑾,与尔相谈,如饮美酒,不觉自醉。如今,沈某人将这话赠与二奶奶。”

    “我不过是一时短见罢了。公子莫往心里去。”荣瑾暗自懊悔方才多言,如今倒被他缠住了。

    沈周齐倒是兴致盎然,端坐着,大有想要聆听教诲的意思。荣瑾当真有些哑然,且也不想同他多做纠缠,只得道:“二公子,我已然是黔驴技穷,还请公子不要为难。”

    大抵荣瑾语气坚决了些,沈周齐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也不再追问。

    沈周齐握着杯子,忽而道:“二奶奶,可知命数一说?”

    荣瑾回过头,微微仰头,给予他一个期待的眼神。

    沈周齐笑道:“可曾有人与二奶奶说过,您长得很像某个人?”

    荣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除了庆姥姥和老太爷,再没有人说过她的容貌。如今复又谈起,她难免有些心中不安。她下意识便答道:“不曾。”

    沈周齐莞尔一笑,微微挑眉,眉锋处飘荡出一丝蛊惑的意味。“人常说福兮祸之所伏,祸系福之所至。二奶奶,这张脸,这份福气,还希望二奶奶能善加利用。”

    荣瑾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眼中仿佛有幽深的漩涡,里面带着些许期待,些许嘲讽更多的是隔岸观火的嘲讽,让人觉得自己就是一出戏里的人物。待她回神,角门里紫鸢已然领着人出来了。

    此后,沈周齐再无言语,只是一直以那样的眼神看着荣瑾,看得荣瑾心里发毛。

    待到目送那辆华丽至极的白玉紫檀马车离去,只留下满地尘土,荣瑾依旧有些心神恍惚。

    紫鸢扶着荣瑾回了屋子,荣瑾脱了些许发簪,整个人懒在了床上。窗外渐渐的吹起了北风,吹得窗户呼啦啦啦的作响。荣瑾瞧着这些纸糊窗户,心里却想起了沈周齐的那句话,福兮祸之所伏。这是不是在向她示警呢?

    荣瑾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唤了紫鸢进来,问了一遍落梅阁的动静。知道紫鸢再三道明,落梅阁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举动,这才安下几分心,可是心中还是隐隐的有些不安。

    忽而,外边凭空一个惊雷,震得四下寂静。一阵狂风吹来,将荣瑾屋内的油灯給吹灭了。霎时间,天就黑了。门外风吹起地上的浮尘,吹得人引得人愈发的心惊胆战。

    玉函这时从门外进来,站在荣瑾面前,半响涩涩开口道:“奶奶,碧水小筑那里的紫鹃正在门外求着见您。”

    荣瑾抬起头来,惊吓过后的面色有些疲惫,扶额低声道:“叫她进来吧。”

    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一见面就“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二奶奶,求求您,求求您。我家主子快要不行了。求您给她请个大夫吧。”

    荣瑾忙按住她道:“你缓一口气,起来说话。”

    紫鹃站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距离上一回见她,已然是有了半年。她的脸颊干黄,人瘦得厉害,一双手都只剩下皮包骨头。紫鸢给她上了一口热茶。

    窗外的天黑压压的,宛若子夜,荣瑾听了紫鹃所言,半响对着紫鸢道:“去请大夫吧。”

    紫鸢迟疑的迈开步子道:“奶奶,老太太那里,该是。。。。”

    “你只管去做。这么些时日过去了,该气的也消了,该怒的也停了。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回头禀了老太太,就算责罚,我也担下了。”荣瑾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身在病榻之上,连请个大夫都没有办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等死。此等境遇何其悲惨。可,另一头,他的夫君已然准备好黄道吉日,迎娶另一位小妾进门。此等对比,何其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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