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赞磨磨蹭蹭地将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带着爸爸和谈伟上了电梯。谈伟惊喜地说:“哇,哥你这房子比原来那个要高级多了,有电梯诶。”

    陈赞原来租的那儿是六层楼高的小区房,楼层低,没有电梯。现在这个是高层小区,带电梯的,他们的房子在12层。当初为了跟家里人交代,说房子是他买的,其实房产证上也确实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拿户口动静大,手续繁琐,就没有将谈天的再弄出来了。谈天自己也不介意,反正是他俩的房子,写谁的名字都一样。

    陈赞提着行李打开自家房门,陈昌隆和谈伟还没来得及惊叹完,陈赞就推着他爸说:“爸,困了吧?你先去洗个澡,洗了澡好睡觉。”

    陈昌隆想想也要得,都一天多没洗澡了,这种天坐火车还是很热的,非常配合地进了浴室。

    陈赞如上了发条一般火速消灭各种罪证,谈伟看着他神速的动作,狐疑地问:“哥,你干嘛呢?”

    陈赞说:“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别问,千万别提到我和你哥的事,等我爸走了,我和你好好解释。记住了啊,千万别多嘴。你,现在去客厅看电视!”

    谈伟摸摸鼻子:“我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赞愣了一下:“不一定,说不定晚上,说不定要明天了。”

    陈赞将他和谈天的照片收起来,抽屉里的东西也收起来锁好,打开柜子,找出被子床单枕头迅速将客房的床铺起来。他刚把客房的床收拾好,陈昌隆就出来了,陈赞闭上眼睛松了口气:“爸,你就洗好了?先坐会儿,我给你倒水喝。小伟,赶紧去洗澡,一会儿也好好休息一下。”

    陈赞倒水那一会儿,陈昌隆已经开始溜达着打量屋子了:“这房子大小还行啊。你和坛子一人住一间?”

    陈赞:“嗯。爸,喝水。”

    陈昌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推开书房的门:“呀,还有个书房啊,里面书真多。嗯,不错,像个读书人的样子。”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千百年来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陈昌隆也不例外。他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儿子读了大学出来,现在就是个城里人了,这敞亮的屋子,装饰得这么温馨,家具这么漂亮,电器这么时新,书架那么满,比他妹妹陈小芳在县城的房子好多了,关键是房子还是儿子自己赚钱买的,以后回去慢慢跟老婆和兄弟姐妹们描述去。陈昌隆满意得笑眯了眼。

    陈赞唯唯诺诺亦步亦趋地跟着老爸。

    陈昌隆又推开了主卧室的门,里面一张两米宽的大床,床上铺着简单大方的浅蓝色条纹的床单和被子,床头柜上还摆着一瓶鲜花,看起来十分讲究:“这屋子你住?”

    陈赞犹豫了一下:“不是,坛子住这间。”他担心要是说自己住这间,他爸就必须得睡这一间,这屋子里的罪证太多了,太容易暴露了。

    陈昌隆点点头,心里有些狐疑,这间明明是主卧室,儿子说房子是他买的,谈天借住在他这边,怎么主卧室反而让给客人住了。

    陈昌隆推开最后一间房门,看了一下,这屋子比刚才那间要小,格局也不如它,而且屋子里的陈设明显要简单得多,只有一个立地柜和一张床,床虽然也有一米五,但床头柜上只有一个闹钟,明显比不上刚才那间有生活气息,看起来倒像个临时居所:“你住这间?”

    陈赞点点头:“是的。爸,你累了吧,先去睡一会儿吧,晚点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好,我先睡一觉。晚饭不要太早了,才刚吃了不多久。”陈昌隆嘱咐完,进屋去睡了。

    陈赞看他爸上床躺好,轻轻将门拉上了。他转身坐在沙发里,想着这事就茫然,这样能瞒多久呢?暴风雨会几点到?

    谈伟从浴室出来,看见陈赞两眼发直地看着墙上的挂钟:“哥,你怎么了?”

    陈赞机械地转过头看着谈伟,苦笑了一下:“小伟,洗好了啊?擦干头去睡吧,你哥住这间,你睡你哥的床。”他伸手指了一下主卧室。

    谈伟哦了一声,用毛巾擦头发,顺便坐在沙发里:“哥,你真行啊,居然在北京自己买了房子。我哥他什么时候能买这么大一套房子啊?”谈伟对这屋子比上次租的那个一居室的印象好得多,起码这才像是一个家的样子啊,有卧室有书房,还有这么大一个客厅,那边还有个饭厅。

    “哦,你哥也买了的,但是还没装修好。”陈赞说。他们买了这套房子的第二年,这里的房价就涨了一千块一平方,谈天说这房子涨成这样,日后肯定还得飞涨,正好手上有闲钱,再买一套放着,说不定将来谈伟来这边读书,还要来这边定居的。

    买了那一套房子之后,谈天又花了两百万买了一间办公室,将自己的公司直接搬了进去,那办公室有将近五百平方,他们自己公司暂时用不了那么宽的地方,还租了一半出去。

    陈赞对投资房产半点意见也没有,再过几年,全国人民都会感觉到京城地贵了。

    谈伟高兴起来:“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改明儿我去看看。”

    “嗯,你以后反正都在这边读书了,什么时候去看都行。小伟,有个事我要跟你说,你要是看到什么很奇怪的东西,觉得有疑问,千万别当着我爸的面问,那就是帮了哥的大忙了。记住了,一定要帮哥的忙。”陈赞抓住谈伟的手,再三小声叮嘱。

    谈伟被他的郑重其事吓着了,他木然地点头:“好。”

    陈赞笑起来,摸摸他的头:“谢谢。去睡觉吧,晚上吃饭时我叫你。”

    趁两个人睡了,陈赞小心翼翼地消灭着蛛丝马迹,心里还是惶恐不安,生怕他爸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他真没想这么早就出柜的。

    他躲在书房里给虞彦打电话,虞彦接到电话吓了一跳:“那怎么办,我现在去把叔叔叫出来?你等等啊,我现在就过去。”

    虞彦正在他爸的分店帮忙,这个分店也有他的股份。陈赞听见电话里有人叫虞彦,知道他正忙着,说:“算了,你别忙活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陈赞又给郑伯齐打电话,郑伯齐正在某建筑工地上实习呢,他还有一年才毕业,不过目前要做的事就是理论联系实际,重在实践操作了。

    “你说什么?你爸来了,已经到你们家了?不会发现什么吧?可是我人在天津呢,赶不回去救场啊。”工地上机器轰鸣,郑伯齐扯开了嗓门说话,把陈赞的耳朵都震木了。

    陈赞和他说了两句,把电话给挂掉了。

    这时谈天的电话来了,陈赞接通,谈天说:“小赞,我现在在飞机上了,一会儿就要起飞,天黑的时候我就能到家了,别着急,一切事情我们一起面对。”谈天一接到陈赞的电话,就火速去改签最早一班的机票,尽快赶回北京。

    陈赞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他嗯了一声:“好,我等你回来。”

    谈天说:“宝贝,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陈赞想了想,又拨了个电话给陈巧,他爸最喜欢他姐,没准关键时刻,他姐能救他一回。他在电话里把这事和陈巧说了,陈巧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突然,难道现在就要被父母发现?“弟,你别着急,要是爸发现了,你就慢慢跟他说。等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你给我一个信号,我给爸打电话,我来劝他。”

    两人约定好,挂了电话,陈赞想着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工夫去给他姐打电话。

    最后一个电话,陈赞是打给钮茗海的。钮茗海正在开会,他毕业那年弄了个房地产公司,现在正做得风生水起,陈赞听见钮茗海那边拉椅子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这个电话是不是打错了。

    钮茗海出了会议室,进了办公室,问:“有什么事,陈赞,现在可以说了。”陈赞一般不找他,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打电话,所以他才扔下一屋子下属去接陈赞的电话。

    陈赞说:“我爸来了,在我家。来得很突然,到了才告诉我。我担心他会发现什么,如果出柜的话,要怎么做?”

    “啊?”钮茗海没想到事情这么麻烦,他想了想,“你要是不想出柜,那就先什么都不要认。老人家不一定会想到这方面去的,你自己要稳住,别乱了阵脚。”

    陈赞想想也对,爸爸绝对不会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吧,这事应该能糊弄过去。

    钮茗海如此这般再告诉了他一些技巧,才把电话挂了。

    天快黑的时候,陈昌隆醒来了,他睡得有点渴,想喝水,看见床头柜上有一瓶水,应该是陈赞放的,他笑起来,拿起来喝了一口,自家儿子真细心啊,比闺女还体贴。

    他站起身,并不急着出去,走到窗台处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间屋子的窗户是朝西开的,此刻红彤彤的夕阳正准备往下滑落,西天上晚霞遍布,风景无限美好。陈昌隆想到一个问题,这屋子当西晒得厉害吧,夏天的时候,晚上怎么能睡得着,肯定装了空调的。想到这里,陈昌隆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空调,甚至连个风扇都没有。

    陈昌隆奇怪了,儿子从小就特别怕热,夏天的晚上要一直摇着扇子才不会闹,现在怎么不怕热了。他转身回屋,站在衣柜前,想了想,拉开了柜子,只有顶上一层放了两床棉被,最下面放了一个鞋盒,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陈昌隆皱起眉头,这完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难道谈天不住在这边?回头去看床上,被单好像也是新铺的,还有折痕呢。陈昌隆打开门出来,看见门边玄关处的鞋柜上摆着好几双大大小小的鞋子,分明就是两个人的鞋。他走到洗手间上厕所,看见里面挂着好几块毛巾,一个水杯里斜倚着两支同款式的牙刷,一蓝一绿,靠得很是亲密。

    陈昌隆心里的狐疑越来越大,这俩孩子,难道住一个屋子?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呢。

    陈赞从厨房里出来,吓了一大跳,原来陈昌隆正站在厨房门口,屋子里有点暗了,没有开灯,人站在那儿,轮廓模糊,有点黑魆魆的,他心里一直都有鬼,冷不丁便被吓了一跳。

    “爸,你起来了啊?”陈赞强自镇定下来,“你先去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陈昌隆看着儿子,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谈天是不是没住在这里呢?”

    陈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不,不是啊,他住在这里的。”陈赞说完这话,立马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应该说谈天不住在这里的啊,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就说是偶尔来借住留下的。

    陈昌隆点点头:“原来你们两个住一个屋啊,那你哄我说你住在这间屋。”

    陈赞的脑袋差点当机,过了三秒钟,他反应过来:“没有,爸,我们不住一个屋。其实吧,我平时不住在这里,住在我们单位的宿舍里,那边上班近些,就是偶尔周末过来这边。坛子说我不经常住这边,客房没有空调,就把主卧室霸占去了。”他说完这话,背心都湿透了,不过心里却在为自己鼓掌,回答得简直太完美了。

    其实这回答很牵强,就算是不常在家住,柜子里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陈昌隆点点头,笑了起来:“这样啊,我说呢,那间屋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常有人住的样子。”

    陈赞心里哀嚎:爸,你都赶上福尔摩斯了!

    吃完饭,陈赞领着他爸和谈伟下楼去转了一圈。经过两年的发展,小区的配套设施逐渐完善起来了,绿化、运动场、休闲场所都已经打造起来了,老人、孩子和年轻的父母在灯下悠闲地散步、嬉闹,看起来极其温馨。

    陈昌隆看得呵呵笑,不住夸这里环境好:“以后等你结婚生孩子了,我和你妈也过来帮你带孩子。”

    陈赞刚收了冷汗又开始冒了:“爸,这还早呢。”

    陈昌隆不以为意:“不早啦,你已经大学毕业了,谈两年朋友,差不多就该结婚了,再过两年不该生孩子?你看你姐,婚结了,孩子也生了,然后去打拼事业,不也挺好吗?小伟你说是吧?”

    谈伟听得呵呵笑,一脸同情地看着陈赞。

    陈赞只觉得头皮发麻。

    回到家,陈赞发现屋里灯是亮的,他心里一紧,糟了,谈天回来了,好不容易圆了谎,这一下子不知道又该出什么娄子!

    谈天急匆匆地将公事都扔给了王文俊,风尘仆仆地从上海赶回来,就是为了不让陈赞一个人面对所有的狂风暴雨,要出柜,所有的责难都应该自己来扛才对。但是一回到家,屋里没有一个人,一切都整整齐齐的,没有半点风暴的痕迹,难道东窗事未发?

    正站在屋子里发愣,门开了,陈赞陪着他爸和自己弟弟进屋来,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似乎还挺高兴,不过陈赞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陈叔,您来了啊?您来也不早点跟我们说,是想给我们一个意外惊喜吧?害得我还没能去接您,这真是罪该万死。”谈天谄媚得陈赞都起鸡皮疙瘩了,他真想踢他一脚,让他别忘了形。

    陈昌隆摆摆手,笑呵呵的:“不用那么客气,都是自己家里人,随意最好。”

    他这一句自己家里人说得谈天心里那个爽啊,如六月天喝了冰汽水一样:“对,对,都是自己家里人,我就不跟陈叔见外了。”

    陈昌隆问:“坛子刚从上海赶回来?吃饭了没?”

    谈天摸摸肚子:“还没有,我去下个面条,陈叔您先看电视。”

    陈赞看着谈天进了厨房,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但还是忍住了,要是太亲密,老爸会起疑心的。结果没一会儿,谈天涎着脸皮过来了:“小赞,你前天买的面条我找不到了。”

    陈昌隆和谈伟都看着陈赞,陈赞只好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去橱柜里给他找面条。

    谈天吃完面,陪着陈昌隆看电视聊天,说了很多家常话。聊着聊着,又说到两人的终身大事上来了:“坛子你谈朋友了吧?”谈朋友就是处对象。

    谈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谈是谈了。”

    “我听小赞说你也买了房子,看样子就是为了结婚准备的了?我们小赞也该谈朋友了,反正都已经毕业了嘛,现在谈,多处两年,也该结婚生子了。坛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陈昌隆虽然是个男人,到底还是为人父母一样的心态,儿子工作好,事业稳定,房子也买好了,接下来可不就剩最大的人生大事——娶妻生子了?

    谈天的笑容一下子僵掉了,很机械地点头:“是的。”

    陈昌隆满意地笑了:“儿子,听见没,有合适的该谈了。”

    “哦。”陈赞耷拉着眼皮,应了一声。

    谈天的脸都要绿了。

    半夜里,陈昌隆睡醒来,发现陈赞还没回屋来住,便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不爱惜身体呢,都不休息的。客厅的大灯已经熄了,只有小灯还亮着,有一道光线隐约从书房门口流淌出来。

    陈昌隆便准备过去催人,他没穿鞋,光着脚走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便听见里面谈天压低了声音说:“……你把我内裤收起来放哪儿去了?我在抽屉里没找到,在衣柜里摸了半天,翻出来一条,好像是你的,穿得紧巴巴的,勒得不舒服。”

    陈赞的声音也不大:“你就将就穿下吧,要不明天自己去买去。我爸来得急,我一着急,把我们的东西都收起来锁柜子里了。你洗好了就赶紧去睡吧,我也要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你明天陪我爸和谈伟去玩啊,我今天已经请了半天假了,明天还旷工不太好。”

    谈天嗯了一声:“你爸真会搞袭击,幸亏我们反应快,不然就露馅儿了。对了,要不还让你爸睡我们屋去吧,让他老人家睡客房我总觉得不太好。”

    陈赞说:“哪那么多废话。我们那屋子里东西那么多,万一给我爸发现就死惨了。”

    “也是啊,你爸今天还要让你找女朋友呢,听得我头都大了,还不敢反对。他要是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那不得——”

    陈赞打断了他:“行了,别说了,不要想那么多,先拖着吧,拖几年算几年,实在不能拖了再说,事情总要解决的。都两点了,赶紧睡去,明天该起不来了。”

    谈天不满意地哼哼,搂着陈赞亲了一口,在寂静的深夜里,这声音清晰地传到了陈昌隆的耳中。

    陈昌隆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俩孩子,是什么情况?

    陈赞拉开门,看着门口的陈昌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爸!”

    “陈叔!”谈天也吓着了。

    陈昌隆慢慢地将视线对准了陈赞,又看了看谈天:“刚才,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陈赞的嘴唇颤抖着,全身直冒冷汗,半天没说出话来。

    谈天的背心也直冒汗,但是到底比陈赞要镇定些:“叔叔,我们没说什么,在商量明天小赞要上班,我陪着您出去转转。”这是实话,刚才他们说的就有这事。

    陈昌隆冷笑起来:“是吗?谈天你现在翅膀硬了,张口就谎话连篇。我耳朵还没聋呢,你们两个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说吗?”

    陈赞闭了下眼睛:“爸,我们刚才确实在商量明天让谈天带你和小伟出去玩的事。”

    陈昌隆气得手都发抖了:“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事,什么东西要收起来怕我看到?你们两个在北京这么多年,一年就只回得一次家,天高皇帝远,我们谁也看不到,谁知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杀人放火,还是吸毒行骗?”

    陈赞突然松了口气,原来爸爸还是没往那方面想:“爸,我们没有!”

    陈昌隆盯着陈赞,喝了一声:“那你说说,谈天说你们两个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愿意找女朋友!”

    陈赞如遭雷击,到底还是让他听见了,他脚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爸,对不起。”

    谈天赶紧扶着陈昌隆进了书房:“陈叔,您坐。”又将陈赞拉进来,将门关上了。

    陈昌隆不坐,两个臭小子现在都比自己高,站着本来就没气势,这坐下了越发没有气势了:“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赞再次跪下去:“爸。”

    谈天也紧跟着跪下去:“叔叔,对不起。我和小赞互相喜欢,我们在一起了。”

    陈昌隆差点站不住,这是怎么回事,两个男的互相喜欢,在一起,有没有搞错?“谈天你什么时候变成个姑娘了?”自己儿子是个儿子,他是知道的,难道谈天是个女孩,当成男孩养的?不对啊,这孩子从小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时候穿开裆裤,小麻雀在外头晃荡着,谁都看见了啊。

    谈天尴尬地看着陈昌隆:“叔叔,我们都是男的。”

    陈昌隆觉得这世界混乱了,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男的还能喜欢男的?像男的和女的一样?”

    谈天和陈赞低着头不说话。

    陈昌隆看着面前沉默的两个孩子,终于把不适化作怒火:“胡说八道!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在北京就学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陈赞,你给我起来,走,跟我回去!北京把你教坏了,我回去把你改回来!”说着就伸手去拉陈赞。谈天他管不着,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自己儿子,他还是有权力管的吧。

    陈赞跪着不起来:“爸,我不是在北京学到这些的。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坛子了。”

    陈昌隆一听,怒火中烧,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掴下去,谈天眼疾手快,迅速转身将陈赞护住。陈昌隆那一巴掌使足了十成的力气,抽在谈天的半张右脸和右耳上,谈天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耳朵一下子嗡地听不见了,两眼直冒金花。

    陈昌隆吓了一大跳,教训自己儿子他还是理直气壮的,但是打别人家的孩子,却是他从来都不会做的事。他知道自己那一巴掌的力气,是以也吓得愣住了。

    陈赞只听见那重重的一耳光,仿佛抽在自己心上一样,他抱住谈天的头:“坛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声音都带了哭腔。

    谈天睁开眼,摇了一下头,耳朵里还是耳鸣不止,他伸手压了一下耳朵,强笑着说:“没事。”

    陈赞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爸,你别打坛子。要打就打我好了。”

    陈昌隆本来就有点后悔打到谈天了,看着儿子的哀求,怒火也消了些,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这些年家里的事业发展蓬勃,他一直都觉得和儿子的建议是分不开的,这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所以陈昌隆对儿子,倒不像对女儿那样宠爱,倒有点像是朋友一样。

    “儿子,你怎么把路走弯了呢?你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从来没让我和你妈为难过,因为我们相信你不会做错事。这些年我和你妈忙着赚钱,也没多少时间管你,没想到你最后竟会走到这一步去。看来是我和你妈错了,不该不关心你的。”陈昌隆说完仰天长叹。

    陈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滴在地板上,很快就积了一汪水渍,父母对自己的放任何尝不是一种信任,自己却选了这么一条惊世骇俗的窄路来走,让父母难堪又伤心:“爸,对不起。这不是你和妈妈的错,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就喜欢坛子。”

    谈天伸手去抹陈赞的泪水,心里心疼不已,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叔叔,不要责怪小赞。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先喜欢他的,我太喜欢他了,觉得这样不对,也不愿意放手。叔叔,您骂我、打我都好,求您千万别让我们分开。”

    陈昌隆看着两个孩子,也止不住眼睛酸涩,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你们两个蠢崽,说的什么蠢话呢?这个世界上哪个不是一男一女才能在一起,你们两个男的,怎么结婚生子?”

    陈赞吸吸鼻子:“爸,我和坛子都不结婚,我们两个一起过一辈子。”

    陈昌隆听见这话,气得又忍不住扬手去抽他,谈天要护着他,被陈赞用力压住了,扬起头承受了父亲的一巴掌。陈昌隆恨恨道:“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陈赞白皙的脸上显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很快便肿了起来,但他还是很镇定地忍着痛说:“爸,这世界上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我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我和坛子在一起,我们过得很开心,很好,我们不想为了世人的眼光去活。我知道,我选择这样的路,会让你和妈妈难过,也很丢脸,我对不起你们,但我还是不会和坛子分开,请你们原谅我们。”

    陈昌隆的情绪难以平复,他转过身去,在屋里快速走了一圈,这俩孩子,简直要气死人了,怎么都说不通呢:“小赞,坛子,你们听我一句话,你们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人生,也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趁还年轻,赶紧都死了心,分开吧。等你们找了女朋友,结了婚,会觉得你现在的想法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和错觉。”

    谈天小心地伸手轻抚陈赞的脸:“叔叔,我们不是一时冲动。我家里条件不好,爸妈又离了婚,别人都看不起我,但是小赞一直都不嫌弃我,他真心实意对我好,帮助我,关心我的学习和身体,比我爸妈对我还好。我很早就喜欢小赞了,那时候小赞也和您现在一样担心,觉得这样不对,别人会看不起我们、骂我们、说我们,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有很长时间不愿意理我,不跟我说话。我也想就那么算了吧,两个男的在一起多难啊,不能让他为难。

    “后来涨大水了,叔叔您还记得吧?小赞被困在河边院子,我找不到他,急得都快要疯了。我划船过去找他,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猪栏背上,周围全都是水,那猪栏都快要倒了。他看见我就哭了,我当时就想,管它呢,天塌下来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我管别人的嘲笑和指点,我就想让他过得平安、快乐。叔叔,您相信我,我会护着小赞的,不会让他受别人欺负的。”

    陈昌隆的眼眶也湿润了,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要好,如果不是这种关系,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多好啊。但是偏生不这样,这让当家长的多为难,他不说话,长叹了一口气。

    陈赞擦了一下滚落下来的眼泪:“爸,我本来也不想和坛子在一起的,两个男的,在一起不是害了两个人吗?但是那年洪水滔天,我以为我都要被淹死了,没有哪个人发现我被落在洪水里。只有坛子记得我,他一个人划着轮胎就过来了,那么大的水,也不怕被冲走,就想着找到我。我就在想,这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还有谁会这么牵挂我呢,只有坛子,我那时候就下决心要和他在一起。对不起,爸爸,我辜负了你和妈妈的期望,对不起。”

    陈昌隆揉了一下眼睛,这件事一直是他做父亲的心病,自己当时就一心想着抗险救灾,却没留意儿子被困在洪水里,还是谈天想着他,才发现他被困在水里。这实在是做父亲的失职。“你们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吧,你们不结婚,单位上的同事不说你?将来老了怎么办?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啊。”

    谈天说:“叔叔,这个不用担心。我们还年轻呢,现在三十好几不结婚的人在北京有好多。我自己开公司赚钱,现在一年能赚一千多万,过几年应该赚得更多,以后有足够的钱养老。等老了,我们就找保姆,去养老院,或者收养几个孤儿都可以的。”

    陈昌隆听见谈天的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年赚一千多万?你做什么生意?”谈天开公司做生意他是知道,但是绝对没有想到能赚那么多钱,他才刚刚毕业啊,一年就能赚一千多万。自己在家承包后山,又开养殖场和榨油厂,现在还做加工,有了自己的品牌,每年最多也就赚个百来万,这还是做了十多年才有的成绩啊。

    谈天说:“我是做外贸生意的。这个生意现在比较好做,容易赚钱。”

    陈昌隆的嘴半张着,这个谈天,真会赚钱啊,同样是读书出来的,他以为儿子上xx电视台工作,就足够自豪的了,没想到谈天现在都是个千万富翁了,真是想不到啊,这还是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谈天吗?

    谈天赶紧说:“叔叔,这公司是我和小赞合开的,赚的钱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文俊姐夫也有一点股份。”

    陈昌隆心里瞬间平衡了,这还差不多,自己儿子从小就比谈天聪明,要赚钱,应该也是儿子赚得比较多才对。一回头,看见谈天帮陈赞在抹眼泪,不由得又回归到现实问题上来,叹了口气:“看样子你们两个早就打算好了,房子也买好了,公司也开起来了,以后不打算回去了吧。”

    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伤感,儿女长大了,翅膀都硬了,完全不用靠家里了,他们两个老的在家,还卯足了劲拼命干活,赚了钱做什么呢,给儿女吗?他们比自己可有钱得多,根本看不上自己这点小钱了吧。

    陈赞听着爸爸有些伤感的话,不由得有些难过,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爸爸,其实我和坛子是这么打算的,要是你和妈妈都接受我们的关系,以后我们还是想回去发展的。”

    陈昌隆看着陈赞,有些不解:“回来跟着我和你妈种油茶?”

    谈天笑了起来:“叔叔,我和小赞想回去发展咱们家那边的经济。我是学化学的,我们那边是种油茶的,茶籽榨了油之后还有很多茶籽粕,油茶的茶壳也没怎么利用,茶籽粕里含有丰富的茶皂素、茶籽多糖、茶籽蛋白等成分,这些东西要是都好好利用起来,可以做肥皂、洗发水、饲料等等。小赞还想将我们村那一片发展成有机种植,就是不用化肥和农药,种出来的东西都是健康的绿色有机食品,然后在我们那边推行农家乐,吸引城里人到我们那儿来旅游、买东西。”

    陈昌隆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理念,不由得有些迷糊,他不知道什么茶皂素和茶籽多糖,有鸡还是有鸭的,但是似乎听起来很有搞头。

    本来经过今晚上,想着儿女都不需要自己了,对自身的价值都有些怀疑,觉得没有再拼搏的必要了,现在听他们这么一说,不由得来了精神,他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啊,尤其是带动本地经济发展起来,这不是一直都是自己的理想么。“那你们的工作和公司都不要了?”

    陈赞说:“我的工作辞了没有关系,我去农业频道本来就是去学习的,也是为了以后积累人脉的。谈天开公司,本来也是为了赚钱回家开工厂、搞生产的,等赚够了钱,将公司交给姐夫去经营,我们就回家去帮你一起做事。以后等你和妈妈年纪大了,我们在家也能照顾得到。”

    陈昌隆听见儿子的蓝图,突然就想流泪,孩子的想法多好啊,但是就是他们两个的关系让人难以接受,况且要是回去了,全都是熟人,可让人怎么戳脊梁骨。他无力地抹了一把憔悴的脸:“好是挺好的,就是怕家里人说你俩的闲话。”要是在北京,大家把门一关,谁也不知道别人家在干什么,这样就好得多。但是农村不一样,十里八乡的全是亲戚朋友,也没什么**可言,人言可畏啊。

    陈赞和谈天互相对视一眼,看来爸爸是对他们俩的关系让步了,这是好现象。陈赞说:“没事的,爸爸,我们也不明目张胆。等以后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慢慢接受了。”

    陈昌隆叹了口气,他这些年来叹的气还没有今晚上叹的多呢:“这个事暂时不说,以后再说吧。都起来吧。”

    陈赞说:“爸,谢谢你对我和坛子的理解和支持。”

    陈昌隆摆摆手:“唉,你们执意要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呢。你妈那边,肯定是不会接受的,暂时不跟她说吧,有机会我慢慢告诉她。”

    陈赞露出今晚上的第一个笑容:“太谢谢爸爸了。”

    谈天扶着陈赞站起来,两个人跪得久了,膝盖都麻木了,差点都站不起来。

    陈昌隆也不理他们,背着手出去了。

    陈赞收拾好,回到客房,悄悄地爬上床,躺在父亲身边。黑暗中陈昌隆出声:“小赞,多少年没和爸爸一起睡觉了?那时候你那么小,什么话都藏不住,都要跟爸爸说,现在大了,什么话都不跟爸说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我撞破了,你们准备瞒到什么时候去呢?”

    陈赞哽咽了一下:“对不起,爸爸。”

    陈昌隆叹了口气:“算了,睡吧。哪个孩子都要长大的。”

    黑暗中,父子俩睡在一张床上,彼此不说话,各自怀着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字数太多了,今天还是没有放完,明天还有最后一章。除了钮师兄和童尧的番外,大家还想看什么番外,赶紧来点单了。

    谢谢米秀xiah&micky和小夜笙澜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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