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闹剧般。

    完颜康的这一生就像是一场闹剧,原来以为恩爱非常的父母,却原来是一对仇敌,原来以为的慈和父亲,疼爱他器重他,受他孺慕敬仰,却竟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父母分离的罪魁祸首,而那个和母亲抱头痛哭的落魄壮汉,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就像笑话。

    完颜康确实也笑了出来,苍白着面孔抖着唇,惨笑着歪倒了下去,身旁也被惊倒了的白斐赶忙回过神来,长臂一伸揽住了他,好险才没叫他栽到地上。初逢巨变,完颜康死死的攥着白斐的衣袖,就像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仿佛那就是他仅剩的全部。

    “康儿,是父王对不住你。”千言万语最后也只不过化成了这么一句略带苍白的落寞叹息,不可否认他对惜弱,对康儿的感情都是真的,虽然他没办法把康儿和金国的大业放到相同的高度,但这十八年来一点一滴的感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

    然而他却没办法辩白十八年前,年少轻狂的他所做得一切。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被三王子设计,重伤蜷缩在牛家村的柴房中,就像丧家之犬一般。他以为自己会这么饥寒交迫的死去,他以为金国终会沦为三王子的囊中物,他以为他再也没有了以后。可就在他苍白颤抖的时候,那个一脸温柔的绝美女子,哪怕害怕的手都在颤抖,却毅然决然的给他上药,帮他包扎,冰凉的柔荑偶然在他发热的肌肤上按压蹭过,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想遗忘的美好。

    也是他这辈子最惨烈的劫。

    之后的所作所为就像换了个人般,竟与他曾经最不齿的三王子如出一辙,设计、陷害、御下杀人,只为得到那个女人,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占有欲还是爱情,那时的他只是疯狂般的想要留下那个女人,想要她再如那夜般,把他看在眼里,为他操持,为他担忧。

    哽咽的声音打断了完颜洪烈的思绪,他看向此生最爱的女人,看着她挨在自己最爱的男人怀中,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不发一言。

    “康儿,快来看看你爹,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个仁义双全的大英雄,我本以为铁哥已死,迫不得已才委曲求全,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到铁哥,康儿,你本姓杨,和金国的完颜一族毫无干系,今日便认祖归宗,叫我们一家好好团聚吧。”随着包惜弱带着些鼻音的惊喜呼声,听着娘亲絮絮叨叨的告诫教训,杨康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两人,心下酸涩。

    那是一个五十几许的汉子,粗布麻衣面容落魄,双鬓也大半斑白,哪里能看出什么仁义双全什么英雄气概,简直就像个为生计所迫下等劳力。谁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谁不希望父亲能给予自己疼宠,然而在完颜康享受了十八年完美父亲的现在,面临的却是揭露假象,接受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一个与他所有的想象背道而驰的男人,来成为他新的父亲。

    而这父亲,正半搂着自己的娘亲,略带期盼的看向他,嘴角微抿,更多的却竟是不满,“康儿,过去的十八年来你认贼作父背叛了大宋,合该以死赎罪,不过念在你并不知情,也无人教导,为父暂且原谅你。不过既然你已经明了了自己的身世,切记万万不可再做叛国贼,定要为大宋尽忠,杀掉那些进犯的金狗,方是我杨铁心的好儿子。”

    “……哈,娘也是这么想的吗?”完颜康惨笑一声,避开那双不满斥责的双眼,定定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自然是如此,康儿,过去我只想着安身立命,让你健康长大,自然没有对你说些是非道理,可现在不同了,你是铁哥的儿子,怎么能在这般浑浑噩噩下去?”

    “杀掉进犯的金人,娘你是要我杀了父王吗?”干涩的声音就像完颜康此时干涩的心,空落的很。

    “哼!简直胡闹!”杨铁心彻底耷拉下脸,不满的甩袖。

    “康儿混说什么父王,你只有爹,哪来的什么父王,你是要气死娘亲吗?那种丧心病狂的金狗,害的你父亲受了那般多的苦楚,非死不能赎罪,你难道还要做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罪人吗?”包惜弱吓了一跳,赶忙安抚气的冷哼的杨铁心,扭过头去板起脸来,教训道。

    完颜康的面色更加惨淡,他轻轻的闭上眼睛,知道有什么破碎掉了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在这个偌大的王府,最疼爱他的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那个并非亲生的父王,母亲总是生活在父亲为她准备的别院里,与过去的记忆为伴,从不肯踏出其外半步。他与母亲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儿时的记忆是从父王的肩膀上开始的,然后变成了父王的脊背、父王的臂弯,父王教他读书习字、教他骑马射箭,一直到如今,可是如今,这父王竟变成了他的仇人,他根本无法接受!

    听着耳边一味的催促,娘亲甚至要自己与父王断绝关系,甚至杀了他报仇,完颜康抿紧了唇,就算养株花草,二十年也有了感情,更何况是那个疼爱教导他的父王,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完颜洪烈看着闹剧般的王府后院,低叹一声,脑海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失败者,哪怕除掉了惜弱的丈夫,他也依旧夺不来她的心,十八年了,总也该有个结束了罢。“惜……杨夫人,如今你便和你丈夫离开赵王府吧,今夜……”完颜洪烈看了看天色,不容自己反悔的快速说道:“今夜子时二刻,本王的王妃暴毙,至于康儿,他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说完看向完颜康,眼中甚至带了些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期盼。

    双手握紧又放开,松开又攥紧,在无意中与完颜洪烈对视之后,完颜康柔和了面容,其实答案早就有了不是吗?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不是贪生怕死不愿反抗,只是为了这份真心实意绝不掺假,也不会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把自己的意志加在他肩膀之上的疼爱。

    完颜康深吸一口气,从白斐的怀里撑起身子,站的笔直,然后面向包惜弱夫妇,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爹娘的生育之恩,完颜康此生怕是无以为报了,但愿爹娘生活安康,长命百岁,但我今后的父亲,只会是父王。”说罢站起身来,在完颜洪烈惊喜万分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轻轻的唤道:“父王。”

    “好,好!”还未等完颜洪烈再多表达些激动,一道激怒的爆喝声便炸响在几人耳边,“逆子!我杨铁心怎么会有你这个贪生怕死的逆子!看我今日就大义灭亲,让你死在杨家枪之下,才不枉那些为抗金死去的先辈!”说着从背后抽出长枪,就要向完颜康戳去。

    白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把撑开攻击,后退几步怒视那个没有尽到一丝为父之责只会一味逼迫自己儿子的中年大汉,“阿康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你没有教导过阿康一日,又凭什么要求他杀了疼爱自己十八年的养父,若是阿康真的听你的话,做了弑父的事情,恐怕才真的是大逆不道,良心被狗吃了吧。”

    “你又是何人,我们杨家的事情,与你何干。”

    “我是阿康的恋人,你要伤他,自然与我有关,王爷现在放你夫妻二人离开,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我在王府呆了几年,也不见王妃如何疼爱阿康,怎么现在反倒像是没有阿康你们都活不下去了似的,没的惺惺作态的叫人厌恶。”白斐毫不留情的抢白叫杨家夫妇一阵脸热,又咽不下这口气,诚然,包惜弱并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和他最爱的丈夫相比,这个养在完颜洪烈身边的儿子就要差了许多,再加上如今得知了害得他们夫妻分离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欺骗他的完颜洪烈之后,对于更加亲近金人的儿子,自然更加的喜欢不起来了。

    说到底包惜弱也没做错什么,杨铁心一门心思的想要儿子回归正途也不算错,只不过二人都忘了完颜康自己的意愿,忘了这个人也不过是个骄纵着长大,没经过风浪,不到二十的少年人,这样一个心智还不坚定的少年人,又哪里能够如他们所想呢?

    大约是这阵抢白太过犀利,又僵持了片刻,竟是杨铁心先低了头,“罢罢罢,就当我杨铁心没有这个儿子吧,念慈,我知你心思,但你们根本没有可能,把玉佩还给那个金狗,我们走罢。”看着一脸煞白,被这一系列变故弄傻了的养女,他皱紧了眉头,冷哼了一声把逆子归为了金狗之流,再不愿相见。

    “可…可是……”含情的双眼看向那个一脸苍白却神色坚定的小王爷,穆念慈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久久无言。她是后来才发现那个锦衣公子的玉佩的,不小心落在了角落里,精巧的做工她不久之前才在公子腰间看到过。

    正是花季的少女,白日里雪中送炭的一撑叫她入了心,总想着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所以把玉佩小心收好,等到夜深人静,义父睡了,便悄悄出了房门,按着下午打探的地址,一路向着赵王府寻去,想着不过是还个东西,哪怕那是个金国的小王爷,可他毕竟救了自己一次,物归原主也并不过分。

    她却没想到义父根本没睡,一路尾随她到了这里,才刚刚发生争执,便意外到了这王妃所住的地方,牛家村里的熟悉摆设一下子叫义父不对劲起来,等到她反应过来,义父已经和一个妇人装扮的女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了。

    呆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玉佩,她终于攥紧了拳,向前迈出一步,“小王爷。”

    完颜康颇为纳闷的看向发声的女子,半天没想起这人是谁。

    “今日比武招亲时多谢小王爷相助,念慈之后打扫,无意中拾到小王爷的玉佩,特此前来送还。”含羞带怯的说完,在杨铁心不善的眼光中咽下了剩余的话,只是上前几步,把玉佩一把塞了回去,毅然决然的转身,“那便就此别过了。”

    看着两前一后从后门离开赵王府的三人,场中一时有些寂静,也不知是白斐之前‘完颜康恋人’的身份太过刺激,叫完颜洪烈一时接受不能,还是万万没想到会出现的超激烈闹剧shock到了郭黄二人,反正静谧的夜里万物寂寥,只剩下夜晚打更人锲而不舍的敲击声,一长四短的‘梆梆’声提示着人们,已经悄然到来的午夜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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