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二月算是早春,天气乍暖还寒,云珠在采雯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袭秋香色盘金绣梅长袍,外面罩着件淡黄色缕花对襟薄袄,青鸦秀发梳成简单的小两把子头,头上戴了支梅英采胜簪,耳坠着羊脂雕的水月环,手腕环着白玉镯,清爽中透着春暖花开的明媚。“走吧。”

    “主子,要不要向乾清宫透个消息?”灵枢低问。主子的千秋节,难道太后会好心到叫主子去慈宁宫领赏?怎么想都觉得谲异。

    云珠心中一动,“不,不用了,已经有人去了。”她唇角含着笑,“等着看好戏吧。吩咐底下的人不许妄动。素问和叶嬷嬷冯益几个跟我去就行了,你留在长春宫。”

    “是。”

    到慈宁宫的时候,素问和叶嬷嬷等人被拦在殿外。秦嬷嬷恭敬道:“太后娘娘只请皇后娘娘请去。”

    “你们留在外面。”云珠从善如流。

    “娘娘?”叶嬷嬷眼神透着不同意,云珠微微一笑,“太后娘娘想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没事,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走进正殿,来到太后寝屋。一路门窗紧闭,帘幔重重,浓浓的药味盈满整个空间,古怪的沉闷感压得人心里难受,难怪侍疾的娴嫔愉嫔几个月下来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一辈子残废的真相可能太过残酷,太后自清醒之后便破罐子破摔,没有静心休养不好还想方设法地折腾云珠……伤病自然是好不了,拖了三四个月,已经是太医们医术高超,秦嬷嬷竭力挽救。

    “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云珠看也不看床上那枯萎衰败如冬日落叶的太后,迳自行了礼便起身。

    “你好……”太后浑浊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云珠,为她浑身上下透发出来的那种清新妩媚勃勃生机感到无比地刺眼,嫉妒。

    “今天是臣妾千秋大喜,自然好了。皇额娘可是身体又不适了?”只有身体不极爽快,太后才会想着将她叫到慈宁宫折腾,靠着对她的嫉恨,支撑着精神。有时候云珠想想都觉得好笑。不过她也不想太后这么容易就死了,多多少少便配合了一下。

    所有人都说,皇后是孝贤媳妇,侍奉太后极为尽心。

    毕竟连娴嫔和愉嫔都只坚持了两个月,后来便不断找借口不来慈宁宫了,来了也只待半天就想着法子离开。

    只有魏贵人,真是低到了尘埃里去,她会在太后摔药碗时跪下收拾碎瓷片,会手脚轻柔地帮太后帮云珠擦拭身体,更衣换鞋,无所不做。她常帮云珠阻挡太后的“飞镖”,因此受了不少打骂,却没有怨怪之色。心态之平和坚韧,不止云珠感到佩服,连弘历都觉得难能可贵。

    “呵呵,”太后突地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见云珠含笑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又沮丧地停了下来,恨道:“我还是争不过你!我不如你狠,儿子被害到残废了也能忍下!”

    “太后说什么胡话,阿哥们都好好地呢,哪个残废了不中用了?”云珠想起永琏遭的罪心火一窜,差点忍不住上前甩她一巴掌,好在这些年她修身养性的功夫越发好了,转眼便将满腔的气怒随着平缓的呼吸慢慢吐出。亲自走到靠墙的雕花檀木高桌旁,执起雕花镂金银茶壶给她倒了杯水端过去,“您呀,好好养病,再过一年半载地,也能站起来到御花园里赏花观鱼了。”

    谁是残废,谁在床上度过漫长的风岁月,如今一看就知。

    太后气得倒仰,一挥手将水杯拍飞,摔到地上。云珠早趁机输了道灵气进她身体里,这会儿看着她不住喘气,温和道:“看太后这力气,身体倒比日前好了不少问镜。要不是宣太医过来看看,说不定能三喜临门。您还不知道吧,永琏的伤势完全好了!今天给我的寿礼是他亲自写的九十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呢,那字的筋骨力道比以前更好了,可见是历练了。”

    太后不能置信地看着她,怎么可能?!永琏怎么可能好呢?他不是肩轴骨受了枪势不能再恢复了吗?

    “我何必骗您。改日我再带他来给您请安吧,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有了。”太后估摸着自己的布置已进行得差不多,就想赶快进入主题,错过了这一次,她永远没有机会扳倒皇后了,那样她就是死也不会甘心的。“我就是想不明白,太上皇和皇帝到底看重你哪一点,伪善吗?”

    云珠静默。

    “没话说了吧。”太后喘息着又撑起身体,满脸地讥讽,“你明明知道是我使人向那些逆贼通报消息泄露皇帝和永琏的行踪,却还装作不知的大度模样……我呸!外表圣洁内里藏奸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恨我恨得要死,却还天天扮着孝贤媳妇的模样来慈宁宫糊弄天下人,说不定我这病就是你害的!

    是你在报我害永琏的仇,是不是?!

    为什么不说话?不敢说吗?放心,殿外都是我和你的人守着,没人会闯进来听到这些话,我就是不甘心,不想做个糊涂鬼……”

    她既敢开诚公布,想必是不在乎丈夫儿子怎么看她了。云珠语气淡冷,面无表情,“你说得没错。我是不喜欢你。我想不明白,你这一生衣食无忧,就算日子过得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比起大部份的人来说,好得太多。你不满这个,抱怨那个,为的是什么?你辜负了皇阿玛和皇上对你的维护之情。”

    “什么维护之情!”太后哑着声恨道,“太上皇敬重的永远是乌喇那拉氏那个心狠手辣的贱妇,怜爱的是李氏是年氏,他眼里什么时候有我?他若有一分地在意,就该封我为后!而不是处处防着我,将宫中大权交给一儿媳妇管,让我丢尽脸面!

    皇帝就更不用说了,不念生养之恩的白眼狼!他眼中只有你,什么时候有我这个母亲?我说的话做的事,他什么时候听过?!他也是恨不得我死吧?”

    太后又哭又笑,声音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在叫。“是谁给我下的药这么久还查不出来,他是不想查,还是查到了不能处理的人身上?我没有儿子,我的儿子早死了!对,是被乌喇那拉氏那个贱人害死的,这个后帝,他是换来的,不是我生的……一定是这样……”

    “你疯了。”

    “我没疯!”太后直瞪着云珠,低吼道:“大清以孝治天下,如果他是我儿子,他就会听我的话!我是高高在上的圣母皇太后,我会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宫中大权,挑拨我们母子感情,构陷嫔妃,残害皇嗣……”

    越说越没边了。

    云珠苦笑,她不是要在皇帝和太上皇面前揭露自己的真面目么,说这胡话也要有个影啊?是真的疯魔了吧?

    再给她倒了杯水,上前喂她。

    太后可能没劲了,喝了半杯水,才推开她,“不用你假好心!”

    云珠顺势将水杯放好,淡道:“倒不是假好心。我确实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我敬重皇阿玛,也敬爱皇上,看在他们的面上,我会尽一个儿媳妇该尽的孝道。我也没必要为了你这个人而毁了我自己的名声,使我儿女面上无光。

    你只知怨天尤人,抱怨别人对你不好,却不知没有皇阿玛的暗中维护,嫡额娘的默允,你根本就不能在王府内宅中平安生存下来重生之资源大亨。你觉得他们不给你应有的尊荣,却不知你的一举一动,没有给他们信心,相信你有成为大清国母的气度。

    你觉得我恋栈权势,挑拨你与皇上的感情,这更是你以己之心度我之腹。做为臣媳,我只能听从长辈的话;做为妻子,为皇上打理后宫更是我的责任。

    权势这东西确实好,一个不能执掌宫权的皇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我都明白,为了能过安生日子,为了保护我的儿女不被人算计,尽管我不爱权势,却也不容许其他人拿着这令旗在这后宫搅风搅水。我做得够好了吧,这后宫里头还不是事端层出不穷?

    皇阿玛是个英明果敢眼光深锐的人,皇上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已经是皇后,只要不行差踏错,以后就会是太后,根本没必要去做那些无益的事。挑拨?陷害?你觉得他们都是傻瓜吗?凡做过的事必留痕迹,就算能蒙蔽一时,也不能掩饰一世,不是吗。”

    “这么说,你倒是个安分守己,待人至诚至善的了?”太后笑了起来,这后宫里会有这样的女人吗?!

    “只要别人不来害我,害我的亲人,我自然是安分守己的。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个待人诚善的了?我又不是圣人,做了错事的人当然就要接受惩罚。爱我的人我自然真心以对,与我无干的,我只须站在道理一边,顾全皇家体统就行了。谁好谁坏,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太后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倒找不出为难她的,便只恨恨地瞪着她,“果然伶牙俐齿。”

    “我说真心话你又不相信。”云珠无奈一笑,“太后气我,为难我,我自然不好受,自然憋屈,可这世上谁又能真的一世无忧呢,做媳妇受婆婆气的这天底下多了去,难道因为我是皇后就不用理这纲常孝道了?!”

    站在稍间帘后,一场对话听下来脸色十分肃冷的雍正和弘历听了这话嘴角一抽,这皇后根本就是把自己当平常人在居家过日子吧……

    完全没有身为皇家人,身为皇后,威严不可触犯的觉悟。

    “你对皇上做的,对永琏做的,我是有些猜测,现在知道是你做的……我恨不得甩你几巴掌,杀了你泄恨,可我真的对你下手他们知道了怎么看我?!我不想我的儿女以后想起他们的玛嬷就会想到他们的额娘是个杀人凶手!我不想弘历有了你这样一个为了权势而营营汲取的母亲,还有一个不为他着想的妻子。他对我好,我也不能辜负他。

    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想着生事了,你知道的,宫权在我手上,我想防着你你根本没机会下手。我还会给你侍疾,你想为难我就为难吧,反正你的伤害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你……你这个贱人!”太后抓起身边的迎枕就扔了过去,可惜久病无力,迎枕又重,只落在榻下滚到了一边。“狐媚子!还说你没想着独占圣宠……”

    “你也是个女人,只要是对丈夫怀有感情的,哪个希望与别的女人分享?!”云珠优雅地走到一边,躲开迎枕的袭击,冷道:“我很清楚,弘历他不止是我的夫君,他还是个皇帝。你看这后宫,他缺女人吗,缺子嗣吗?

    既然不缺,他想做个圣明君主,难道我这个皇后偏要引着他沉迷女色才好?

    帝后和睦这不是大清之福么?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就搞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来。

    你说你不明白有什么地方比不上我?现在明白了吧,我们做事情想问题的角度根本不一样。”真想说,你什么地方都比不上我!不过算了,免得躲着偷听的人喷笑出来。

    ……

    云珠施施然走了,临走还吩咐秦嬷嬷:“太后情绪有些不稳定,好好侍候着。”

    秦嬷嬷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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