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是慕容浚多年养成的习惯。鸡鸣时分起床,练上一个时辰的功,沐浴,更衣,吃罢早饭,便到书房处理事务。临近中午,他起身出府到醉香楼和凤鸣坊巡视。

    今日,他穿了一身白衣,用一条丝带将头发绾起,身姿挺拔,神色淡然。不认识的人看到,谁会猜得出年纪轻轻的他就是醉香楼和凤鸣坊的老板?

    醉香楼和凤鸣坊刚开业的时候,人们对老板的身份诸多猜测,认为定是个红光满面、肚满肥肠、五十开外的江南富商,却不想竟然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儒雅男子,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丝英挺之气。

    慕容浚先到天街上的醉香楼。醉香楼虽然开业只有半年,但生意越来越好,常常稍微晚了些许,便没位了。慕容浚到时,二楼的雅座已经满了,一楼也只剩下两三张桌子而已。

    那些认得他的人纷纷拱手道:“慕容老板,恭喜!恭喜!”慕容浚不明所以,只得拱手回道:“同喜!同喜!”

    佟掌柜见慕容浚来了,忙上前行礼,引他到二楼的专用雅座。这专用雅座,与其他雅座相隔甚远,是专门辟出的一块地方,视野极佳,不但可以将楼内的各处一览无余,而且可以俯瞰整个天街的繁华景象。

    到了雅座坐下,佟掌柜亲自为慕容浚布了几个精致可口的菜,吩咐下人去准备。如常,慕容浚要在醉香楼用午饭,一则观察生意如何,二则节约时间,饭后直接到凤鸣坊。有时,慕容浚也在楼里接待一些朋友。

    “佟叔,那些人何意?”慕容浚问道。

    佟青来京城前原本是淦州天香楼的掌柜,跟随老庄主有二十余年了,一直很得老庄主器重,受老庄主临终前嘱托,尽心尽力辅助年轻的慕容浚,此次更是背井离乡,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淦州,来到了凤悦城。他比老庄主小两岁,于是慕容浚尊称他“佟叔”而不是“佟掌柜”。

    佟青呵呵笑道:“佟叔也要恭喜庄主呢,庄主要成亲了,怎么不早点告诉佟叔,佟叔好准备一份厚礼。”

    “成亲?此话怎讲?”慕容浚道,不禁皱了皱眉头。

    “今天来醉香楼的客人都说,庄主救了南宫小姐,南宫丞相要招庄主为东床呢。有了丞相的照拂,除了醉香楼和凤鸣坊的生意会更加红火外,慕容家在京城的扩张也会事半功倍。”佟青道。

    慕容浚正色道:“外面的人不清楚才会这样说,难道佟叔也认为我是攀附权贵之人?”

    “佟叔自然是了解庄主的为人,这几年山庄产业不断扩大,都是庄主领着我们一手一脚打下来的。”佟青道,“只是,庄主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要是老庄主还在世,定然早两年就为庄主娶了亲,说不定现在已是儿女绕膝了。”

    “佟叔,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慕容浚道。就算要成亲,也不会娶南宫亮的女儿。

    既然慕容浚无意,佟青便不再说什么。他正要下楼,听得楼下有人大声道,“南宫相府管家张锦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求见慕容公子!”

    佟青望着慕容浚,“庄主,我去请张管家上来?”

    “去吧。”

    楼下的客人见南宫相府的管家被请上了二楼雅座,均露出一副心中有数的神色,小声议论起来。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慕容老板攀上了南宫丞相。”

    “奇怪了,以南宫丞相的权势,完全可以把女儿送进宫为妃,或者嫁给皇子,再不然,嫁给朝中尚未娶妻的文官武将。以老丈人的权势,任何人娶了他的女儿,定然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商贾?”

    “听说慕容老板是太子的人,后台很硬的,南宫丞相结这门亲,定是要巴结太子,巩固权势。”

    “不对,南宫丞相是国丈那党的,怎么会去巴结太子。”

    “再说了,要巴结太子,直接把女儿嫁给太子不就行了?何必绕一个大圈。”

    “太子早就有太子妃,听说感情还很好。还有几个侧妃。南宫丞相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做小?”

    “听说南宫小姐神志不正常,所以才会年方十八尚未出阁。”

    “不是说已经清醒了吗?”

    “依我看,难说!说不定,此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你是说,南宫小姐并未清醒,南宫丞相才会选慕容老板为东床,否则哪会弃皇亲国戚不做,做商贾的老丈人?”

    “噫,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我……”

    那人怕得罪位高权重的当朝丞相,皇帝身边的红人,不再言语,赶紧埋头吃饭,然后速速离去。

    其余人等也怕惹祸上身,便不再议论。

    楼上,张锦拜见过慕容浚,恭恭敬敬地将南宫亮的亲笔信呈上。

    慕容浚打开一看,南宫亮在信中的大致意思是为答谢慕容浚在访华寺救了小女,明日在南宫相府设宴款待,请慕容浚务必到府一聚。

    张锦见慕容浚看完信,道:“我家老爷特意交代小人,有要事要与慕容公子相商,请公子务必赴宴!”

    “相爷有没有说是何事?”

    “慕容公子明日去了便知,小人不敢多嘴!”张锦笑道,“公子不必多虑,您是我家小姐的福星、贵人,老爷要与公子相商的,定然是好事、喜事了!”

    慕容浚不但是成功的商贾,同时亦是个武功高强之人。虽然楼下众人有意压低了声音,可那些窃窃私语还是句句进了他的耳朵。他心里气极,却不露半分。

    南宫亮真的要“做实”坊间传闻吗?还是坊间传闻根本就是他有意放出的消息?他就笃定我慕容浚一定会欢天喜地地接受他的安排?哼,就不怕丢了自己的面子?也罢,明日且会会这个老狐狸。

    于是,慕容浚淡淡地道,“好罢,明日我一定会登门拜访丞相大人。”

    见慕容浚应了,张锦便欢欢喜喜地回府禀报去了。这位见惯世面、八面玲珑的相府管家,完全没有从慕容浚那张淡然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快来。

    慕容浚原本还要巡视凤鸣坊,此时已没了心情,匆匆吃罢午饭,便窝着一肚子气打道回府了。老狐狸,敢算计我,我会让你后悔招惹我。

    慕容浚怒气冲冲回到府中,对管家道,“派人请太子过府,就说有要事相商。”

    “是!”管家正欲退下。

    “等等,你亲自去请,请太子务必速来!”

    “是!”

    半个时辰之后,太子煜笑呵呵地推开了慕容府中的书房,只见慕容浚黑着脸、不停踱着步。“怎么了,你一向沉稳大气,今日竟被南宫老儿激成如此?!”

    “你已经知道了?”

    “如今京城都已经传开了,南宫亮要将宝贝女儿嫁给你,听说他还准备请父皇赐婚呢!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当你的岳父大人了,你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哈哈!”

    “南宫亮实在欺人太甚,竟敢逼我娶他的白痴女儿!做梦!我才不会任他摆布!”

    慕容浚将南宫亮的亲笔信递给太子。

    太子看后,道:“听说南宫芷情原本很是聪明伶俐,在十岁时由于失足落水,兼且受到惊吓,才会变得痴傻。十年来,南宫亮请了很多大夫为她诊治,甚至请到了神医张仲之,敬为上宾,足足在府里住了两年,可惜未见起色。”

    “外间传言这次南宫小姐突然清醒,皆因在访华寺遇到你,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南宫小姐终于等到了她的良人,不药而愈。南宫亮可是把女儿捧在手心,视若掌上明珠的,你若没有招惹她,纵然你有再多的金山银山,南宫亮也未必会把女儿嫁给你。”

    “这都是南宫亮编造的理由,我不会娶她的。煜,八年了,我终于回来了,可大冤未洗,大仇未报,我怎能成家,更何况是娶他的女儿?”

    “有何不可?”太子煜意味深长地说。

    “她是南宫亮的女儿,我不会娶她的。煜,你帮我解决这件事,否则,我不敢保证能够全心全力、尽心尽力为你办事。”

    “你威胁我?”太子煜眯了眯眼,随即笑了,“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坏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我帮你解决就是了!”

    “你打算怎样做?”慕容浚不放心地问。

    “我亲自陪你去南宫府拒婚如何?”太子煜笑道。

    “有用吗?”

    “那我去求亲总可以了吧。我若以太子之尊求娶臣子之女,南宫亮应该不会不知道如何选吧?”太子煜笑着说。

    “你开什么玩笑!我不娶的女子,怎会推给你。”慕容浚微愠。

    “哈哈,那南宫芷情小的时候我见过一次,挺伶俐可爱的嘛,长得也不错,现在想必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反正我府里的妃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娶回去放在府里摆着,让她自生自灭就是了,也碍不着我什么。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陪你去南宫府。到时你可得沉住气,不要露出破绽。”

    “我会怕他?!”慕容浚忿忿。

    “不要横生枝节,误了大事。现在还不是和他正面开战的时候。”太子煜正色道,“倒是你刚到京城没几天,就在访华寺遇袭,你该好好想想,是什么人干的。”

    两人又再商量了一会,太子煜便回宫了。

    第二日,慕容浚照例在鸡鸣时分起床,练上一个时辰的功,沐浴,更衣,吃罢早饭,正准备出门,剑心拿来一封信。

    慕容浚看了信的内容后,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又展开再看了一遍,然后皱着眉头,在书房里踱着步,思考着什么。

    无涯送来的信,信中所述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否则公子的神情不会如此凝重。剑心是慕容浚的贴身侍从,知道规矩,便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候。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慕容浚似乎打定了主意,从书架后取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带着剑心出门了。

    此时早朝已散,他们来到朝门外会合了太子煜。太子已经换下了朝服,身上穿着一件绣着金丝的紫袍,越发衬出一身天然的贵气。慕容浚则一身暗花的白袍,英气内敛。两人见面并未多交谈,骑上马并肩向着南宫相府缓缓而去。

    太子身边只带了个十四、五岁的小慧子,小慧子和剑心早就认识,相互打了招呼,跟在了各自主子的马后。

    他们来到南宫相府,看到门前正停着南宫亮的官轿,想必他是刚回来,入府不久。管家张锦正在门前,看见太子和慕容浚来了,立马让一个下人赶紧通传,然后恭敬地将二人迎进相府,引往正堂。

    这时,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丫鬟匆匆向他们走来,一脸焦急地在四五步远的地方向张锦示意。慕容浚一眼认出正是南宫芷情身边那个叫水兰的丫鬟。

    张锦向二人歉了歉身,走了过去。

    “张管家,大刚和二伢在厨房里打起来了,拉不开呢。您快点过去看看!”

    “这会正有贵客呢!”

    “张管家,大刚和二伢最听您的话,您不去,别人都劝不了。”

    “这……”张锦很是为难。

    这时,太子道:“张锦,既然非得你去调停才可,你就去吧,让她带路就是了!”

    太子发话了,张锦便不再犹豫,交待了水兰几句后,径直往厨房而去。

    这边,水兰见张锦离开,忙对二人行礼,道:“请太子殿下和慕容公子随奴婢来。”

    两人跟着水兰行了一段,发觉离了通往正堂的大路,拐入往后堂的回廊。

    刚才这丫鬟半路杀出,要支走张锦,他们就已觉得有异。为了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太子便帮了她一把。不入正堂,却来到这后堂外的回廊,越发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后堂是家眷居住的地方,他二人身为男子,即便是南宫亮请来的客人,身份如何尊贵,进入也是不合礼仪的。

    他们停住脚步,正要发问,却见水兰回过身来,盈盈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请您在此稍候片刻!慕容公子,我家小姐正在前面的临风水榭等您。”

    慕容浚抬眼望去,十余步之外正有一水榭,建在临水之处,水榭中的少女身着浅粉衣裙,微风轻拂中,裙摆轻舞摇曳。虽然只是背影,却有着说不出的丰姿绰约。

    也罢,既然来了,且看看她要说些什么。

    慕容浚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自己拒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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