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医院的花园里,这个时候菊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的金黄,雪白,橘橙,淡粉,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空气中暗香浮动,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一个娇娇小小,长发飞扬的女子,推着轮椅自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缓缓行来,她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一边走一边道:“从伊,我儿子sammy已经五岁了,他很活泼,很调皮,每回我把家里收拾好,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准能又给我弄个乱七八糟,唉,男孩子真是让人头疼。”

    叶从伊垂着眼睑,低声道:“我倒是很想见见他。”

    “我下回再来看你时,就带我先生和他一起过来。”

    “盛芳,听起来你很幸福,我很为你开心。”

    “我小时候父母就离异,所以我一直渴望自己能有个温暖的家庭。”盛芳面上露出伤感之色,低头看她:“从伊,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在宿舍里我常常跟你们说,毕业后我要第一个结婚生孩子,你每次和孟椿抢着要做我孩子的干妈,两个人为未来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的,真的很好笑。”

    叶从伊沉默不语,盛芳轻轻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走到她面前,然后蹲下,仰面看她:“从伊,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跟孟椿,还有小敏她们跟你讲了那么多那么多我们在一起时的事情,你真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

    叶从伊紧闭着嘴唇,似是不敢直视她真挚而又忧心的面容,目光越过她,漠然的看向前方。

    “从伊,这些年来,我真的很记挂你,大学里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了。”

    盛芳神色黯然,过了许久,直起身来,推着她继续往前走,嘴里柔声安慰着她:“没事,你会记起来的,那么青春美好的时光,怎么能够从记忆里删除。。。慢慢来吧,我们都有耐心和信心,寒笙现在在你身边,同学们都会帮助你,我也会经常来陪你,会记起来的。从伊,说真的,你的遭遇,让我十分自责,我很后悔当初放弃继续寻找你,从伊,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

    叶从伊表情茫然,慢慢伸出手,一片半青半黄的树叶,在空中盘旋飞舞了几圈,然后像蝴蝶一般,轻飘飘的落在她的掌心,她凝视着手中的叶子,忽然道:“大一第一个学期,也是秋天,有个晚上跟她通完电话,然后还是很想很想她,我没有听你的劝阻,骑着自行车去医学院找她。”

    盛芳身体一震,再次停了下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前面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晚的月光很美,美得像诗,风吹在脸上,痒痒的舒服极了,地上落了一地的落叶,我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车轮碾压过它们的沙沙声,那声音让人十分愉悦。”叶从伊顿了一下,接着道:“一切都让人愉悦,我像所有刚谈恋爱的女孩子一样,紧张,兴奋,甜蜜,心情美妙得无法言喻,一颗心轻盈得像是要飞了起来。”

    盛芳这时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她一点点的挪动着步子,面朝着叶从伊,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从伊,你。。。你记起来了。。。”

    叶从伊并不看她,她收拢五指,紧紧攥住手中的叶子,整个人像是沉浸在了往事里,声音极是缓慢:“当时,我们学校跟医学院之间的一段地方正在施工,就是阳春琴行再过去几十米的那个小坡,你知道的,相较起来,那里是比较冷清的一段,我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差点发生让自己抱憾终生的事情。骑上坡的时候,我还在想着她见到我会有多惊喜,忽然旁边一棵大树后面冲出一个人来,扑上来就抱住我,我连人带自行车摔倒在地,那个男人压在我身上,隔着t恤摸我,还想脱下我的衣服,我没看清他的面目,我吓坏了,第一反应是哭着大叫‘寒笙,寒笙,快来救我!”

    这件事盛芳是第一次听到,她眼里充满着惊讶和愤怒,虽然明知后来叶从伊应该没什么事,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

    “也许是因为我当时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也许是那个人听我那样叫,以为我有朋友就在附近,他愣了一下,居然扔下我向一条小巷子里逃跑了,我当时死里逃生,连自行车也没要了,哆哆嗦嗦,用尽全身力气向医学院的方向跑。”叶从伊将手中揉碎的叶子扔到一边,抬头看着盛芳:“芳芳,你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个值得信赖的人。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什么都跟你说,我跟寒笙的事也是一开始就告诉了你,可是这件事我却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因为我怕你骂我。”

    “从伊,你真傻,真傻!”盛芳握住她的手,几乎要落泪:“那种情况我怎么会骂你呢,我怎么会忍心再责备你!幸好那个禽兽没有对你做出什么来!”她咬牙切齿的说着,又冲动的上前抱住了她。

    叶从伊将头靠在她肩上,语气忽然变得温柔:“寒笙出来接的我,见到她时,我的委屈和害怕在一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涌上来,我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那晚直到半夜,我还哭着在她宿舍的洗手间一遍遍的洗澡,洗我的t恤,我把身上都洗红了,把手搓得也肿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t恤,洗完后,我却又把它扔了。那个小插曲对我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怎样都驱散不去,晚上躺在床上,寒笙她抱着我,一刻也没有松手,我跟你讲过的,她是个害羞内敛的人,在自立自尊的表象下,又有着极大的自卑,所以在我们的感情里,我一直是主动的一方。”

    “是的,我了解寒笙,她是这样的人。”盛芳心疼的抱紧她,喃喃的附和着。

    “我主动接近她,主动说喜欢,主动抱她,主动亲她,在那之前,做什么都是我主动,可是那次可能她实在是太心疼我了,整个晚上,她都在亲吻我,吻我的眼泪,吻我的脸,还小心翼翼的解下我的睡衣,一遍又一遍吻着我胸前被摸过的地方,已经被我洗得火辣辣作痛的地方,她不停的在我耳边小声哄我,很纯洁的吻我,可是,她是在是太笨了,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乖,别哭了,明天眼睛会肿的’‘别去想了,乖,已经没事了’,而我又太介意那件事,我几乎抽泣了大半夜,最后,她实在无计可施了,贴着我的耳朵,温柔的笨拙的安慰我‘从伊,你就把那个人当作是我吧,是我抱了你,是我摸了你,你这样想着,就不会伤心了。’我本来是很伤心,可是她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当时却忍不住破涕为笑,然后狠狠的咬了她一口,这事才算暂时过去。。。”

    说到这里,她胸口酸痛弥漫,眼里迅速蓄起泪水,盛芳听她不作声了,松开手,她似乎知道叶从伊在想什么,摸了摸她的脸,勉强笑道:“寒笙和你之间的许多事,都让人不能不产生感动,我本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喜欢异性的人,但说真的,有段时间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能好到那种程度。从伊,寒笙要是知道你恢复记忆,她一定会很欣喜的。”

    “欣喜吗?哈!”叶从伊古怪的一笑。

    盛芳眼里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道:“从伊,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在我醒过来后。”叶从伊语气极轻,她努力控制着胸口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我用了好些天的时间,来理清这些年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对我造成的冲击力,不亚于一场海啸或地震,可以让我全然忘记身上的疼痛。后来没多久,我见到了寒笙。。。”

    她贝齿轻咬,继而道:“她每天守着我,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然而,我却不是当初小女生享受恋爱的那种甜蜜心情。有时候,我恨她在我前面晃,在内心深处,我又渴望她永远在我的视线里,但无论我的想法是怎样的变化,有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如今的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已经隔了一个银河系的距离,再也回不到过去,你说,我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告诉她我记起了往事?”

    “从伊!”盛芳激动的叫:“我知道你这些年经历的事情,那不是你的错!寒笙不会介意,她是那么想你记起她,你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不,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团糟烂,你不明白,根本不会重新开始了,不会再有从前那样的日子,你不明白!”叶从伊凄然一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她不会不介意,就算她真不介意,我自己也永远无法释怀,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看到她,想起我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想到我跟曹云俊的婚姻,想起那个孩子,我就生不如死!我恨我为什么不真的死去,为什么只是躺在那里,为什么只是坐在轮椅上!可是我又怎么能再这样做一次?”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已状若疯狂,盛芳连忙双手捉住她:“从伊,你冷静点,冷静点!你别扯到伤处了!你千万不能再这么想,难道你不顾寒笙了吗?难道你不顾我们这些朋友了吗?你怎么忍心再让爱你的人伤心?”

    “我无法以最初的自己去直面她,我要怎么面对她?”叶从伊双手捧着脸,哭得撕心裂肺:“我总是会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情,我总是控制不住的去猜测,现在的她内心究竟怎样想我,我的心里每天就像有千百条毒蛇在咬啃着一般痛苦。”

    盛芳看她这样,越发心疼,她伸手安抚的轻拍她的背,柔声道:“从伊,别悲观,听我说,寒笙她爱你,只要你们相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你别想太多,好吗?”

    “我曾经对她许了生生世世。”叶从伊脸上泪痕未干,又添新的泪水,无力的靠在她身上:“那时候才十八~九岁,想法单纯而执着,我觉得自己是属于她的,什么都属于她,我想给她的,是一个完完整整,没有丁点瑕疵的自己,所以,那次差点被别人非礼,我是那么的在意。现在,再一次相见,我的人生,我的身体上已满是脏水和污点,我又将如何自处?芳芳,告诉我,我和她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盛芳喉咙哽咽着,轻声道:“从伊,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傻。。。”

    叶从伊闭上眼睛,悲哀的道:“芳芳,告诉我,下一步又要怎么走?”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叶从伊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依然喜欢发呆,不大跟人讲话,唯有大学几位同宿舍的同学来看她时,她的心情似乎好点,也会主动要求她们用轮椅推她出去散心。

    见到她这样,所有人都觉得很宽心。这天,曹幼雪又在家里嚷着要妈妈,王远珍想到叶从伊近段状态不措,而且也实在敌不过曹幼雪的又哭又闹,便将曹幼雪带到了医院。

    一走进那间宽大的病房,王远珍一眼便看见荷娜的身影,荷娜淡淡的叫了声阿姨,便蹲下来,手伸向曹幼雪:“雪儿,过来。”

    “荷娜阿姨。”曹幼雪只看了荷娜一眼,便向那张病床跑去,边跑边兴奋的叫:“妈妈,妈妈!”一只白白嫩嫩的小胖手已拉住了叶从伊的手,作势便要爬上床去。

    叶从伊看着她,怔了一怔,脸色似乎一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她将手挣开,对着王远珍冷淡的道:“麻烦你把她抱走。”

    这种反应大出王远珍的意料,她愣了一下,上前一步:“从伊,雪儿很想你。”

    叶从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可是我不想看她,一点儿也不想。”

    曹幼雪站在那里,听着她们的对话,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妈妈。。。”

    王远珍和荷娜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荷娜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抱起了曹幼雪:“雪儿不哭,乖,妈妈生病,心情不好,让荷娜阿姨抱你出去。”

    等到荷娜抱着曹幼雪出去,王远珍这才忍不住发作:“从伊,你有什么问题?你怎么能这样对孩子?你怎么能跟她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叶从伊抬头看她,眼睛迸出锋利的光芒,冷笑道:“她又不是爱情的结晶,她只是谎言的结果,是你一手摆布我的结果!”

    王远珍神色大变,还未说话,忽听身后“怦”的传来一声脆响,她不由自主回过头去,却见沈寒笙站在门边,张着嘴巴,神色似悲似喜,又似惊疑不定,目光直直的望着叶从伊,手中拿着的一个盘子摔在地上,已经是四分五裂,水果骨碌碌的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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