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九爷家的大格格安珀已经十岁了,要说她最喜欢的人不是阿玛额娘,而是大哥弘晸,而第二喜欢的,要属皇伯父家的弘晖堂哥校园全能高手。

    “大格格,黑曜石如今老了,禁不住格格这么折腾。大格格您瞧,黑玛瑙正是年轻健壮的时候,要不咱骑着它绕着香山跑一圈?”在安珀身边儿点头哈腰的是何玉柱的关门弟子小图子,小图子深得太监三昧,不仅赢得了何玉柱的另眼相看,更是被九福晋指派到大格格身边儿伺候,那赏银都是府里头一份儿的,他敢保证,就连他如今荣养在府里的师父何玉柱,当年最风光时候得的赏银都抵不上他如今得的一半儿多。可风光是风光了,辛苦也是真辛苦,最要命的是,大格格根本就是个别扭的主儿,明明耳根子软吧,却偏偏不服输,她听不听劝完全看心情,谁都摸不准她的脉。

    “小图子,你是格格还是我是格格?我今儿个就要黑曜石怎么着?”这清脆的小嗓音就是属于九贝勒府里的大格格独有的,也不是说别的姑娘的嗓子就没这么清脆,只是这清脆中带着娇憨,娇憨里透着高傲,高傲里头有那么些个婉转,总而言之,就是又娇又脆又嫩又傲的小嗓音,一般人家的姑娘还真就养不出来。当然,以上都是小图子的心声,他虽说是个没根儿的太监,可也许是跟师父何玉柱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总是觉得别人家的格格连自家格格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大格格,奴才命苦啊,奴才已经把十辈子的福分都用尽了,才能在格格身边儿伺候着,如今可就靠着格格的怜悯了。您看看,奴才可是半点儿福气都不剩了,所以才死命地巴结着格格,就怕格格磕了碰了,到时候奴才就只能拿命去抵了。大格格,您只当可怜可怜奴才吧。”

    小图子声泪俱下,一边儿拿袖子擦眼泪,一边儿还偷觑着大格格的表情。他琢磨着,大格格一贯有些个怜贫惜弱的秉性,哪会真折腾一匹老马,不过是因为自己没顺着她说话才故意呛声的。如今自己这么一哭,大格格说不定就换一匹马了,要他说,黑曜石瘦骨嶙峋的,哪有黑玛瑙招人待见,也不知道格格怎么就看上一匹老马了。难道就因为这老马是曜亲王弘晖骑过的?

    安珀拿着马鞭的小手紧了紧,蹙着眉头看着小图子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有些着急了,“哎,你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哭个什么劲儿啊。好了好了,我不把宝郡王的事儿告诉阿玛额娘还不行吗?哎,哎,你怎么还哭?那我换黑玛瑙好了。都怪弘晖哥哥,他说黑曜石载着他去过江南,况且黑曜石的名字里头又合了他的封号,我是没去过江南的,大哥和弘晖哥哥如今也没时间陪我玩儿了,连骑一骑黑曜石都不行了。”

    “格格说话算话?”小图子拿袖子闷住一张脸,说的话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总让人觉得他还在哭。

    “本格格从来就是一言九鼎,去,小门子,你去把黑玛瑙牵过来,我今天就骑着它去香山跑一圈。”

    小图子藏在袖子下面的脸露出了窃喜的表情,不过也把宝郡王狠狠地记在心里,他一个奴才还不敢跟堂堂郡王怄气,可若不是宝郡王大清早不请自来如入无人之地般进了贝勒府马房碰到了大格格,又故意呛了她几句,大格格也不至于非得朝着要骑着老马遛弯儿了。只是这事儿总得报告给福晋知道,若不是他小图子今日机灵,大格格可就要骑着一匹老马遛弯儿了。

    小门子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太监,安珀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贝勒府里捉迷藏把自己弄丢了,幸亏被小门子找到,于是没什么门路又不怎么会说话的小门子成了大格格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之一。

    此刻小门子牵来了黑玛瑙站在一边儿,小图子拿袖子胡噜了一下脸,然后举起胳膊要搀扶大格格上马。

    安珀却退了一步,小脸皱成一团,“小图子,你跟小门子换一个位置,你去牵着马,让小门子扶我上马。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不爱干净,竟然拿袖子擦鼻涕,哼。”

    饶是小图子铜皮铁骨也不禁红了脸,大格格说他不爱干净,他好委屈,他若不是为了引出大格格的同情心,何苦这么埋汰自己?竟然被嫌弃了。小图子耷拉着脑袋跟小门换了位置,可他的手刚碰到黑玛瑙的缰绳,黑玛瑙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全喷在了小图子的衣服上。

    “哈哈哈,”安珀很不厚道地娇笑了起来,“小图子,连黑玛瑙都说你不爱干净呢。你呀,今儿个还是回去休息一天吧,本格格给你一天假,一会儿去何伯伯那里领赏钱去,再让针线房给你补做一件衣裳,我走了!”

    于是小图子只能伫立在风中,看着骑着骏马的一众护卫将大格格护在一个圈子里,越跑越远。

    但他还是没忘记去师父那里领赏钱,这是大格格亲□待的,福晋说过了,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听话,看,他是个多听话多懂事的小太监。

    “小图子,这天还也没下雨啊,你怎么像是从水里刚捞上来一样?”何玉柱劳心劳力一辈子,如今看起来已经老得很了,只是身子骨倒还十分硬朗。主子爷和主子福晋是少有的宽厚人,竟然允许他一个没根儿的阉人在贝勒府里荣养,当初一起进宫的几个老伙计死的死,散的散,独有他还有个好结果。于是他越发把主子爷和福晋放在心里,而府里第二代唯一的格格那就是他的眼珠子,不然也不会费尽心力调、教出小图子这么个会贪会贫会耍赖会耍宝的猴儿崽子放在大格格身边儿伺候了。

    “师父,别提了,人背马都欺,您瞧瞧,我这一身狼狈可都是被马所赐。可那黑玛瑙是大格格的心头好,我被它喷了一身,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何玉柱摇着头哼笑,“你一天不耍嘴皮子我都要不认识你。也好,你这么个性子,留在大格格身边儿也会让她时刻开心着。可光这些还不行,拳脚还得继续练着,你如今不过是个三流的好手,还远远不够。我看内家的功夫你也该学一学了,人不都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你得把气力练得更足一些。等再过几年大格格大婚了,你跟着去就不光是逗格格笑这么简单了,即便是未来姑爷给大格格脸色看,你拼了一身剐也得给姑爷点儿颜色瞧瞧。”

    “您老就放心吧,”小图子取出放在师父柜子里的太监服,把身上这件赃衣服的给换了下来,又用凉水擦了一把脸,“拳脚师父说我还有那么点儿天赋,只要多用些功夫,二流好手一准儿是没问题的。不过师父你也太过担心,大格格上面儿五个哥哥呢,谁敢给她脸色看,我们府里的五个阿哥能把他打残咯。”

    “话可不是这么说,”何玉柱往烟袋里放了些烟丝,却没点上火,就这么吧嗒了两下过过干瘾,“你还小,闻不出味儿来,我瞅着主子爷和主子福晋最近对府里管得更紧了。我跟着主子们大半辈子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就是圣祖爷大行的那年,主子爷也没透出多大不同来。如今看来,怕是宫里要有大动静了。宝郡王也真是个有趣的,谁不知道曜亲王出身高贵地位稳固,他还一个劲儿地蹦跶个什么?还上杆子来找我们府里大格格的毛病,真是不知所谓。要不大格格怎么会火气这么大,一大早就出去跑马去。”

    “我也觉着宝郡王闹腾的厉害了。”小图子收敛了脸上的玩世不恭,蹲坐在师父的门槛上,望着不大的天井,眼里透露出精明来。他倒是没有疑惑为何自家师父能这么早就得了信儿,师父虽说荣养了,可如今当差的总管太监也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府里的下人们不会跟外人多话,自己在府里头说说倒是没什么。小图子对宝郡王的怨愤此刻完全泄露了出来,“咱们紫禁城里的那个熹嫔娘娘也有那么些个意思,最近她跟钮祜禄府没少递消息,我倒是不明白,区区一个四品武官家里有多大的能耐?还能捧出来一个太子来?”

    “咄!话说的太明白就不好了,你把你那精明再收敛些!”

    “是,”小图子在自家师父面前一点儿不敢耍赖,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轻狂了,虽说这几年他早就明白府里发生的事儿只要主子们不乐意,外人就不能知道一星半点儿,可这自负的习惯可万万不能养成,不然出去就会给主子招祸,“师父放心,我记牢了,以后再不敢犯。我瞅着,大阿哥跟曜亲王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的好,连黑曜石那么一匹宝马也肯给我们家大格格玩耍,可见是将大格格当亲妹妹看了。宝郡王是不是也是因为如此,才看我们大格格不顺眼的?”

    “谁知道,”何玉柱冷笑,“就那么个出身,还敢对着我们大格格指手画脚。论玛法,他跟我们大格格是同一个玛法;论玛姆,他的玛姆不过是包衣出身,大格格的玛姆可是正经八旗贵女;论阿玛,他们的阿玛是亲兄弟;论额娘,他额娘只是个四品官的女儿,我们大格格的额娘可是董鄂部主家的闺女。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他宝郡王虽说爵位比咱们贝勒爷高,可竟然能在亲叔叔面前摆谱,真是要脸面得很。”

    小图子憋着笑不说话,师父这是不忿了,刚刚还告诫他收敛,自己反倒气不过了,只是,师父说的还真他娘的过瘾,就那么个玩意儿,也敢给大格格脸子瞧。

    何玉柱出了屋子在小院子里的天井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问题不小,回头问小图子,“小崽子,你觉着会不会有那等效仿玄武门事变的糊涂人?曜亲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免宽厚了些,别遭了小人的算计。这风光月霁的性子,也挺让人担心的。”

    小图子倒是不担心,“师父你别磨那地面了,又把千层底儿的靴子磨薄了几分,到时候穿着硌脚不舒服。照我说,曜亲王跟他阿玛不怎么像,不至于像他老子那么倒霉,都上去了还有亲兄弟在背后捅刀子。再说咱们府里的大阿哥、二阿哥是白给的吗?只一个大阿哥就能把宝郡王耍的团团转,您就别多想了。”

    何玉柱却停不下脚,依旧来来回回地摩擦着地面,“当年廉亲王的事儿,你以为是靠着万岁爷独个儿解决的?哼,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事儿,那是我们主子爷从旁下了好几步暗棋才兵不血刃地把人给解决咯。哼哼,万岁爷能不知道吗?他就是不乐意抬举我们主子爷!不然主子爷何以到老到老了,还只是个贝勒!”

    小图子立马站起身子,跟在何玉柱身后,双目放光地追问道:“师父师父,究竟是怎么着?当年的事儿是主子爷做下的?太凶残了!师父师父,快给我讲一讲啊,主子爷怎么兵不血刃收拾的廉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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