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耀醒来的时候,首先感到左手一阵阵冰冷的麻木,就像是什么冷冷的液体从手背的表皮下流过、蔓延至全身;

    ——然后就闻到了从小到大十分熟悉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睁开眼,映入眼帘果然是一片有些刺目的白。

    他重新闭上眼,手指动了一下。

    来为病人换打点滴的吊水瓶的护士,换完药瓶回头时无意间正巧看到白石的手动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病床上躺着的人——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朦胧的黑漆漆的眼眸。

    小护士小小惊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赶紧小声的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石眨了下眼睛缓慢地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

    见状小护士接着道:“我去喊你的主治医生过来具体检查一下,你稍等片刻!”

    其实刚刚醒过来的白石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跟被碾过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动下手指的动作都很吃力,更不要说自己起身了。他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只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恍惚中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大脑就像上了锈齿轮,半天还没想起自己怎么就会在医院了。

    直到一个仿佛医疗剧里走出来的,硬是把一身白大褂穿出白风衣效果的男人走进病房,白石耀已经生锈的脑袋这才缓缓转动起来——

    “爸爸?”

    “嗯凤凰谋:惊世狂妃。”白石宗政简单应了一声,就不再多言。

    他先将手里的病历板放到一边,然后就像面对任何一个普通病人一样,为刚刚醒来的白石耀检查身体状况,最后重新拿起病历板,在上记录病床边上摆放的各组仪器上的数据。

    直到一切惯例检查完毕,白石宗政很自然的将病历板随手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拿起上面的杯子,到屋子一角的净水机处接了半杯水,走回床边拖了张椅子在白石耀的病床边坐下。

    ——他拿着棉签蘸水,小心翼翼的湿润着白石的嘴唇,一点一点耐心地喂他喝了小半杯水。

    白石躺在病床上一直注视着父亲来回走动的动作,直到白石宗政在自己床边坐下拿起水杯喂自己喝水,他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喝水还要父亲喂……

    不过自己浑身没劲确实需要帮忙也是事实,再加上白石宗政一脸严肃(其实就是一贯的没表情),一点揶揄的意思都没有,这才让白石很快放下那一丝丝的尴尬。

    醒来竟然觉得睡得如此之累,白石耀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大概从白石耀的眼神里看出了对方的疑惑,白石宗政手上喂水的动作不停,一边直接告诉对方,其实他已经睡了三天了,其间只依靠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来维持身体机能。

    竟然睡了整整三天之久,白石想难怪自己醒来会那么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胃部的知觉也渐渐恢复,饥饿的感觉好像火苗在灼烧着他的胃。

    白石宗政看到白石耀蹙起眉,像心有灵犀似的告诉白石:“我刚刚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一些米粥,应该一会儿就送来,你刚醒先吃些流质食物比较好。”

    白石耀躺在床上点点头,正想再开口说点什么,病房的门却再次被敲响——刚刚的那个小护士从门口探进头来:“白石医生,院长请你去下院长室。”

    “好的,我知道了。”回答完小护士的话,白石宗政转回头对着躺在病床上的白石耀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过两天吧,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再和你好好谈谈。”

    顿了顿,“好好休息,我就在这里不要担心。”

    经白石宗政这么一提醒,白石耀先前的记忆这才猛地回笼——那些事情一时间竟压得他有些透不上气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关上门离开——

    “白石医生”?还有那身着装……父亲这是重新回到医院工作了吗?

    那天最后果然是父亲找到了他吧!那幅狼狈的样子被父亲看到了呢,好丢人……

    衣服也被换成了医院的病号服,那么那张照片……多半也已经被看见了吧?

    父亲要向他怎么解释呢?或者说,他准备解释些什么呢?

    在那之后真太郎和黄濑又怎么样了?

    黄濑君的话……感觉对他很抱歉呢,当时他的火气那么大……一定是被吓到了吧?毕竟他还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突然间看到自己的朋友压着姨母以那种姿势出现……虽然那真的只是个误会。不过乍一看谁都会震惊受不了吧,他倒不是不能理解黄濑那一拳。

    不过黄濑君的话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伤到他啦……“腌臜的东西”什么的……要不要这么直戳膝盖啊……

    然后……然后……伊川夫人怎么样了?那天最后看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红叶的父亲,伊川先生吧?就当时的情形,伊川夫人……恐怕情况不妙史诗传奇征战记。

    还有红叶呢?知道那天发生了的事情吗?

    如果知道了,他该怎么再次面对她和他们呢?

    对了,还有十郎……

    ※※※

    这两天白石耀都在病房安静的待着,就如同他父亲吩咐的那样,在努力恢复体力。

    虽然一觉醒来好像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生了什么有点严重的病需要休学住院,而父亲突然从一个开家庭小诊所的摇身一变成为了自己的主治医生”这么戏剧性的事——

    但老实说,对于自己生病住院这件事,白石是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有种“这么多年了终于来了”的感觉——既然是自己的身体,他当然比谁都清楚。从小就大病小病不断,说实在的,这种痨病似的体质居然拖到现在才住院他自己都挺惊讶的。

    虽说现在父亲变成了自己的主治医生,但主治医生并非是专属医生。

    父亲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其实隐隐有察觉是因为自己,但是不想承认)突然决定重新回到大医院工作。但是白石耀觉得也只有这样的大舞台才更加适合父亲、能让他有更多施展自己的才华的机会,虽然相对的,父亲也变得忙碌起来:即便是待在同一家医院,白石宗政能陪在白石耀身边的机会其实很少。同时似乎因为白石住院的关系,白石宗政干脆连家都不回了直接住在了医院里——如果不是轮到他值夜班的时候,他就会睡在白石病房的陪护床上。

    白石一直觉得是这样的自己拖累了父亲。所以在面对父亲时总是心怀愧疚。

    白石宗政曾经对他说过两天再向他解释,所以这几天除了身体健康外也极少跟白石耀提及的其他话题,似乎在有意避开什么。

    而这两天白石耀也老实的待着,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哪怕父亲什么都不打算解释,他也不会再追问了。

    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实白石自己也思考了很多。他觉得不论当年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一个人养育他这么多年不是假的,一直以来对他的关心也不可能是假的——甚至因为自己体质差的缘故,很小的时候,父亲总要花比普通家庭的家长更多的时间精力、更加精心的来照顾他这个总是生病“拖油瓶”。

    在没有知道所谓“真相”之前,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没有自己的话,也许父亲早就和某个女人重新组成新的家庭了。

    但是他只肯定一点——

    那就是不论发生什么,白石宗政都是他白石耀的父亲,只有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他也只认他是自己的父亲——不管他的生母究竟是不是伊川夫人,也不管当年真相是不是真的一如她所说。

    事实上,他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照顾自己进二十年的男人,而去选择相信一个有些……的女人呢?

    ——那么既然他有了这样的认知,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又如何了呢?

    不过父亲说过要告诉他一切。既然父亲认为他有权知道,那么他就静下心来听父亲的解释——只是他已经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罢了。

    然而还没等到父亲的解释,他就先一步等到了前来探病的黑子哲也和水野涉——

    奇怪的组合。

    白石想不到为什么这两个其实并没有太多交集的人会一起前来探病清末北洋海军提督。

    也许只是碰巧遇到就一起来了而已。白石坐在病床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应付着两人的话题。

    其实与其说是三人一起聊天,不如说更多的只是水野涉一个人在胡掐而已,白石偶尔应一句,黑子待了一会儿则完全融入背景,以至于水野涉都快忘记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老实说来之前我还完全不知道呢!原来你们系的那个老师什么木村魔王(水野:是叫这个来着?)居然这家医院院长的儿子哦!没想到啊没想到……”

    只见水野把话题越扯越远,虽然白石不是不愿意陪对方聊天,但是既然阿哲和水野都来了,那么这些天他一直在意的,他的那些朋友们——

    “那个……”

    白石犹豫了半天还是假装不经意的把话题往那边带:“那天啊……就是一起去伊川家玩的那天,我、咳!我不是提前走了吗?后来大家怎么样了?有玩得开心吗?”

    听到这个问题,正仰着头“啊哈哈哈哈”装傻大笑着的水野,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不过随后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反映不对,于是又继续刚刚的笑声回答说:“我们玩得很开心啊!中午我们还玩真心话大冒险来着,一轮玩输了的黄濑和绿间被罚出去找你——”显然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水野的声音再次像被踩着脖子的鸭子猛地消失,然后心虚的转头,就对上白石的眼……

    原先明明想好的说辞,这时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还是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黑子解释给白石听的——

    其实那天后来,因为白石离开后而失控的栗原玲子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就在伊川宅里大闹了一场。于是那时候还没有离开的奇迹时代的众人便都知道了……原来白石耀其实是伊川玲子的私生子,是伊川红叶同母异父的哥哥。

    白石下意识的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啊……

    ※※※

    “伊川桑和黄濑君是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才没有来探病……”黑子哲也细心的向白石交代着。

    青峰是怕他来说错话,所以黑子没肯让他跟着;绿间君好像有什么事也不能来了;赤司君和紫原君不知道怎么突然联系不上了;白石哥的另外一个好友那个叫京极的前辈,虽然那天没受邀请,但是好像也知道了些,不过水野前辈死活没肯让对方过来。于是到最后私下里就剩下他们俩相约一起来探望白石了。

    事实上也是在他回家后,好几天不见白石家有人,偶然听明惠妈妈和邻居阿姨们聊天时说起才知道的——

    “白石诊所关门了呢,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听说好像是白石家的那个孩子生病住院了还是什么的。”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心脏上出了什么毛病……”

    “心脏病!这可不好治……”

    “是啊是啊,可惜了,阿耀可是个好孩子。”

    “就是说啊,希望他能早日康复吧……”

    ……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最先想到的是打电话告诉青峰——后来大家都知道了。

    其实他们私底下因为这件事碰过一次头的。

    那时候坐在绿野仙踪的包间里,红叶桑和黄濑君的状态——甚至包括绿间君——都不是很好的样子异世之嫣然。

    虽然他们都知道了“真相”,但是那天去找人的是绿间跟黄濑,他们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显然此刻并不适合谈论这些。

    其实真算起来,红叶桑的年纪其实跟他们差不多大,甚至还要小一点儿。那次见面时,她原本圆圆可爱的苹果脸都消瘦的能看到尖尖的下巴了。

    她眼圈红红的,特别是在确定知道白石哥得了心脏病之后,更是压抑的哭了一会儿——她趴在水野前辈的怀里,抽泣着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石哥,所以拜托对方替她去看看白石。

    通知时正好跟水野前辈待在一起、据说很久联系不上白石哥的京极前辈,听说聚会是有关白石哥的事便也腆着脸跟着过来了。

    当整个包间里压抑的只剩下红叶桑的抽泣声时,京极前辈烦躁的站起身——“抱歉,我出去抽根烟。”

    再后来,由京极前辈查出了白石哥究竟在哪个医院。

    一开始坚持一定要去的京极前辈,不知道水野前辈把他拉到一边跟他说了什么,最后只是极度消沉地拍拍水野前辈的肩,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到了医院楼外的一颗大树下,沉默的掏出一包烟,似乎不打算上去了。

    最后就有了现在的情形。

    其实在见到白石哥之前,他们就先遇到了白石叔叔——

    “耀他……还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就在这时他似乎看到白石叔叔自嘲的笑了下,“我还没考虑好怎么跟他说,能拜托你们不要跟他提起病情的事吗?”

    他跟水野前辈自然是应许了。

    当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那个拿着一个素描本专心画着窗外枯藤老树的单薄身影时——黑子第一次产生有种命运的不公之感:

    白石哥,他的白石哥啊……是多么杰出的一个人呀,为什么老天偏偏就让这些事发生在他的身上呢?他的出生是他自己能够选择的么?……像**这种事情旁人难以启齿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只发生在曲作品里吗?

    他明明是那么的才华横溢、耀眼夺目,却偏偏让这样羸弱的身体,禁锢住了自由的灵魂。

    ——上天是如此的不公。

    他能看得出,才仅仅不过几天而已,白石哥就已经消瘦的厉害。双颊都有隐隐凹下的迹象,脸显得更小了,眼睛变得大大的,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种无言的迷茫。

    白石哥茫然得看着窗外天空的眼神总让他想起笼中鸟。

    他突然间无比怀念那个在在球场上肆意奔跑的白发少年——明明不到一年而已,却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当白石哥用一种小心翼翼装作不在意地问起:“那赤司呢?”

    其实早就隐隐察觉到白石哥跟赤司队长之间的关系了。只是当时的他犹豫了一下,并不擅长说谎的他最终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了白石耀的话:

    “赤司队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联系不到他了。”

    看到脸上气色原本就不算好的白石哥,在听完他的这句话之后霎时间苍白的脸,黑子哲也突然间非常后悔:

    他真的不应该说实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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