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经历了十月怀胎,生下了柳家嫡长子之后,日子就彻底变得悠闲起来。因为生产时亏损了身子,大夫特别嘱咐要好好调养几年方可再次怀孕。

    柳义彦原本就疼她疼得紧,听了大夫这番话更是不敢怠慢。冰的戒掉,凉的戒掉,辣的戒掉……一日两日还好,时间长了,黛玉就耐不住了。柳义彦本来就是个腹黑的,见此情景直接将一岁多的沫儿抱到了她面前,做出一副“你身子要是调养不好,让我和沫儿将来怎么办”的摸样,就彻底让黛玉投降了。

    让黛玉如此简单放弃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她这些日子不知道是苦夏还是别的原因,到了晚上总是断断续续的做梦。梦里面的内容,原本都是模模糊糊的,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自己。

    黛玉在见到梦境里的自己时候,瞬间便惊悚了。就看这人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如此惹人怜惜的病美人,是她自己?!

    黛玉不信。

    随着柳义彦官职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重,她遇到的当家夫人越来越多。她知道这样的女子在当家主母眼中,是有多不讨好的。梦里面的她好歹也是林如海嫡女,荣国公府的嫡亲外孙女,怎么会被教导成这样子?!

    就算她母亲也早逝了,但她哥哥也不会让她变得如此啊!黛玉犹记得小时候她确实身子不大好,但平日里宠她宠到天上的哥哥,在这点上简直是铁面无私,每天不在外面蹦蹦跳跳一个时辰,决计不会放她回去的,更别说明里暗里的各种温补之物。就这么一点点的,她的身子也终于变得健健康康的了。

    梦里面的自己,难道偷偷将药都倒了?黛玉皱了眉头,若真是如此,那也太任性了,辜负了哥哥的一片苦心。

    黛玉有些郁闷也有些焦虑地看着这个黛玉整日里诗词歌赋,管家理事之物却从不理会,她看着林如海每日忙来来去不得清闲,她看着终于有一天,林如海将黛玉喊到了身边,让她去贾府小住一阵子。

    也正是这会儿,黛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哥哥呢?!

    她弟弟呢?!

    怎么偌大个林家,就剩下了她自己?!

    黛玉猛然惊醒,睁眼便看到柳义彦焦虑的脸庞:“玉儿!玉儿!你怎么了?!”在柳义彦的怀里,黛玉才渐渐平复了她在梦里面的无助和绝望,半晌才露出个脑袋对着柳义彦笑笑:“不碍事,被梦魇着了。”

    看到她大汗淋漓的样子,柳义彦一边喊着丫鬟过来送热水,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忧思重重地样子,不像是梦魇,反倒像身临其境似的。柳义彦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淡淡说着:“既然是梦,就不要去想了。”

    “嗯。”黛玉深吸了口气,不过是个梦,她如此告诉自己。

    次日晚上,当黛玉再次到了梦境之后,她迟疑了。经历了这么多年,她知道梦里面的黛玉若是一直这般天真,进了贾府定然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的。更何况,梦里面没有她的哥哥和弟弟,她有些惶恐,她想出去。

    可惜无论挣扎多久,这个梦就好像锲而不舍似的,一直在进行。于是她看到黛玉小心翼翼地进了贾府,她看到贾府众人明里暗里的排斥,她看到她和宝玉同席而坐,同塌而眠,她看到了两人之间渐渐渐生情愫。

    开什么玩笑?!

    她怎么会喜欢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蠢货!

    黛玉激动之下,再次醒了。这次醒来之后,对上的依旧是柳义彦焦急地面容。一番梳洗之后,柳义彦想了想,开口道:“玉儿,你梦到什么了?”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这个梦也太惊悚了,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黛玉也有些撑不住。她家相公是个聪明的,想必能从中理出些头绪来,黛玉如此想着。她刚想说话,却发现梦里面的内容瞬间变得模糊,模糊到连她也记不住了。

    “玉儿?”柳义彦担忧地看着她。

    “我想说的。”黛玉脸色越发白了,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可惜,全部忘记了。”这次是真的不正常了,她到底遇到什么鬼东西了!

    “忘记了?”柳义彦愣了下。

    “嗯。”黛玉筋疲力尽地点头。

    柳义彦沉默一瞬,掩住了眼底的焦虑:“那睡吧。”

    第三日,再次到了梦境之后,黛玉低头思索片刻,再抬头已安之若素。既然让她做个旁观者,那她就好好看看,这个梦里面到底和现实有多大的不同!她倒要看看,这种荒诞不羁的梦,到最后究竟是要告诉她什么!

    梦里面的黛玉和宝玉互生情愫之后,宝钗也终于到了贾府。之后便是众女儿家的玩闹,她看到了宝钗端庄大度下对宝玉的关心,她看到了王夫人对她的不喜,她看到了宝玉一边对她诉着衷肠,一边却又和丫鬟们打情骂俏。

    她看到了父亲病逝,她看到父亲给自己的家私,一点点变成了贾府家财。她看到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无爹无娘无钱财傍身的孤女,却依旧和众姐妹玩闹,丝毫没有发现她在贾府中的地位,越来越被忽视,越来越被下人诋毁。

    等到大观园修建之后,她就真的只剩下了宝玉,可惜元春却有意将宝玉和宝钗凑成一对。她刻薄、她尖酸、她哭哭啼啼,一切只是为了抓住那仅剩的温暖依靠。

    黛玉看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了。宝玉是表面多情内里无情的,真到了依靠他的时候,他一点儿用都没有。贾母年岁大了,也庇佑不了她几年。再加上王夫人和元春在暗处虎视眈眈,这个宝二夫人的位子,不管是谁,都不管会是她的。

    “傻孩子。”黛玉低低叹了口气。

    在还不了解宝玉的情况下,就傻傻付出了真心。在还不了解贾府众人的情况下,就傻傻奉上了家财。她却不知有句话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午夜,黛玉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柳义彦亮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到她醒来才松了口气,将她紧紧抱住了。黛玉放松地将脑袋靠在了他身上,仔细斟酌再斟酌,慢慢说着:“我还是我,但我没有哥哥,没有弟弟,没有你。”

    果然只要不说的太明显,她的记忆都还在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柳义彦却瞬间秒懂,双手再次紧了紧,声音不稳:“其他的呢?”

    “几乎没变。”黛玉揉了揉眉头,柳义彦伸出一只手帮她慢慢揉着,一边揣测:“那她不是很辛苦?”

    柳义彦是知道贾府众人脾性的。没有了心思深沉的林恪,没有了可爱天真的林忱,独留下她自己。那她自己在贾府那几年,岂不是会被人生吞活剥了?

    黛玉冷哼一声,回头看着柳义彦咬唇恨恨说着:“蠢毙了!”

    她就没见过那么蠢的人!

    即便柳义彦有多少的忧虑,也被她这话说的笑起来:“夫人,那也是你。说不定,是上辈子的你。”柳义彦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头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抓不住头绪。

    比起柳义彦的担忧来,黛玉反倒是心中安定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做这么荒诞的梦,但做完了估计也就结束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切如同黛玉猜测的一般,梦里面的她经过了几番刺激,身子渐渐不好了。在看到她咳出血的那天,即便是作为旁观者,黛玉的心也瞬间被刺痛了。而另一边,贾府却依旧是歌舞升平,宝玉那点懦弱的抗争,在王夫人的镇压下,瞬间灰飞烟灭。

    旁观的黛玉心头闷闷的,即便她知道了这个结局。但亲眼看到这一切,还是心头发堵。不过既然自己都死了,贾府怎么能不陪葬呢?黑化的黛玉看着贾府轰然倒塌,她看着自己香消玉殒,她看到宝钗活得孤零零,她看着宝玉神志不清遇到了一僧一道。

    她看到那一僧一道带着宝玉笑着朝她走来!

    “你们是谁?!”黛玉警惕地看着两人。

    “尘缘已尽,仙子何不回归?”僧人笑道,那道人却轻轻一甩拂尘,黛玉恍惚间便看到了另一番景象。等到黛玉从那番荒诞的景象中回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我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得赤瑕宫神瑛侍者浇灌,后来成仙为绛珠仙子?”

    一僧一道连连点头。

    “所以听说神瑛侍者下凡投胎,为报答浇灌之恩我也跟着投胎还泪去了?”黛玉再次确认。

    一僧一道继续点头。

    黛玉嘴角依旧带着笑容,只是那眼神露出的却是明晃晃的嘲讽;“我是灵河岸边的绛珠草,我长在水边,我还需要他浇灌?!”黛玉芊芊玉手猛然指向了宝玉方向,语气越发冰冷讥诮了:“神瑛侍者,身残可以志坚,脑残可是没药医的。”

    “这……这个……”一僧一道被噎的哑口无言。黛玉冷眼看了失魂落魄的宝玉一眼,转头看向这疯疯癫癫的两人:“这里的黛玉傻乎乎的,已经报答了这番恩遇了。你们回去交了差事便罢,我本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地,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个……”一僧一道对望了一眼,嘴角抽了一会儿,沉默了半天说道:“仙子能够机缘巧合看到这一切也是有缘,既然仙子不愿,那还请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

    说的好像我乐意看到这一切似的!黛玉撇了撇嘴,转身就走。

    她刚转身,却听到身后传来宝玉颤巍巍的声音:“等……等下。”

    黛玉停住,回身,挑眉:“你能看到我?”她还以为只有那一僧一道能看到自己呢。

    宝玉点点头,原本落魄的模样也多了几分神彩:“你在另外一个地方,过的好吗?”

    即便这个世界的她不是她,看到她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慢慢凋零,黛玉也是一肚子火气。宝玉这话如同点了火药桶,黛玉笑地越发娇媚,语气轻柔:“没有你这个蠢货,过的自然是极好的!”

    宝玉怔怔愣了一会儿,脸上也多了几分释然的笑意:“那便好。我害了她一辈子,总不能害了她两辈子。”

    切!黛玉鄙夷地撇撇嘴,都在尘世里打滚一番了,却还是——那么那么蠢!

    黛玉再次醒来之后,天色大亮,神清气爽。身边是近日愈发憔悴的柳义彦,看到他这般带了黑眼圈的模样,她忍不住拿手指划了两下。刚有动作就被柳义彦抓住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何?”

    黛玉伸了个懒腰:“都死啦!”

    柳义彦默,这么悲伤的话,夫人你用这么高兴的语气说出来真的好么?不过想到都死了的结果,柳义彦也高兴了:“所以日后夫人不会做梦了?”

    黛玉仰头想想,点头:“应该不会了。”不等柳义彦再问,她披头散发地拉着他到了桌案边:“给你看首诗。”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细飘春榭,落絮轻粘扑绣窗。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著处。手把花锄出绣窗,忍踏落花来复去……”黛玉写完之后直接扔了狼毫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递给柳义彦:“诺,我一直奇怪我当初怎会写这么悲春伤秋的诗,想不到是她写的。”

    柳义彦沉默一瞬,眉眼弯弯:“那她也算咱们的媒人了。”

    “既然如此,咱们更加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夫人说呢?”柳义彦笑道,一把横抱了黛玉朝床边走去,“今日为夫沐休,夫人再陪为夫小憩一会儿?”

    哎?

    喂喂!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要这么神展开啊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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