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浓,陆嬷嬷的心情越是阴沉,她从守门宫女那里得到未见过孟云心出去的消息,显然人还是在这宫里,偏就是寻不着半点踪迹。她打发了春晓回去,让她不要声张此事。

    与此同时,值守宫女所的守卫正准备换班,忽闻远处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开门!”一声暴喝响起,“瑞王殿下在此,还不速速开门!”

    那叫门声又急又怒,守卫不知出了何事,竟然有人在宫中纵马。

    慌忙将两丈高的缓缓大门拉开,随着门轴压抑的转动声,守卫抬眼去辨门外之人。

    就见在门头四只火红灯笼的映衬下,一纵五匹骏马踢踏着足音,为首一匹鬃毛黝黑的马匹率先仰蹄奔入门内,身后四名骑者紧随其后,守卫们转身只来得及看见那黑马之上人影翻飞的长发。

    离天晔一行纵马穿过大门。在正院门口勒马停下后,便略提声唤道:“小七!”

    ……

    浣衣局后的杂物房中,孟云心的身体已渐渐出现不适。随着春夜的寒凉,她开始发起热来。此时缩成一团和阿秋两人紧紧挨在一起,脑中的晕眩之感加上愈加升高的体温,让孟云心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小屋里只余两人一沉一缓的呼吸声,四下一片寂静。

    忽然听见了耳中隐约响起的沙沙声,两个小姑娘均是一愣,阿秋的嗓子发干,沙哑的声音低语道:“云心,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孟云心这会儿烧的迷迷糊糊的,但听见屋外急速的沙沙声,精神却是一震,抖动着发青的嘴唇张口道:“阿秋,你快去窗户下面喊,使劲儿喊……”

    阿秋亦若有所觉,撑着身子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窗下,缓了几口气,方才大声喊叫道:“救命啊,来人啊——”

    她声音嘶哑,这么全力喊出来,虽然还不如平日提声说话的音量大,但是在夜色中用轻功疾行的小七,却在她喊到第二遍时,听了个真切。

    阿秋喊了四五遍就没了力气,见无人应答,一时跪坐在窗下,呜呜哭了起来,孟云心喘着粗气唤了她两声,忽觉屋内阴影跳动,抬头就见窗口处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抬头望去,却再也看不到影子。

    宫女所正院门口,马背上闭眼静候的离天晔突然睁开眼睛,小七已是瞬间落在身边的马背上,他对离天晔低语几句,离天晔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两人手中缰绳侧拉,调转马头,一路疾风而驰,身后众马匹紧随。

    在小七的指引下,离天晔御马穿入浣衣局的小树林。在林中一排房舍前翻身下马,跟随离天晔前来的四个人则动作迅速地分头开始在附近警戒。

    “瑞王殿下。”小七低喊一声,指着一间房门,“是在这里。”

    小七过来扶离天晔下马,他的脚刚好,走路虽无大碍,但细心人仍能看出他的脚有点跛。

    离天晔在门前站定,小七走到这间屋门前,对着那上了铜锁的门扉飞身一脚,一声巨响后,门板既被踹开,小七率先走了进去,片刻后就听他出声回禀道:“就在这里!”

    离天晔侧身走进小屋,扑鼻而来的灰尘和发霉的潮气让他身形微顿,绕过眼前一张破旧桌子后,透过高处窗子洒进的淡淡月光,看见屋里凌乱的矮案间,窗下和墙边正各有一道人影。

    孟云心背靠着墙面,呼吸短促,听见动静,侧头迷茫地朝一处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逐渐靠近,接着头顶微弱的光亮也被遮去。身子一轻,即被人弯腰抱起。

    步云殿。

    花厅里共坐了两人,正静静听着垂首而立的一人低声禀报:“……然后她们就将孟小姐带到了浣衣局的杂物房里,同那宫女阿秋一起关了起来,打算过上几日再将人放出,正好错过月底的考核……这些就是她们交待的。”

    陆嬷嬷握紧了身下红木雕花椅的扶手,微微垂头,心中忐忑,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淑妃还有庆安郡主皆参与到了这件事中,应该感叹孟云心的福大命大,没让她们动了杀意,只是打算关上几天便放人么?

    坐在主位上的离天晔一语不发地轻扣着手中的茶盏,平静的脸色让人看不出喜怒,又过了片刻,就见陆嬷嬷起身走到他跟前,跪下,道:“此次,是奴婢失职,请殿下责罚!”

    离天晔‘嗯’了一声,道:“你的错,我且先给你记下。刚才太医也说了,她现□体虚弱,需得静养几日——”

    陆嬷嬷嗑了一头,忙道:“奴婢将她接回后,会亲自照料她……”

    离天晔伸出一手,打断她剩下的话,低声道:“这几日她便宿在步云殿。现在各宫宫门已关,你今晚就先住下,待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宫女所。”

    陆嬷嬷身形一顿,依孟云心现在的身份,瑞王的做法有些不妥,但又不敢出言反对,只得恭声应了,而后才又转身对着小七一礼,“多谢你今日帮忙。”

    小七轻轻摇头,侧身避过她的一礼。眼睛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来人,送陆嬷嬷到住处。”离天晔一声令下,便有两名宫婢进了厅中,带着面色苍白的陆嬷嬷下去歇息。

    等他走后,那禀报事宜的侍卫也弯腰退下,厅中仅剩离天晔与小七两人,他们之间寂静了半晌,离天晔手上那杯茶渐渐凉去,却不见他饮上一口。

    主子不开言,小七也不敢多语。

    跟随离天晔多年的他,隐隐发现了瑞王对孟云心的态度有些不对之处,而今日一事,却让他脑中隐隐敲响了警钟。

    瑞王从来不是什么有多余善心的人,当初答应谢怀瑾将孟云心安置在王府别院,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谢怀瑾的相求或是因为那些同情之类的东西。

    自太子故去后,正是各皇子夺嫡之际。而瑞王却在那时,选择远去封地。这些年来,至少在外人眼中,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封地上,励精图志,修建官道……

    而小七知道,瑞王从未放弃过夺嫡。这些年来,帝京点滴消息瑞王皆知。而行事手段绝不亚于景王。

    对于这位主子,小七是畏大于敬的,这人似乎从不发脾气,却也没人见他有过什么愉悦的时候。

    回京路上遇袭,其实瑞王一早就得了消息的。但他仍旧路线不改,执意而行。似乎就在等着景王对其动手。直到嘉庆帝下诣将瑞王暂留京中,小七这才明白主子的意图。

    再说今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孟云心失踪之后,陆嬷嬷便传消息给小七。原想着回禀主子后,他便去寻人,却没想到这位竟然亲自与他去了一趟。

    离天晔将茶盏搁置在一旁茶几上,轻微地擦碰声将小七唤回神来,见到上座那人起身,自己也忙站直身子,目送着送对方出了花厅。

    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讲。

    待离天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小七唇边缓缓露出一丝苦笑来,若真是自己想的那般,又该如何是好……

    *******

    宫女所教舍。

    赵素仪坐在案前,看了一眼正在授课的书内官,回头瞧了一眼仍是空荡荡的矮案,直到下课,这张桌案的主人依然没有到场。

    她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一种不安萦绕心头。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种不安。要怪就怪那死丫头得罪了庆安郡主。有郡主在后面做后盾,又有淑妃的帮衬,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

    孟云心经过太医的诊治。发热症状就消失了,又被宫婢服侍着灌下药汁,身上残余的迷香也得到了清除,清晨时分,人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睁眼就是轻缈的纱帐,四周流动着淡淡草药的苦味,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孟云心才缓缓侧过头,脸颊碰触到一侧有些微凉的瓷枕,看着两个守在榻前正在打着哈欠的宫婢。

    “水。”嘴里尽是汤药的苦味,她记得昨晚迷迷糊糊被人灌了好几次药。

    听见她喊叫,两个宫婢连忙凑到榻边,扶她起来喂水。

    昨晚的记忆开始很清晰,可到了后面就很混乱,只记得听见小屋外头的动静,隐约似有人将她从那小黑屋里抱了出来。

    宫婢将她头下的瓷枕撤下,放了两个柔软的大迎枕垫在后背,让她能靠着舒服一些。孟云心侧头打量了一遍这屋里的摆设,从家具到字画无一是寻常物件,“这是哪里?”

    “回小姐的话,这里是步云殿。”

    孟云心听见她这般回答,一愣之后,压下脸上微惊的神色,“步云殿的主子是?”

    “瑞王殿下。”

    孟云心了然,提出想见瑞王。一宫婢笑道:“……时辰尚早,只怕殿下没有起身。不如用过早膳后,奴婢再去通传。”

    孟云心不禁报赧,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扭头看去,就见陆嬷嬷自外面走了进来。

    宫婢搬了椅子放在床边,陆嬷嬷坐下后便出声让她们下去,宫婢躬身退下,将门帘掩好。

    孟云心看到陆嬷嬷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升起一股歉意。

    陆嬷嬷细细打量了她的小脸,见她唇上虽有些干裂,但精神还是不错的,遂忧色一消。反带上微微怒意,声音听着也很是严厉,“你知道昨天有多危险吗?”

    孟云心自然知道自己昨天贸然就跟了别人走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但是她实在是没想到会有人敢在大白天使那等下三滥的手段。

    “陆嬷嬷,我知道错了,昨日我是大意了,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陆嬷嬷叹了一口气,“你未进宫前,就已有不少人来托我照应你。结果,还是出了这等事。”

    接着陆嬷嬷便将庆安郡主如何找到赵素仪,并与之勾结,商议把她关上几天算做教训的事情同她说了,又将这宫中好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也一并给她讲了。

    孟云心听完只是默不作声,往日那对晶亮的眼睛此刻带着些黯然,她是猜到昨天的事情跟赵素仪撇不开关系,却没想到庆安郡主的人也对她下了手。

    说来那些人根本就没将她的性命看在眼里,随便就给她下了迷药,又将她丢在密闭的小屋里,真在那里关上四天,依着昨日她发热的情况,怕是去了半条命都不只,就因为她得罪了庆安郡主,就因为她无意抢了赵素仪的风头,那些人便要这样“教训”她。

    如此被对待,她怎么能不生气。怎么不能愤怒?可是,在愤怒之余她更多的却是无力感,她再愤怒又能如何,庆安郡主不用说,自然是她惹不起的人,别说她现在活的好好的,就算她真地被庆安郡主给整死了,人家也不用付出半点代价来。

    而那赵素仪,虽然她爹只是正四品的文衔,可她身后的人是淑妃!

    宫女中的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远比她想象的更要早熟,心思更要深沉,更要狠!在这个时代,身在王侯将相家,她们早早就不是正待怀春又不知世务的少女。

    这些郡主,宫妃不仅是男人手中的棋子,同时也在借用着男人的势力不断地扩大着自己手中的筹码。

    “云心?”陆嬷嬷看见她一副怔仲的模样,还当是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吓到了她。

    孟云心回神对她扯出一抹无力笑容,“嬷嬷,你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早知今日,当初不如我逃出帝京,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田度日。”

    陆嬷嬷身形一僵,眼中数种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低声道:“云心,已经来不及了,你已身在宫中。这不是你一人的问题,牵扯得太多,你以为你可以安然抽身吗?”她的声音顿然停顿在这里,低头不再言语。

    陆嬷嬷天一亮便离开了步云殿。回到宫女所时,告之黄嬷嬷只说她生了病,被送到别处休养。

    在宫中,如果宫女有了病,是不允许待在所供职的处所的。以免病情传给主子。

    而孟云心在步云殿休息两天后,身子已无大碍。离天晔也没多留她,传信给陆嬷嬷将人接回宫女所。但为了保险起见,遵太医的嘱咐,还是要修养上两天为好,所以,陆嬷嬷免了她这两天的差使,这两天只躺在榻上看书,练字,备考。

    对这位离天晔,孟云心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一开始是救他一命,到现在他直接或间接地救自己两次。原以为可以互不相欠,现在反倒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孟云心在心底是不想同这人过多牵扯的。到底是堂堂的皇子,亦是有夺嫡能力的瑞王。

    但这次他主动带人去寻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却是不值的。

    到底离天晔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她半点也没有头绪。而陆嬷嬷是瑞王的人,想必是知情的,但她既然没有告诉自己,那必定是还不确定,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三番两次的遇险已经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有时候逃避和退缩,反而会让自己更加身处险境。

    活在这个世上,除非是皇权至上的君王,又有哪个人能不受半点气的。

    孟云心停下笔,看着纸上依然秀挺的字体,却比起以往多了三分英气,顿时她的脸上一热。自从谢怀瑾送她亲书的经书后,她便仿他的字体练字。仔细看来,她的字体里已经有了他的神韵。

    她将毛笔放置在笔架上,小心将这张字吹干收起,看着窗外的一片新绿,生机盎然,自进宫中起便萦绕在心头的一丝困苦与迷茫,不知不觉已经全数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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