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夜凉如水。

    死了个格格算不得什么大事,哪怕她背后疑云重重,哪怕其中牵连甚广,只要没有波及到自己头上,又没有妨碍到皇家颜面,人死如灯灭,便不会有谁想不开去紧咬着不放,然而阿哥却是不同,弘历的膝下不算荒凉,可是因着金氏的倒台一下就折了三个,现在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永璜、永璋、永琪、永瑢和永璂永璟,而其中永璋和永瑢出身于汉军旗,永璜被富察家牵连没有半分势力,除了中宫两个阿哥便只有永琪一直颇得圣宠,甚至成年已久还未离宫且未娶亲,这样一来,自是多的是人关心他的下落,弘历也不例外——

    “主子,已经二更了,您还不歇息么?明个儿可还要上朝呢!”

    “知道了。”

    被接二连三的乱腾事闹得又恼又气,弘历就是身体再好,再重女色,那也是年逾四十的人了,这几日便多是歇在乾清宫中,面上透出少有的疲乏之色——

    “你说,老五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他一个从小长在深宫中的阿哥,除了跟朕出去过几回之外便一直在京城之中,以往也很是温顺,怎么这回竟是有了这样大的胆子?”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弘历这话虽说是听起来温情甚至略带痛心,可实际上身为爱新觉罗家的人,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冷酷的血,即便永琪没有触及到最让人敏感的权柄之争,也是他宠爱了多年且曾寄予过厚望的儿子,可是他一心效仿圣祖爷,一丝半点都不愿意在自己头上留下什么污名,这份担忧之中便多是包含了怕对方万一死了给自己留下个心狠手辣不慈不悌的名头,以及怕逼急了对方会狗急跳墙将自己所努力遮掩的事情全部捅出来,闹得皇家颜面尽失,他作为皇帝还要被人戳脊梁骨……望着那摇曳的灯火,他的神色也是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究竟是女色害人,还是他有什么旁的心思?”

    “这……”

    吴书来是个聪明人,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在这深宫中混得如鱼得水,一听这话眼中便不由得飞快的闪过了一道精光,只是口中却是将话说得极为好听——

    “您这是说得什么话?正如您所说,五阿哥一向是个恭顺的又怎会有什么旁的心思呢?这些年您对他的宠爱和纵容不说宫里的人看在眼里,宫外的大臣们哪个又不因此多高看他一眼呢?您何须这样烦恼呢?说不定这明个儿醒来五阿哥就知错回宫了呢?”

    “是么?”

    不得不说吴书来很懂得拿捏弘历的心思,这个时候如若去上赶着说永琪的不是,那决计是会惹得自己一身骚,毕竟主子再有不是也总是没有让奴才置喙的道理,倒不如捧得高高,然后让事实来摧毁,体会一把从高处跌落泥里的落差之痛,而不知道是老天爷觉得火候到了,还是永琪真的特别会挑作死的时间,还没等弘历皱着眉将接下来的话说完,便只听到外头突然闹腾了起来,随即冲进来一个满脸惊慌的侍卫——

    “不好了,主子爷不好了九千岁!”

    “放肆!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主子爷不好了?吃了豹子胆了?!”

    按理来说,作为内侍并没有资格对宫中侍卫挑鼻子瞪眼睛,而显然此时此刻的侍卫也没那份闲情逸致去跟他计较,反而面上越发着急——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实在是事出突然让奴才乱了章法,主子爷,五阿哥回来了,现在……”

    “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听闻此言,不光是吴书来向来淡定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惊诧,就是沉着脸的弘历也不由得站了起来,然而回过神来又随即冷哼了一声——

    “回来便回来有什么值得惊慌的?怎么不把那个孽子带过来?”

    “这……”

    能够进乾清宫的侍卫显然不是什么新资历,更不会是什么没脑子的主儿,只是神武门的情形实在太过于僵持,他们就是想要淡定也没法淡定,想到那位爷豁出去的样子,和眼前这位眼看着就要发怒的样子,也顾不得究竟得罪哪头了,牙一咬竟是抛下一道炸雷——

    “主子息怒,奴才等人见着五阿哥回宫自是没有拦着不放的理儿,自是他身边还带着两个从未见过的侍卫,宫中毕竟不是什么旁的地儿,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奴才哪里敢往里头放,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怎么着五阿哥就发了脾气,抢了奴才的剑就往脖子上划拉,奴才无能只能请主子爷示下!”

    “什么?!”

    若说永琪突然回宫只是让弘历既意外又不以为然,那么这般行举就实在是让他不可置信了,这个混账东西之前接二连三干下来的混账事,现在居然还在宫门口就闹腾出了这么一出儿,想到这宫中的侍卫都是世家子弟,保不齐今夜之时明天就会传遍前朝,脸色不由得从青转白,从白转红——

    “孽子,这个孽子!”

    弘历来不及更衣,穿着常服披着披风就一边怒骂一边拔腿往神武门走,然而人还没走进就只见不远处乌泱泱的围了不少人,众多火把之下竟是一片大张旗鼓之势,看得他越发的恼怒,等看清了被围在其中的那张熟悉的脸,不由分说就怒吼出了声——

    “混账东西,你这是想要做什么?还嫌丢脸丢得不够么?”

    “皇,皇阿玛……”

    永琪本就不是心智坚定之辈,自是在箫剑等人巧舌如簧的劝哄之下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大胆心思,但他没料到自己不在宫中寥寥数日,这宫中的守卫却是越发的严明了起来,只能听着箫剑的话引诱着弘历过来,只是,从小被魏碧涵教养的要敬重皇上讨好皇上的思想早已深入骨髓,见着面前那张包含威严以及怒火的脸,又让他有点怯了胆子,被身后的人几不可见的推了一把,方才猛地定下了神——

    “皇阿玛,我是您的儿子啊,您真的要对我这样狠心么?儿子自问这么多年恭顺孝敬,唯恐哪一点做得让您不满意,是费劲了心思才让您高看我一眼,儿子以为这么多年下来,就是再比不得中宫那两个小子也总是在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可是您为什么不肯相信儿子?儿子是无辜的啊,还有小燕子,她又有什么错?当初是您上赶着硬要认下她的,为什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您是那样的仁慈,那样的善良,为什么您会变成了这样子?”

    “你至强邪少!”

    弘历没有想到父子二人再相见之时,对方的头一句话就是问责,不管他自己多其有多少的防备,多少的不留情面,眼下里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一腔舔犊情深被辜负了个彻底,面色不由得越发难看——

    “你这个孽子,你先前做下了那样多的错事,朕虽说失望却也没有对你太过无情,正是因为惦念着这一份父子之情,可你倒是长进了出息了,一声不吭的就用计将小燕子从宫里带了出去,还违抗朕的圣旨,你以为这宫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还是你想活活气死朕?”

    弘历本就是个天大地大面子最大的主儿,看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家儿子非但脑子不开窍还这样下自己的面子,终于体会到了当年自家阿玛对自己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一时之间,哪里还忍得住,不等对方接话就再度吼了出来。

    “居然耍威风耍到了朕跟前,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究竟是谁给的,现在翅膀硬了竟是跟朕唱起了反调,你知不知道朕能给你体面尊荣也能够让你一无所有,你个孽子,还不快点把剑放下?!”

    “皇阿玛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永琪一直觉得自己在弘历心中是特别的存在,即便永璂和永璟比自己更得宠爱,那也不过是皇阿玛看他们年纪小逗着玩罢了,自己是被报以了重望的,怎么能跟他们相提并论?如此之下,听着对方将话说得这样决绝,不由得脸色一白,脑子一热之下,竟是将剑又逼近了几分,在细皮嫩肉之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我不是你最爱重的儿子么?你一直说我最有你当年之风,一直说我文武双全是你的骄傲,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是不是皇额娘,她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皇阿玛你是那样英明睿智的人怎么能听信小人谗言?小燕子现在半死不活,我也体面全无,额娘亦是被您削了位分,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是想要逼死我吗?难道儿子的生死你都不在意了吗?”

    “混账!”

    永琪先前的那些话虽然让他恼怒让他再不想对这个儿子保有一丝宽容,可是却怎么都不至于动了杀机,可是他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听着对方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摘上了嫡母,全然一副不拿孝字放在眼里的模样儿,却是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同时也涌起了一股寒意,他现在能够这样对向来温和的皇后不敬,无中生有的生出这样多的怨怼,那么他会不会也因此对自己有所怨恨图谋不轨?这样一想,眼神不由得彻底冷了下来——

    “死?你倒是去死给朕看看啊,你若真是有骨气便应该再也不要回宫,现在回了宫仗着几分朕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了,你当朕就你一个儿子吗?”

    “皇阿玛你……”

    永琪一千个一万个没有料到自己以死相逼非但没有换来自家阿玛的怜惜,还彻底触动了对方那根敏感的神经生出了种种疑窦,再也不愿意对他留一点父子之情,神色不由得顿时颓然了下来,然而没等他再说上什么,看够了戏也发现周围侍卫皆是放松了警惕的箫剑却是迫不及待了——

    “嗤,看见没有?他根本就没有一点父子之情可言,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优柔寡断个什么劲?兄弟们上,狗皇帝你拿命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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