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着皇帝问黛玉年纪,又说还小,不由心上警惕起来,只是诺诺。皇帝把林如海的肩拍了两拍道:“朕同林爱卿原是少年君臣,卿家素能体谅朕,朕心甚慰。望朕与林爱卿能长长久久地做一对君臣楷模。”林如海听了这话,连忙在皇帝跟前跪了,磕头道:“臣蒙皇上错爱,几番破格简拔,臣五内铭感,敢不尽忠。”皇帝听了点头笑道:“起罢。令二舅兄的事与卿家无涉,爱卿不必挂心。”林如海匐在地上后心隐隐出了一层冷汗几乎将中衣也浸透了,直至听着了皇帝这番话,林如海才略略松了口气,磕头谢恩站了起来,依旧垂头肃手而立。皇帝又同林如海说了回话,这才放了他出去。林如海别了圣驾退出宫门,上了大轿,轿夫们抬起轿子打道回府,一路无事,归家来见贾敏。

    贾敏见着丈夫进门,带领丫鬟们过来见礼,亲自给林如海更衣净面奉茶,又看林如海神色异常,打发了丫鬟们下去,因向林如海道:“老爷今日有什么烦心事,若是说得,我愿与老爷分忧。”林如海就把今儿在宫里的事略略说了,待得说到皇帝说及黛玉的那些话,疑虑道:“我们黛玉也无甚出色之处,怎么就劳动得皇上动问。”

    贾敏听着林如海的话,把鼻子轻轻一哼,似笑非笑道:“老爷也太谦了,更不用把我当个蠢人看待。圣上这话分明是讲黛玉的终身大事他已有安排,不叫我们自己做主罢了。”说了又叹息一回道:“若是经皇上指婚,必然是非富则贵,只是这样人家的孩子也骄傲任性些。偏玉儿的性子,叫你我纵成了,等闲不能服人的,只怕是不大和谐。依着我的心思,请老爷好生给玉儿挑一个肯上进的,出身倒是不拘,只要自己上进巴结,再有老爷帮衬一二,外放巡抚,内做侍郎,日后自然一样封妻荫子。如今只叫人担心罢了。”

    林如海听着贾敏的话,也叹息道:“也不至于就怎么样了。圣上赐婚何等荣耀,多少人巴望不上呢。且经圣上赐婚,夫家也得给黛玉一二分体面。这些都是后事,且不用如今就烦恼,倒是你二哥哥,他素来风光惯的,不是长子,倒是占尽风光,这一回叫圣上夺了官职,赋闲在家,又从荣禧堂搬了出去,还不知道心中怎么埋怨呢,你倒是去看看他,也算是兄妹一场。“

    林如海这话不说还罢了,话音才落就见贾敏唇角一撇,脸上冷冷一笑,只叹息道:“老爷也太看轻我了,只当我这些事也不懂吗?我今儿上午巴巴地带了瑾儿过去给母亲请安。给大哥哥,二哥哥问好,母亲恼我也就罢了,大哥哥家里也还安静,巧哥那孩子我瞧着日后是大有出息的,琏儿同他媳妇算是有福的。倒是二哥哥叫我吃了软钉子,真真可笑可叹。”

    原是贾敏看着贾政上不能侍君,下不能治家,素乏长才,从前贾母康健之时,事事依仗贾母,而后又拖赖妻房,这回王氏教圣旨休归,偏贾政又要同贾赦将屋子换回来,只怕是手忙脚乱,不能安排妥当了,旁的也罢了,若是闹出笑话来,倒是要叫人笑荣国府一脉凉薄了。邢氏同王熙凤,一个是嫂子,一个是侄儿媳妇,也不好插手的,倒是她还能走一遭儿。又知道贾政把脸面看得极重,所以借着带林瑾过去给贾母请安的由头,先往荣国府走了遭。

    邢夫人同王熙凤婆媳两个都知道贾敏在其间出力颇多,听着她来了,格外有情,都过来在二门处相接。尤其邢夫人,总有扬眉吐气之感,拉了贾敏的手就道:“老爷说了:‘妹妹情谊最重,做哥嫂的难报万一,妹妹日后常常家来,别嫌我们愚拙,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

    贾敏笑着听了,向邢夫人道:“大哥哥客气了。大嫂子同凤丫头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大嫂子总是个和气的,凤丫头又乖巧孝顺。”说了又看向王熙凤道,笑道:“怎么不见巧哥宁姐,听着我来了,还不带了来给我瞧瞧。”王熙凤就笑道:“原是要带来给姑妈磕头的,只是宁姐儿小,昨儿想是着凉了,有些做烧,已请了大夫来瞧过,吃了药了,偏巧哥事多,说是不叫太太同我操心,非要看着宁姐退烧,这回怕是还在姐儿房里呢,姑妈即要见他,我这就去叫了来。”说了转身要去。贾敏忙叫着了她,道是:“罢了,左右日后常常走动的,也不急在这一刻。倒是母亲如今怎么样?”贾赦才同贾政把屋子换了回来,贾母就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只怕御史们就好参贾赦一本了。

    王熙凤叹了口气道:“吃了那陶院判的药,倒是好了许多,虽口眼歪斜之症不能改,神智倒是清楚了些,也能说几句话儿了。偏是前儿不知道哪个死丫头多嘴多舌的把圣上下旨令贾政同王氏和离的事漏与了她老人家知道,竟是把病势加重了几分。”贾敏听了就往贾母处走了回,不由心惊,贾母从前是个白胖丰润的老妇,虽是年近七十,头上白发也是白的少黑的多。这回竟是精瘦了,头上已然不见一丝乌发,两腮凹陷,嘴角不住流唌,看着王熙凤婆媳进来并贾敏,如见仇寇一般,双目中如喷出火来,把一个手抬起指着贾敏,口中只啊啊做声。

    贾敏看着贾母怒成这样,也只得赔笑道:“母亲可好些了?女儿记得母亲爱吃烧得软糯香软些的,只是母亲如今躺在床上,油腻的也不能多吃,我家老爷前儿得了些野鸡崽子,等我回去了煮了汤来母亲尝尝,肉嫩味鲜的又滋补。”贾母一把把贾敏扶在她手上的手拂开了,重重哼了声,转过头去闭了眼,只是做听不着。贾敏心知这是贾母怪着她帮称着贾赦,故此就道:“母亲可是生女儿气呢?”

    贾母听说就把头转了回来,瞪着眼睛狠狠看着贾敏,贾敏也不以为意,就道:“母亲也是极聪明的人,怎么想不着二哥哥一家子有今日都是母亲害的?母亲一味偏心着二哥哥。大哥哥同二哥哥一般是母亲亲生的,这爵位祖产从律法上就是该着大哥哥承继的,爵位上母亲插不了手,却只叫二哥哥占着祖产。却不想想待得母亲百年之后,二哥哥还能占着那荣禧堂吗?左右是要还给大哥哥的,除非大哥哥家没了承继的后人。若是二哥哥一家子从父亲去后就同大哥哥分出长幼主次来,王氏的心思也不能这样大了。都是从前那长不长,幼不幼的情形助长了王氏的心思。王氏这回能下手害琏儿妾侍之子,日后保不齐就能冲着巧哥下手。母亲可还记得,巧哥的学名乳名可都是皇上钦赐的,他有个长短,皇上岂有不问的?查究下来,只怕是一家子都要受连累。如今只休了王氏去,叫二哥哥居与别院,也算保全了一家子了。再有一桩,母亲也是侯府女儿又嫁进了公府,怎么这点子眼力见也没有了?宝玉衔了块玉下来,这还罢了,上头偏带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母亲忘了国玺上头的字了么?若是真有这样的事,也该藏着掖着才是。母亲同二嫂子倒是好,四处宣扬去,只怕人不知道一样,也是当今圣人是仁厚的明君,若是那等暴虐的昏君,咱们家只怕早有祸殃了。”

    贾敏说话和风细雨一般,却是字字句句戳着贾母的痛处,看着贾母脸上颜色渐渐变更,从暴怒而转为苍白,这才住了口,从贾母身边站了起来,道:“女儿的话,母亲且仔细想想,女儿过几日再来瞧母亲。”说毕,告退出去。

    贾母听着贾敏的话先是震怒,待得夜深人静时细细想去,却是句句在理,抛开王氏谋害大房子嗣不讲,宝玉的那块玉果然是个惹祸的因头,心里更是后悔起来。这人一后悔不免就多想,想深了就多疑起来,只疑心着那玉是王氏自己造的祥瑞,为着的就是荣国府这爵位。贾母想到这里,自然气恨,只是王氏已叫休归,她如今一句整话也说不得,一腔怒气怨气无可发泄,她是有病的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病势日渐加重,虽日日人参汤吊着,也不过撑了二十来日也就撒手去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贾敏又同邢夫人王熙凤说了回话,就说要去探望贾政。邢夫人同王熙凤亲送至穿堂垂花门前,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翠幄清油车来,贾敏携了林瑾坐上,众婆子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漆大门内,至仪门前,方下了车,早有两个艳妆丽服之姬妾带领丫鬟迎接。

    贾敏左右看过,认得是赵姨娘同周姨娘,先是眉头一皱,就道:“我哥哥呢?”赵姨娘听说,忙过来笑道:“姑奶奶请这边走,老爷在外书房呢。”周姨娘也过来笑道:“我们才搬来,许多东西没收拾齐备呢,姑奶奶可别嫌乱。”两个一人一句,倒是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贾敏眉头皱得愈加紧了,跟着进入三层仪门,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之气。及进入正室,赵姨娘同周姨娘请贾敏坐了,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政,一时回来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就不见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妹妹。妹妹还请过府坐坐去,也陪母亲说说话儿。’”贾敏听着丫鬟转述的贾政的这些话儿,顿时怒极反笑,立起身道:“我正是从母亲那里来的,即是二哥哥身上不好,那我就回去了。也请二哥哥好生保养,如今二哥哥是白身了,若是外头大夫看着不惯,只管告诉我,我替二哥哥请去。”言毕,抬脚就走。

    林如海听了贾敏的这些话,也就笑了,点了点贾敏的鼻头道:“你倒是一点子亏也不能吃的。你也不想想,我二舅兄怎么落在今日这种田地,他心上怨恨你也是有的。”贾敏拍开了林如海的手道:“若不是二哥哥他自己行差踏错,哪有今日。不想他不独不反省,反埋怨他人,可见是个无情凉薄的。倒是老爷从前是如何夸赞二哥哥的,要不要我说来与老爷提醒提醒?”林如海忙道:“罢了罢了。我一时走眼也是有的,你倒是一直牵着不放了。”贾敏叹息道:“二哥哥也是半百之人了,倒是不去说他。宝玉那孩子都是如今的情景了,他竟是一点子烦恼也没有,今儿我去时,他正带了小厮往外走,说是往个什么神武将军府喝酒去。我只问他日后做什么打算,他想了半日才告诉我,家里总是不能少了他一口饭吃。真真叫人哭笑不得。都是母亲同王氏两个不把道理世情规劝,一味溺爱,误了他一世。”林如海听说宝玉竟是这样的人,也是叹息了回,夫妇两个也就丢过不提,日后果然贾宝玉功名不就世务不通,一世蹭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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