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世赟眼中掠过了一丝贪婪的光芒,但又迅速消散了开去,他也不再追问到底是分什么钱了,而是提点蕙娘道。“仲白人在俄罗斯,隔得那样远,万一出点什么事,消息都传不回来。我心里也是着急得很,却又走不开的。现在你回来了,正好我也可抽身回老家去,亲自部署人马进俄罗斯打探仲白的消息。”
    蕙娘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也做担忧气愤状,“多大的人了,还是一点都不懂事,这个样子,将来怎么放心把大事托付给他?我拿他实在也是没办法了。偏偏现在爹又在前线……”
    权世赟叹了口气,也道,“若不是这个性子,皇上也不会这样看重他,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这些话也不多说了,总之我择日会回去东北,从江南那边抽调来的香雾部干部,现在却暂时不能还给世仁了。要跟着一起带到东北继续查访仲白的下落,你想起许家的底,或者要另行设法,或者就要等一段时间啦。”
    一个组织,资源也是有限的,权世赟名正言顺,蕙娘亦不能多阻止他什么,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其实请您过来,还有这么一件事。桂家两位少奶奶昨天过来见我,说起了会里的事。您也知道,当时一起对付牛家的时候,桂家也是以为我们和他们家一样,受会里的钳制的。这一次过来,她们就在打听消息,说是会里和他们提起了一桩交易……”
    权世赟笑道,“噢,你说的是这事儿。我本也想和你交底的,结果你一到京城就回冲粹园了,连日里倒是没找到时间。”
    便仔细把新出的这一味“神仙难破”的熏制方法给蕙娘说了,和权仲白设想的一样,是利用多种毒素炮制草药,只要是干的饮片,色泽深一点的,都能炮制得几乎是天衣无缝,混入药堆中很难被辨别出来。这样便可从出货时便混在同和堂的货包里,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把它送进别人口中而已。比如说皇宫内院,分药、熬药的没有自己人的话,只能是撞大运去碰,但风险也颇高,混得多了,很容易被别人用了,打草惊蛇,混得少了,有可能要一两年后才莫名地在无名小卒身上见效。因此研究出来以后,只是作为神仙难救的替代品而已,除非桂家这样要求特殊,事体特殊,就是不愿让别人抓到把柄,死亡本身是否可疑并不列入考虑的情况,也没多大用处。
    而和良国公一样,权世赟也是在桂家主动和其联系,索要北戎境内行商路线图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这个宝贵的机会,他提出神仙难破,无非也是为了把桂家和鸾台会绑得更紧一点。不过这么大的事,人家有所犹豫也很正常,这时候凑上去,就显得不矜持了。因此他还嘱咐蕙娘道,“等公主进了京,你看着事态发展,合适时不妨推波助澜一番,我们这里和桂家交涉的一直是柳七十七,你吩咐他去做就行了。这个人很老道,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蕙娘点头道,“我晓得了,这件事,看桂家怎么选吧。因郑氏态度洒脱,不大要闹,他们的压力还轻一点。就是要下手,也得等福寿回宫以后了。”
    “桂家在宫里有人吗?”权世赟失笑道,“回宫?要下手也得等福寿过门吧,现在福寿都回国了,桂家已失先机,真不知桂含春在北戎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倒要我们来给他擦屁股,不然,只怕他们家是真的要衰弱下去了。”
    桂家在宫里没人吗?蕙娘淡淡一笑,也没和权世赟顶嘴,只是又谈了些别的公事,便把权世赟给送走了。
    接下来几日,权世赟果然回东北去寻权仲白了,蕙娘先按兵不动,把她临走时耽搁下的一些公事和文书给看完了、办完了,问得杨七娘照旧日日送帖子过来,方才令石榴,“回了她的贴,就说我在冲粹园静候她的大驾,请她和三柔一并过来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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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七娘到的这天,蕙娘还是如常行事,谁也看不出她心中的起伏。就连素来最擅长察父母言、观父母色的歪哥,此次也完全被瞒了过去,吃完饭就忙去上课了,恨不能用一个上午便把课给上完,俾可和许三柔一起玩耍。乖哥只是划着脸颊羞哥哥,显然对他的心思是了如指掌。至于葭娘、文娘、乔哥等人,也是各有各忙,早习惯了蕙娘屋里川流不息的各色访客了。
    杨七娘到得亦早,她可能是刚吃过晚饭就从城里出发,又有新式马车和水泥路之助,居然半上午就到了冲粹园。见到蕙娘,也是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异样。仿佛现下生死未卜的权仲白也好,连续送贴十几天都被回绝的屈辱也好,都无法令她有丝毫感情上的变动,倒是蕙娘见了她,没什么好脸色,待许三柔等出了屋子,便开门见山地道,“你来做什么?”
    杨七娘笑道,“我来,我来不就是为了见你的?”
    “你还有脸来见我?”蕙娘盘腿坐在榻边,似笑非笑地问,“我当就是你起码也有一点良心,知道一点羞耻呢。”
    “我为什么没脸来见你。”杨七娘反问道,“下南洋开拓吕宋是你的主意罢?现在我男人就在南洋打仗,我看你也一直都挺有脸见我的。”
    这两人放下面子,唇枪舌剑起来,场面可有几分好看了。蕙娘亦不动气,她冷笑道,“你男人是元帅,我男人可没有受官。”
    杨七娘安然道,“他是国公府世子,也有俸禄的。女公子,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呀。为国为民,岂非责无旁贷?”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这样争下去,争一天都没有什么结果的。到了这种层次,谁不明白,很多事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是非黑白,也不是所有的戏里都有奸角,分分合合,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扯恩怨感情,反而显得格局不够了。
    屋内沉默了一阵,杨七娘拎起楚窑黑磁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品完了才道,“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一声。西北乱象已成,达延汗声势大振,看来,罗春短期内是组织不起强力的攻势了。英国人多线作战,也有几分顾此失彼,西北危局一解,南洋那边,他们的压力就更大了。他们已有在南洋和谈的意思。看来,短期内,打是不会打了,估计交锋也只能在暗处。罗春这个关键子一提出来,整局棋的变化,却又不一样了。你应该感到高兴,起码,神医的行动,的确为天下人带来了福祉。”
    蕙娘白了她一眼,道,“若有一天许将军也下落不明了,提醒我这么说几句风凉话给你听听。”
    杨七娘神色一动,“这样说,连你也不肯定他是真去了俄罗斯?”
    此女之灵动冷静,的确令人印象深刻,蕙娘扯出一抹笑来,淡淡地道,“你觉得他不会去俄罗斯吗?”
    “我确实觉得,现在的他不会去俄罗斯的。”杨七娘深深地望着蕙娘,“消息一出来,我就觉得有点奇怪,若说从前倒也罢了,可这几年的权神医,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坦然地道,“但我就是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他去了俄罗斯。”
    蕙娘沉默了一会,方问,“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试探这件事?”
    “那倒不是。”杨七娘摇了摇头,“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好奇和关心吧,我这次来,是想试探一番你对蒸汽船还有没有兴趣的。说来,你提到俄罗斯也是令我有了些灵感,俄罗斯的彼得大帝一直对造船业很有兴趣,也许到俄罗斯走一趟,能有别样的收获。不过,这得你们宜春票号配合了。据我所知,生意在俄罗斯做得最大的票号,也就只有宜春一家了。”
    这些年发展下来,宜春的规模,的确渐渐盛源给比下去了。蕙娘扯了扯唇未置可否,杨七娘也就没重提什么培养自己朋党的事了,她垂下头安然用了几口茶,道,“若想我走,说一声就是了。我这个人一直都是很识趣的,你现在不想介入蒸汽船,我也能理解,想把它更加发扬光大,我也能理解。”
    都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连权仲白的性命都可能填进去了,若是还没把这事办成,情何以堪?
    换句话说,为了这事,可能连权仲白的性命都葬送了,一怒之下,反而要把此事抛开,也是可能的思路,杨七娘这话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态度更算是坦白,倒比从前那成竹在胸的淡然样子更有点讨人欢喜。蕙娘唇边,不禁浮上了淡淡的笑意,她道,“我现在一时还想不到这里,最近脑子转得慢得很,还在想刚才你问我的那句话。”
    杨七娘冲她挑起了一边眉毛,半信半疑的,“你是说——”
    “你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说他去俄罗斯吗?”蕙娘把茶杯慢慢地、稳定地放回了桌面,她站起身子,负手走到窗边,借着动作的遮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回头淡然道,“我也想问你,你听说过鸾台会吗?”
    356、匕见
    杨七娘的眉毛慢慢地挑了起来,简直都要消失到了浏海中去,她看来对自己忽然没那么自信了,只是慢慢地咀嚼着蕙娘的说话,重复着道,“鸾台会?”
    “看来,你是还未曾听说了。”蕙娘又再端起茶碗,她也正在掂量着杨七娘的表情,思忖着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又在做戏。“这样看,你对同和堂在广州的活动,也不过只是一知半解罢了么。”
    说到同和堂广州分号,杨七娘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蕙娘托腮凝望着杨七娘,道,“你和我都是很长于心计,很懂得伪装,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上很有造诣的人。你猜猜我,我猜猜你,这么猜一天恐怕都猜不出个结果来。不论你怎么想,今日我先旨声明,不论你信不信,我说的甚至都不是有限制的实话,我说的全都是大真话,连一点假都不掺,一点保留都不会有,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好了,我一定诚诚恳恳地告诉你答案。”
    她未等杨七娘反应,便续道,“鸾台会的起源,是要从前朝末年说起了。当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东北的女真,西北的北戎,国内的闯王,南边的小朝廷,都有问鼎天下之志……而鸾台会的先祖,便是昔年曾被许诺封为一字并肩王共享天下的宁王。这一系在南昌经营多年,财力雄厚,此时也有些打算。”
    她居然真的毫无保留地将鸾台会的来龙去脉,甚至连他们化姓为权的□都娓娓道来,杨七娘听得呼吸声都几乎断绝,在上午明媚的阳光里,她整个人仿佛一尊青石雕塑,连表情都呆滞了起来。
    蕙娘亦不去猜度她的心思,只续道,“虽说天下大势已定,但鸾台会既然已经成立,这野心的火种,却延绵了下来。如此荒唐之事,正因为其荒唐,所以压根没有多少人会往这方面想。虽说鸾台会以很多种名字,甚至是托名白莲教等等,和许多人有过接触,但从没有一个人能猜出鸾台会的来历和野心。桂家以为鸾台会只是求财,罗春多半也做此想,文武百官以为国公府只是求稳,所以培育出了仲白。实则,在知道鸾台会的背景以后,你当可想象得到,他们培养仲白学医,是有自己的计划在的。你可以猜猜,这个计划瞄准的是什么目标。”
    鸾台会背景一出,权仲白是什么用处,那还用得上猜吗?杨七娘面色苍白如雪,她忽地打断了蕙娘的问话,道,“神医本人,一开始就知情吗?”
    “从前是不知道的,他的性格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也是计划中的变数。”蕙娘略带自嘲地一笑,“不然,你以为国公府为什么要把我求娶进来,难道就只是看中了我的万贯家财?”
    杨七娘沉默了许久,才别有深意地道,“只怕除了你的人品之外,也是看上了宜春号吧。这几年宜春号发展得这么顺利,顺风顺水,黑白两道麻烦都要绕着走,我心底亦是有些猜疑,在广州地界查了查,只知道道上有人暗中为他们保驾护航,这人隐隐就和同和堂广州分号的一个管事有关。当时还以为,两家结为亲戚,他们是在维护主母的嫁妆。国公府暗中和黑道有些联系,不过是为了做点走私生意,没想到,我还是想得浅了点。”
    她也算是解释了自己对权世仁的怀疑,蕙娘抽了抽嘴角,却没有尽信,她续道,“初知内情时,我心中的震惊你也能想像得到。不因为鸾台会的勃勃野心,也因为国公府处境的尴尬,不论这事成还是不成,国公府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这几年来,为了攫取一点权力,我花费的心思,你也能想像得到了。不过,好在天命还在我这一边,经过许多年的谋算,如今权族势弱,倒是国公府的势力渐渐膨胀起来,族中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竟处处退让,现在更把我捧上了鸾台会龙首的位置担个虚名,虽是虚名,但也令我好容易占据了一点优势……”
    “既然权族势弱,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又要靠神医实施,而神医摆明车马,全天下最听你的话,不论出于什么心理,在现在他们肯定要把你给捧好的。”杨七娘喃喃地道,她看来有点明白过来了。“然而,神医的失踪,使得一切情况都发生了变化。如果神医不能在年内归来,只怕你好容易取得的优势,都要付诸东流了。”
    “而且这一次,若是按部就班地走棋,再翻盘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蕙娘唇边,逸出了一丝冰寒的微笑,“纵使侥幸保得性命,宜春号的股份保不住了不说,我这一辈子都要低头做人不说,只怕连歪哥的一生,都要受其操纵了。”
    “以你心气,自然不愿如此了。”杨七娘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她目注蕙娘,轻声道,“你想要逃,想要寻求我的帮助?”
    “逃,我自己也能设法。”蕙娘淡然说,“但我若现在逃了,金钱地位暂且不说,这一辈子,都将再难得到仲白的消息。倘使他能活着回来……”
    她没有往下说,但杨七娘已经可以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蕙娘几眼,忽地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世子夫人真是至情至性,你和神医,论性子是格格不入,我没想到你真肯为了神医做到这一步。”
    “留下来,那就要斗了。”蕙娘不去理会她的最后一句话,“虽说胜算不大,但就是要死,我也情愿死得轰烈一些。也胜过这样行尸走肉地活在世上,日复一日地盼望着他的下落。然而,我手中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没有掌握军权,和鸾台会斗,我是需要人手的。”
    这长篇累牍的谈话,终于进展到了戏肉,杨七娘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她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现在是在求我帮你么?”
    “我不是在求你帮我。”蕙娘微微一笑,“我是在勒索你帮我。”
    杨七娘换了个姿势,她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尽管这微笑是如此的漫不经心,仿佛暗示了主人的游刃有余,但她紧缩的瞳仁,紧抿的唇角,都透露了蛛丝马迹。她慢慢地说,“哦?”
    蕙娘面上的笑意,渐渐扩大,她轻声道,“你还记得你们家的三小姐许于翘吗?”
    杨七娘的呼吸声猛然一顿,她瞪大眼死死地望着蕙娘,终于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镇定。
    这时候,蕙娘反而又镇定了下来——在两人对于主导权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看来,这一回,她是占到了上风。现在的问题,无非是如何把优势保持下去而已。
    而保持优势,一直是她十分擅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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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算是先人遗泽,整件事当然和我无关。许三小姐的情人当年就是鸾台会的高层管事,他们也的确是情投意合,三小姐到现在应该都不知真相。不过,历年来见过她的人可都还活着呢……”蕙娘详细地对杨七娘解释道,“说实话,这可能也不算是我在胁迫你,若是我反扑失败,亦不会坐以待毙,自会入禀内宫,结束这疯狂的一切,到时候,反正都是个死,自然是能多攀咬一家是一家了。许家到那时候自然也会受到牵连,以皇帝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太相信许家的清白,你道是不是?”
    在短暂的吃惊后,杨七娘很快又找回了她的冷静,她泥雕木塑般坐在当地,仿佛对蕙娘的说话根本无知无觉。——用她的沉默来反抗蕙娘主导谈话的节奏,这亦是常见的一招,但蕙娘并不在意这种垂死挣扎般的反抗,而是欣然续道,“当然,若是只有这一点,许家也许还能勉强自保,安然度过风暴的成算还是不小的……不过,你确实忘了,我手中还握有桂家的把柄,清辉部更是在西北经营多年,当年江南民乱,挑头闹事的那些人,虽然被送到了西北,但想要把他们重新寻访出来,却也并不难的。任何事,凡做过,总是会留下痕迹,即使少夫人你是高手中的高手,也无法把水波完全抚平。我说得对吗?”
    杨七娘的呼吸声似乎被封锁在了喉咙里,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回,蕙娘也不说话了,她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杨七娘的表情,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在她看来是相当怡人的沉默之中。
    以鸾台会的能力,要追根溯源把江南民乱的来龙去脉给挖出来,可能性是非常的大,刚才蕙娘和杨七娘解释时,特地提到了瑞气部的构成——瑞气部多数都是从前锦衣卫暗部的遗民,一代代都在本地生活,许多人就是以白莲教首领、一斗米教香主的身份在活跃,这些人的市井消息是最灵通的,而江南民乱中的参与者,都是无业游民,他们岂非是各种教派最热心的参与者?
    仅仅是这个把柄,已足够让许家深陷麻烦之中,更何况还有一个许于翘雪上加霜?蕙娘今日敢把这些条件摆到台面上来,就是因为它们实在非常合情合理,只要还有一点理智,不愿家破人亡,杨七娘几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噢,再说。”她忽然又想起来补充,“事成以后,也不是没有好处……我对蒸汽船的热情,一直还是很高的。若不是鸾台会绊住了我的脚步,说实话,我真有兴趣和你一道折腾折腾这些新鲜玩意儿——”
    她侧过头,纡尊降贵地一笑,亲切地道,“这样想想,你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呢?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已算是相当划算的买卖了——我可半点坑你的意思都没有啊,世子夫人,你说是不是?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伴随着一道清晰的声音,杨七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也对蕙娘绽开了一个冷冰冰的笑,轻声细语地道,“说说你的计划吧,世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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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7、联手
    “按封子绣的算法,最迟今年六月,仲白应该或多或少能传来一点消息了。至迟到今年九月,仲白也该有肯定的行踪了,”蕙娘亦不瞒着杨七娘,坦然相告道,“文娘和葭娘我预备这个月就给送到广州去,在广州会有人把他们接到新大陆。有你暗中照拂,应该是不会出太大问题的。你们家的三柔如何,要跟着一起走么?”
    杨七娘唇边勾勒出了一点笑意,低声道,“她过去做什么?那是鲁王的地盘,她过去容易,要回来只怕就难了吧。她不比你们家葭娘,还有个小姨带着,孤身一人去到新大陆做什么?成王败寇,一家人要活在一块,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
    若能把歪哥、乖哥送走,蕙娘简直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留在身边,但杨七娘说得也有道理,她毕竟不像是自己还有个焦勋。她也未有勉强,只是继续往下分析道,“这种事,肯定是赶早不赶迟的,等到几方面都起了疑心再动手,即使成事也是处处被动。眼下西北围解,之后半年正是陆续回防、换防的时候,军队调动十分频繁,不论是桂家还是你们许家,手里的兵都能抽出来使用。我看,即使是准备仓促,应该也在这半年之内必须要有所行动了,这时候,兵贵神速。”
    见杨七娘不言不语意似默可,蕙娘又道,“不妨告诉你,鸾台会的老巢,就在朝鲜境内,从白山过去一水之隔……嘿,这些事我不说,你也能查到,你无需担心我虚言相欺,之后若要私下调查掌握把柄,也是随你的意……别的事都不多说了,既然是在朝鲜境内,事情要好办得多。若能由许家、桂家一起出兵,不管三七二十一,蒙面上岸直奔凤楼谷,打个措手不及,是有很大可能将其一网打尽,赶尽杀绝的。”
    她瞅了杨七娘一眼,唇边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当然,在我来看,最好是别留一个活口,可你们却未必做如此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我们可以日后再说了。现在先把大盘计划定下来要紧。权族昔年曾有过一次大的损失,数千兵马全军覆没,现在虽然又囤积了一批火器,但战力的损失却是难以短时间内恢复的。蒙面过去,速战速决,朝鲜方面已经禁海多年了,说不定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就走了。我们再假传圣旨暗中敲打一番,令其老实守密,鸾台会的根本,自然也就灰飞烟灭了。之后在白山方面的首尾,我这里自然有人收拾,你们就不必冒风险踏上东北的土地了。”
    在朝鲜境内胡作非为是一回事,率领一支不该出现在东北的大秦军队横行霸道又是另一回事了。杨七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问道,“那鸾台会四个分部呢,你预备如何处置?祥云部倒罢了,反正也不知你们的底细,断绝联系也就是了。瑞气部、香雾部和清辉部,还有南边分号的权世仁,都是能激起风雨的组织,难道就这样任其慌乱下去?”
    “权族出事以后,鸾台会必定阵脚大乱。”蕙娘眼中闪过一阵杀气,“各部之间势必互相猜疑,届时,我会请权世仁主持召开大会,我亲身赴会以示诚意,到时候,由你方出面,在广州附近,还不是由得你一手遮天?”
    她干净利落地往下一劈,做了个手势。杨七娘丝毫也不意外,颔首道,“这些动静,原本是瞒不过人的,但现在皇帝精力越发短缺,很多事上都依赖表哥的判断,你又可借着我的关系,来遮盖其中的动静了,是么?”
    蕙娘微笑道,“好容易把你给拉过来了,总要人尽其用嘛,你说是不是?”
    杨七娘呵呵地笑了几声,也说,“话虽如此,但你算盘也打得太精了点吧。再说,这个计划毕竟是你仓促间酝酿出来的,其中行险之处颇多,有些事你想得太理想了,若是一个行差踏错,结果没那么完美,就有被皇帝注意到、猜疑起来的可能。你想,抛开白山那边不说,你这计划到了最后,单是国内就要清洗掉多少人?这些人命,不可能悄无声息就这么没的。肯定要往上报,就是广州的事被捂住了也没有太多的作用,皇帝一经过问,表哥也不能不把广州的动静报上去的……为了扳倒牛家,我们准备了多久?你要做的事,可比扳倒牛家还要更耸动了。”
    她虽然指出了蕙娘计划中的纰漏,但语气和缓、态度平稳,蕙娘也未动情绪,她欣然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拉你帮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你的脑子我还是很信得过的,有什么指教,但说便是。”
    “这些风险,我可以担。”杨七娘首先淡然地道,“欺上不瞒下,欺瞒上峰的事其实谁没有做过,许家在这件事上要承担的风险并不大。但我估计你若倒台,肯定会把我们牵扯出来,是以在这件事上你也可以相信,我确实是真心实意在为你着想。我猜,你在事成后打的主意是捧六皇子上位,免得新皇日后来翻旧帐……等到六皇子即位以后,权家位高权重,届时要发展蒸汽船,还不是你的一句话?这条思路,也不能说有错……但却走得太慢了点,你就没想过,把这几件事合在一块做吗?”
    以蕙娘的城府,亦不禁悚然动容,她仿佛头回认识杨七娘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清秀的少妇。
    ——没想到,杨七娘的思路,几乎是和鸾台会……不,是比鸾台会还要疯狂!
    然而,这话又诚然不假,这个计划,本来是她和权仲白一起策划的,因权仲白能精确地掌握皇帝的身体情况,他们便能在最混乱的时间内发动人手,以此掩人耳目,之后新皇登基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权家人若非已经远扬海外,便是已经高枕无忧,把六皇子捧上了皇位。现在少了权仲白,她仓促间也拿不出什么更高妙的计划,自己的力量又尚且没有丰满,只能胁迫许家参与进来,然而,因权仲白的失踪而露出的破绽,却是无法弥补。杨七娘指出的办法,也不失为一条明路。虽然如此一来,两人要部署的线又多了一条,但总比干掉鸾台会以后又为皇帝揪出来干掉,彻底为他人做嫁衣裳来得强。
    “你有什么办法能掌控皇帝的生死?”蕙娘都没提排在六皇子前头的几个皇子。只要杨七娘能说服杨宁妃,将三皇子从皇位之争中隔离开来,或者说是干脆由她出手把三皇子给干掉,不用任何人发话,杨宁妃都会阻止皇五子登位,至于皇四子,本来就是个孱弱的病秧子,没有一天离得开药罐,要在他的药罐子里动点手脚,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问题,只是皇帝居住的长安宫防卫森严,想要毒杀他,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杨七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忽然间流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情绪。
    “我曾告诉过你,任何人都有底线,但任何人的底线,也都有一个价钱,”她的语气,似乎云淡风轻外又还有一丝淡淡的怅惘。“这一次,你用来买下这底线的价钱,高得我无法拒绝……”
    也就是说,在许家合家人的生死跟前,杨七娘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底线了。
    蕙娘望着她,心中忽然浮现了几许同情——正因为她曾是个毫无底线的人物,今时今日,她才能明白杨七娘被迫放弃底线的痛楚。
    物伤其类,想要在这局游戏里继续玩下去,她也好,杨七娘也罢,被迫付出的东西,终究只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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