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佛爷的尸体并没有出现正常尸体该有的变化,而是变得更加干瘪,所有的皮肤都紧紧箍在骨骼和肌肉上,触之坚硬似铁。

    长生树下的异象俱已结束,丹水池底浅浅一层黑色的粘稠流质。

    王大可看起来异常憔悴,我想她也许是寻找了一夜。

    我知道她没有找到,也许是没有勇气找到,因为我分明看到刘东西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坐了一夜。也许她只是需要这种寻找让自己感到安慰。

    池底的药看起来很少,但却装满了我能找到的所有密封容器。荏看着我大包小包地从池子里爬出来,捂着嘴笑。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荏已经不再被这个地方所排斥,也许是已经取得了这里的认可。

    “什么时候出去?”荏问我。

    “再等等。”我说,“孩子还太小,这么出去我不太放心。”

    荏掐吧着手指算了一会,“大约是到冬天吧。”

    我点了点头,小熊完全不像其他的人类小孩那样脆弱,这才出生几天的功夫,几乎就已经能翻身了。但这只是身体的强壮,他的感知觉还是正常孩子的发展速度,所以我们必须等。我相信等到他四五个月的时候,应该就能行走奔跑,随我们一起行动了。

    “为什么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荏问道。

    “男孩子应该跟着他的父亲。”我对她说。

    ……

    卢岩在午后找到我。

    “四安,我要走了……”

    我正在喝水,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呛住了,咳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要去哪?”

    “去夏山,他已经等了很久了,我该去接替他……”

    我放下杯子,怔怔地盯着卢岩,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他”指的是谁。

    夏山建木的守护者,到了交班的时候了吗?

    “为什么是现在?晚一些不行吗?”

    “我只能趁夏天进去……”卢岩眼睛像是忽闪了一下,“另外,我也等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你不是说你的身体没事了吗?”

    “那只是为了保证我能够到达……”卢岩道,“你应该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想起了刚刚被王姓灵魂遗弃的都佛爷,还有葛二黑脸上飞起的透明蝶群,干瘪的尸体和转瞬即逝的石中人……

    时间就是这么残酷着,坚定地将所有的一切推向毁灭!只有人类永生!

    永远拥有新生!

    “卢岩……”我想用我们需要他的保护来作为理由挽留,但又想起这种挽留对他来说无异于谋杀,对他来说,道夏山的建木上用另一种姿态活下去,才是延长他生命的最好办法。

    “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卢岩嘴角动了动,一丝刘海无由飘起,“荏和格迦们让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力量。”

    “我……还有……王大可……”卢岩像是有些费力地说出王大可的名字,“有我们在,你不必担心……”

    我点头,心中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有种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了,我该走了……”卢岩站起身来,那根长棍重新握在他手中,“不要想着去接替我,活着很有意思,我还想活下去。”

    我找不到任何劝阻卢岩的理由,他淡然的眼睛可以回绝我所有的劝告。

    卢岩走到窗前,向前又走了一步落了下去。

    一丝风从窗口吹进来,转瞬即逝,小熊却一下子醒了,哭了起来。

    我抱着他走到窗前,白玉廊桥上,卢岩已经走远,却又有清朗郎的声音传过来。

    “小熊的名字我很喜欢,他要和这个新世界一起长大!”

    小熊向前看着,伸出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抓了抓,又猛地转身抱住我的脖子。

    我没有回答,鼻子抵在他柔软的胎发上,有些酸,有些痒。

    ……

    远远的一座高亭顶端,王大可凭风而立,看着卢岩远去。

    我看见他攀着绳子跃上高墙。

    刘东西站起来,似乎是施了一礼,卢岩站住,跟他说了些什么,随即便纵身跃下。

    王大可仍然面朝着那个方向,没有丝毫移动。

    刘东西坐下,也朝着那个方向。

    外面静默的可怕,小熊的小手在我脖颈上拍打,表达着他对我的喜爱。

    “他走了?”小阚不知何时回来,在我身后问我。

    我没有转身,点了点头。

    “我们何时动身?”

    “等冬天。”我说。

    小阚坐下来,开始在石桌上分择刚刚采来的野菜。

    “那样好,咱们到那时候说不定都会走路了。”

    我把小熊举高,盯着他圆滚滚的两腮上面干净的眼睛。

    “咱们的孩子,恐怕比你想象的走的更早。”

    可能是这个姿势让他感到不适,小熊使劲扭着身子想下来。

    小阚笑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走了,咱们的孩子是最棒的!”

    我点了点头,把小熊抱在胸前,心想这会卢岩应该已经出了宫城了。

    傍晚的时候,我来到第七重的丹水河中,河边上那棵抱着残碑的老树已经倾倒,半截残碑也被带出地面,湿润的底座斜向上翘着。

    虽然这块残碑明显地年代久远到无法计算,但上面的字迹却像是新刻上去的一样清晰。

    区别于此处建筑的精雕细琢,这块碑的做工简直粗陋地令人不忍直视,且不说那甚至没有对齐角线的碑形,单说那上面锋利的刻痕和生硬的笔触,简直就是粗制滥造的典范。

    我捧了捧丹水洗掉上面的泥土,努力想认清那碑上的文字。

    碑上笔画从上沿起,到地面终,中间毫无间断,竟然像是一个字。但这字却像是顽童信笔涂鸦的恶作剧,根本就无从辨识。

    “这是张符。”刘东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猛然转头,却看到他正站在离我不远的丹水中,脸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一双眼睛深陷下去。

    一夜未见,他竟然像是已经老了十多岁一般。

    “什么符?”我想说点和昨夜有关的事情,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就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不知道,现在符箓多是后人牵强附会胡编乱造的东西,真正的符我也只是见过一两次,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

    “那算了,估计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走到横担在丹水河上的倒木旁边,摸了摸金黄色的木纹,折断了几片脆快的树叶。

    “多少算是有迹可循吧。”刘东西也走到倒木旁,“看这符,笔画连绵不绝,宛转悠长,很有些生生不息的味道。”

    “那是什么意思。”

    “你家的树要是长不好,贴一张上去保证管用。”刘东西看着我,正色道。

    我笑了,“想通了?”

    “无非就是那些道理,想当年……”刘东西说了一半突然打住,眼睛有点楞。

    我拍了拍他,“好汉不提当年勇,大丈夫何患无妻。”

    刘东西瞪了我一眼,“卢岩走了,我怕什么?”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其实大可真是很不容易,到这最终,她终于和他做了同一种事情,也算是心愿已偿了。”刘东西叹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道。

    “我有点饿了,想吃饭。”刘东西愣了一下,回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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