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意与尚悦盯着萧续邦后腰上那枚血一般殷红的胎记,一时都是无语。

    虽然二人之前并未亲眼见过,但是宣王这样大张旗鼓地要在众人面前挑出此事,即便只是一场赌,也至少有八、九成的胜算,绝不会信口胡言。

    所以,萧续邦果然有这样一个胎记,原不是让人意外的事,只是,掀开萧续邦衣裳之前的那一刹那,总是有些侥幸心理。万若是错了呢?哪怕是形迹不同,大小出入呢?

    那样,她们若要治罪宣王,就有充足的理由和借口,而若是看在血脉亲缘份上,想息事宁人,也能嘻哈着玩笑带过,却还能以此好好敲打下宣王,让他即便不是从此不敢再生事,至少也好生消停一阵。

    可偏偏就没有这侥幸,那胎记,颜色,位置,大小,都与陈婆说的一般无二。

    萧延意盯着那胎记半晌,将萧续邦掀起的衣裳,用力往下一拉,一下子就恼了,“定是翔儿身边的什么人是他们安插,或是他们买通了的,我这就给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挨个拉来好好地审,若知道了是谁,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萧延意愤而起身,唬得一直乖顺地任着姐姐和姑母摆弄的萧续邦一愣,他本是看大人们神情肃穆,便知道是有事,所以一直乖巧地不发一言,这会儿见萧延意忽然火了,他吓得差点落泪,牵了萧延意的手,小心地扭着问道:“皇姐,您怎么了?”

    “翔儿,平日里都是谁给你换衣服,伺候梳洗的?”萧延意厉声发问。

    萧续邦战战兢兢,赶紧挠着脑袋想,“有琴儿,有小多子,还有……”

    “好了,芫芫。”尚悦面色一肃,起身到外间喊来适才遣出去候着的贴身侍女,让她先伺候着萧续邦去休息。萧续邦有点儿慌张地看看姐姐跟姑母,嗫嚅道:“皇姐,姑母,是翔儿做错什么了么?”

    他那委屈的样子,让萧延意心中蓦地一酸,赶紧蹲身下去,柔了声音道:“没有的事,翔儿,天不早了,你去睡觉吧,皇姐跟姑母还有事要说,明儿一早,皇姐去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萧续邦点点头,见尚悦也是对他点头笑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走萧续邦,尚悦才道:“芫芫当真觉得是翔儿身边的人有问题么?”

    “那还能怎样?”萧延意气道:“姑母还当真觉得,翔儿就是那陈婆子接生的不成?”

    “芫芫,这些年宫里的人的确是并不规整,哪里送来的都有,你若说旁的地方,有宣王他们安派的人,我还信,但是独独你身边跟翔儿身边的人,却肯定是伯钺亲自安排的无疑,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定然是他极为信任之人,你观你身边的睐月、唤月便知,他们虽对你与翔儿没有外心,骨子里却是只认伯钺这一个主子的,你说这样的人,会为了些重金收买,去把这事说与别人听么?哪怕他们对翔儿并无这份忠心,这其中可是牵涉了伯钺进来,说他们会害伯钺,我可不信……”

    “那您就信了……就信了翔儿不是父皇的儿子么?”萧延意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这事或许还有另一层可能,你想过没有?”尚悦迟疑地说道。

    “什么?”萧延意的心突突地跳,忽而分外紧张。

    “翔儿是皇兄的孩子,却并不一定就是淑妃的孩子,将军府那夜产子的也许就是翔儿的亲娘,或许是皇兄在外宠幸过的什么女人,不方便带进宫里,便安置在了伯钺那里,若皇兄还在,这事便有其他的安排也未可知,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似乎……”

    萧延意深吸了口气,“姑母是说,那……那翔儿是父皇的私生之子?”

    “未必是没有可能,伯钺人品,你我信得过,魏家对大宏的忠诚我们亦信得过,便是桃代李僵,非常之时有非常之举,也不会做出乱我皇室血脉的事。而宣王虽则急功近利,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硬去凭空捏造此事的可能也极低,又加上翔儿身边的人几乎不可能被收买,那如今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如此了……”

    “那……那,若是这样,这事又该怎么解释?怎么收场?”

    “芫芫,有些细节,你许是没有留心。宣王非要今日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此事,要说该是抱定了要质疑翔儿身世事的决心。可今日我当着众人的面,说是此事该是宫中有人走漏了消息给陈婆,宣王等人虽是辩驳,却也并没特别反对,要求对质清楚。这说明,他们也给今天的事,留了回旋的余地。

    他们那日找来个当年宫中的御医,今日又找来个接生的稳婆。那御医老臣们都认识,想必你也见过,身份不会作假,这稳婆当初在京里颇有些名声,想来也不是虚构。人既是真的,事也不能是全假,而他们能找来这几个人,就未必没有其他后手,你若生与他们拧着,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可若是与他们谈些条件,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许,便不会再捉着这事不放,那样,咱们也不过是牺牲了陈婆子一人,再搭上几个宫女太监,便能把这事撇清,总不至于掀起太大的风浪。”

    萧延意眉头紧锁,“那姑母以为他们要什么?”

    “这皇位显然是终极目标,但是他们也该知道,仅凭着这件莫须有的事,一两个人所言,未必就能轻易做到,毕竟若那将军府的产妇果然是翔儿生母,如今也是死无对证,他们再拿出多少证据,也仅仅可说是怀疑。所以,除此之外,或封地,或爵位,或其他利益,总有几样能打动得了他们,咱们与他们开诚布公地谈明,或许还是能解决的。”

    萧延意仔细想着尚悦的话,半晌才道:“咱们若如此示弱,他们还当拿了咱们什么短,从此欲与欲求的话,何时是个头?翔儿这龙椅又怎能坐得安稳?若真如姑母所言,翔儿不是淑妃的孩子,却是父皇的私生子,无论如何也是我萧氏的正统血脉,父皇再无其他子嗣,传位于他也是情理之中,虽然挑明此事,或许有损父皇的声名,但却会让翔儿不再有什么后顾之忧,不至于日后还要受制于人。”

    “可这么做却太过冒险,有些事让人生疑容易,让人释疑却难,尤其是关乎血脉之事,咱们如今一切也都不过是猜测,那日将军府有妇人产子难产而亡的事,这些年可是没少传扬,大多数人心里都是信的,不过,那时只以为是伯钺的未婚妻子……”尚悦说着,忽然顿住望向萧延意。

    萧延意脸上一时苍白无色,却还是摆手道:“您接着说!”

    尚悦迟疑了下,才又说道:“那事既是信了,那如今把那孩子与翔儿联系到一起,便是不拿出十成的证据,恐是多半人也是倾向于相信,如今只你我红口白牙,说那孩子是皇兄当年沧海遗珠,我猜天下人宁愿信那是伯钺的孩子,也未必就会信是皇兄的,可这等事,咱们又拿什么证据出来说?”

    “若真到了那样,便是躲无可躲,大可当着天下人,当着文武百官,再如上次宣王发难时一样,滴血认亲就好。”萧延意咬牙道。

    “这滴血认亲一事,本是民间传言,皇室血脉干系重大,如何能这样儿戏?便是到时用此方一时间尚算能堵住悠悠之口,可我萧家皇族的脸面却又何在,堂堂天子,却要当着天下人的面,用这样的法子来证明自己,你又让这帝王的尊严如何自处?”尚悦苦口婆心。

    萧延意不甘道:“难道除了去与宣王谈什么条件,就别无它法?”

    尚悦沉默,只是缓缓摇头。

    萧延意忽地发狠,“姑母,这朝代更替,龙椅安稳与否的事,从来讲的不是理,拼的却是刀剑,不能证明,便不去证明,我信翔儿是父皇的孩子,我信他该继承这萧氏的江山,那便还有合理可讲?谁若觉得不行,便试试有没有本事,拉我翔儿下龙椅吧!”

    尚悦闻言惊骇,“芫芫,此事尚有回旋,你怎地就想到鱼死网破?”

    “皇叔们惦记这江山不是一日两日,父皇还在时,父皇这皇位做的理所当然,他们再惦记也师出无名,吐谷入侵,父皇殒命,翔儿一稚子坐了皇位,他们从头上,便是心里不服,纵是没有今日这些事,他们早晚要找出别的事来。让,又什么时候是个头?翔儿年幼懵懂,我又是女流,且离朝三年之久,如今尚无坐稳的根基,这样时机他们怎么会放过?他们就是看我们软弱可欺,才敢如此作为,再去伏低做小,那这皇位今日即便还是翔儿在坐,日后还不是受制于他们,为所欲为?”

    “芫芫,莫要冲动行事,还是再斟酌下定夺才好。”尚悦惊慌劝道。

    萧延意忽地却是起了身,往外就走,尚悦慌忙拉住:“你去干什么?”

    “我去见伯钺!”

    “你要放了他?今日当着百官的面拿了他,再如何,焉有不审便放的道理?”尚悦急道。

    “姑母放心,我只是有些事想与他问明白,我便是要放他,也会光明正大,不会现在就放的。”萧延意在一晚意外,惊慌、无措之后,此时左思右想,竟是没有良策可使,忽然被逼出了几分骨子里的执拗,也不管尚悦再说什么,抬步往外就走。

    尚悦见萧延意如此,也实在无法再劝,可是心中还是不安,便想着私底下不若与宣王几个先谈谈,好在她如今身份超然,且又与那几位是平辈,说起话来方便些,于是,萧延意去找魏不争,她便拧身去找宣王几个探探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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