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辰星璀璨。

    太液池上微波粼粼,有一艘小舟在黑夜的笼罩下在池中轻轻摇晃着。

    舟内坐了个曼妙的身影,她曲着腿抱着膝盖,下巴也搁置在膝盖上,呆呆地盯着船头一会儿,再扭头望着平静的池面。月的影子像是银盘一般,北斗辰星正是要水中捞月的那柄银勺。

    她眉心的梅花含苞待放,手上的银链熠熠生辉。

    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观望了一下四周,再起身坐在船沿,伸出一双玲珑可爱的小脚来,踢着水面,水花溅起,一丝丝凉意入心。

    已经暂时稳住了韦后和安乐公主,但不知道究竟能拖延到何时。太平公主手握重兵,竟然对皇位不闻不问,看来她是真的无意于皇位。而临淄王李隆基近日也无动静,像是消失了一般......

    婉儿仰头看天空,几朵薄云飘了过来。

    武瞾,你所守护的天下,竟然无人可接手,我该怎么办?

    她见过自己的母亲郑氏,这些年来她一直游走于都城的达官显贵的妻子女儿之间,为的就是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招揽那些攀不上太平公主但又想攀龙附凤的人。郑氏的不辞辛劳让婉儿深感愧疚,她屡次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厌倦了这些无休止的争斗,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但屡次也憋了回去。

    她忽而想起郑氏第二次入狱的时候对司马安说过的话,她说司马安是为自己而来。几番恳求之下,郑氏终于道:“我在天牢见过她,是她亲自告诉我是为了你而来,虽然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何意思,不过若没有她的帮忙,我早就死在天牢里了。”

    婉儿这才知道,原来母亲偷偷瞒着自己,一直和这个所谓的“司马安”有所联系。

    司马安......明崇俨......

    婉儿的心口一阵抽搐,她皱着眉头按住心口,等待这一阵苦痛过去。

    “上官婉儿!”声音由远及近,很是熟悉。

    婉儿勉强看着她,划着一艘小舟,衣袂翩翩,姣好的面容在月光的投射下显得如梦似幻,仿佛月中高贵仙子,她的下颚稍尖,眉宇带着天然傲气,即使焦急,动作也无不潇洒自在。

    “竟是你......”婉儿头一晕,身子往前倒去,稍后便接触到那凉意涔涔的池水。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身,将自己迅速带了上去,靠在一个带着陌生气息的怀中,婉儿咳嗽了两声,终于将所有的水都吐了出来,刚一恢复她便连忙离开了那人的怀中转身行礼道:“上官婉儿见过镇国太平公主。”

    李令月睨了她一眼道:“你是先皇后宫妃嫔,本宫不应受此大礼。”

    婉儿微笑,坐在了太平公主小舟的另外一头沉吟半响道:“公主深夜泛舟?”

    “昭容不也是么?”

    “那正巧了。”婉儿回。

    李令月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冷不防蹦出一句话来,“不巧,本宫是特意来见你的。”

    “见我?”婉儿转念一想,心中遂澄明,“公主不是和司马哥哥双宿双飞无比自在去了,此刻回来难道是为争夺皇位不成?”

    刚说到司马安,李令月就变了脸色,心如死灰道:“本宫对皇位没兴趣,”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再扭头看着上官婉儿认真地一字一句清晰道,“司马安已经死了。”

    婉儿只觉得如当头一棒,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扶住了船舷稳住往后倾倒的身形沉默了一会儿,待脑海中恢复了几丝清明后噙着泪问:“公主大可直接言明真相,就说不想履行诺言便是,何苦咒她死......”

    “尸首就在本宫府内,明日即火化。”李令月咬着下唇。

    婉儿只觉身子一软,瘫坐在舟上。

    “她怎么去的?”

    “中毒。”

    “死的时候可有痛苦?”婉儿追问,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可控制地抽泣着,心想着要冷静下去,但行为却不受意志控制。

    李令月稍加犹豫,落寞道:“不痛苦。”

    “公主,”上官婉儿直视对方,“婉儿求公主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李令月也回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应允下了。

    一个位高权重的公主,一个才华横溢的昭容,这两个举世无数的传奇女子为了共同一个心爱之人同坐于小舟之内,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婉儿忽而站起,迎着徐徐凉风闭上眼睛。

    李令月侧首瞧她,但不动作。

    “噗通——”婉儿跃入水中,溅起一团水花。李令月稍加思索,也立即跳入了水里。

    上官婉儿在水中屏息待了一会儿,再窜上水面的时候抹掉脸上的水,瞧见舟上人也空空,遂四处张望着太平公主的去处。此刻,面前也冒出一团水圈来,随之而来的是太平公主那张冷眉凝色的脸。

    “上官婉儿,你想自杀?”她问。

    婉儿摇了摇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她只是不想让对方看着自己哭泣,她只是想让眼泪融化在池水之中,悄无声息。她细瞧太平公主面色,眼睑下一团青丝,深邃的眼里带着几条血丝,这一段日子不见,整个人也瘦削了许多,原本就稍尖的下巴,此刻更加明显。之前还有衣裳遮掩身体,此刻浸入水中,已经曲线毕现。她的手臂瘦的只剩一层皮,若不是她锐利的眸子,婉儿差点以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公主,我不会自杀,我还有希望。”婉儿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你还记得明崇俨吗,那个自诩为大唐第一术士的家伙,如今公主有心便去乾陵找他,一定有所收获。”

    “明崇俨?”李令月盯着婉儿,将信将疑,“上官婉儿,有话便言明。”

    婉儿微笑,摇了摇头,缓缓往舟边游去,抓住边沿道:“她一直是属于你的,我不再强求,我的一生能有她的一个拥抱,一个微笑,一日陪伴,一个亲吻,便够了。”

    李令月听她话中之意,似已经看透了红尘了无牵挂,此刻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她的面目表情,遂也不明了此间含义,只道她因为过于悲痛而丧失了心智,胡言乱语了起来。

    “上官婉儿,临淄王恐怕会对你不利,你需要及早想办法自保才是,切莫枉送性命。”

    “婉儿知道,谢公主。”

    “你知道司马安是未来人吗?”李令月忽而问。

    “嗯,”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她此刻已然完全明白了明崇俨说的话,将一切梳理通透后,心情反而轻松自在了起来,“公主,有一句话我想与你说。”

    “说罢。”李令月道。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世世代代。”

    李令月听罢不语,她知道上官婉儿想来念佛经,参禅悟道,或许已经比自己豁达许多。李令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檀香佛珠,心神不宁。

    “公主一向只念《道德》不理佛法,为何此刻却戴上了佛珠?”婉儿问。李家的人自李世民以来皆自诩为老子李耳的后代,以道教为国教,上承天意,从而在思想上巩固统治地位。但自武皇破唐立周,崇佛抑道,佛教遂也在大唐国土内兴盛了起来,但太平公主一直信仰的是道教,鄙夷佛教,为何此刻却戴上了佛珠?

    李令月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那串佛珠道:“道藏不度亡人,不论来世今生。”

    婉儿娇躯一震,她明了太平公主语中含义。

    司马安已死,太平公主是想为她度轮回,所以才摒弃一直信奉的道教,信起了佛。她是想有今生来世,她还想见司马安。

    “你腕上的链子和司马腕上的相似,”李令月盯着婉儿的手腕道,“是一对么?”

    “不是,我的与她的不同。”婉儿以袖遮住那串银链。

    李令月再次启口道:“本宫恐明日隆基即会有所动作,他已然将你归入韦后一流,以防万一,你还是今夜就到本宫府中,本宫保你安然无虞,再者,也可见她最后一面。”

    “今夜不行,”上官婉儿道,“实不相瞒,韦后和安乐公主近日夜夜来婉儿寝宫交谈,若是我贸然离宫,不知道该闹出多大的事情,见她不必着急一刻,待明日天明,暮晨松懈之时,婉儿自会去见公主殿下,也去送她最后一程......”

    “那好,本宫派暗卫与你。”

    “公主,婉儿自会保全自己,不必劳烦公主。”

    李令月睨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后点头默许。

    两个人又在舟内沉默了一会儿,各怀心事。月光渐渐被云朵遮蔽,婉儿看着太平公主的脸忽明忽暗,眉头一直紧锁不肯松开,眼见她形容憔悴,可知道司马安的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婉儿纵然参透了其中奥妙,但也心伤不已。

    太平公主原本是可叱咤天下的人物,但如今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婉儿生出心心相惜之意,伸出手按在太平公主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李令月回头也去瞧她,感觉到她的安抚之意,遂也点了点头。

    太液池,这个对两个人都有回忆的地方,又沉默在了一片寂静之中。水鸟骤起,划破沉寂,李令月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嘴角微微弯起,婉儿则想到了日后的事情,半怀揣着不安,一边细细抚摸着腕上的银链。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司马哥哥,来生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明显不,明显不?!!

    对了,明日正文结局~~~欢呼欢呼~(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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