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令月分别之后,司马安并未回兵部。说起来也奇怪,这段日子以来武三思并不怎么为难自己,只是交代了一些寻常琐事处理,因为他的态度,兵部的同僚也渐渐和气了很多。

    司马安打伞,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低矮破旧的墙边。

    掖庭宫位于长安皇宫的西北角,除了一些入罪的人外极少有人进出。

    暮色渐沉,司马安心想着还有时间,就推门进了掖庭,迎面就见到当初穿越来的时候见到的那科歪脖子树,司马安摸着树干,树皮已经起皮褶皱,历经沧桑。

    前头有一口小井,在雨水溅起的雾气中司马安仿佛看见了那口井边有一个稚嫩的小女孩正坐在矮凳上,努力而执着地搓着放在木盆里的衣服,她的身边不止一只木盆,里面都是满满当当的衣服。

    迷蒙了双眼,司马安凭着记忆往深处走去,见到一个破败的院落,极难想象在皇宫之内还能有这样的地方。这里显然已经没有人住了,揭开一块布在门口的蜘蛛网,司马安低下头推门进去。

    布局还是当初的样子,只是物是人非。

    司马安掸开床榻上的灰尘坐了上去,环顾四周摆设,那个小小而忙碌的影子一直若隐若现地在眼前晃荡。床榻的草席下压了一卷东西,司马安掀开草席,发觉那是一本破破烂烂的小书,上面还有熟悉的正楷小字。

    上官婉儿……

    司马安笑了笑,索性躺了下来翻开那本小书有滋有味地读着。

    里面写的都是婉儿小时候的事情,原来她曾经将老太监的衣服用卤水浸过,也曾经无聊地托腮坐在井边幻想天下掉一个大馅饼。

    司马安的心情随着里面的小人儿起伏,时不时被年幼的婉儿逗笑着,也为她的艰辛而压抑着。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司马安立即坐直身体,警惕地盯着门口。

    “有人在吗?”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有,我是兵部的官员,有一件案子需要问询这里的人。”

    “哦,那你来错地方了,快些走吧。”对方说。

    “抱歉,我立即就走。”司马安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

    “本来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出了一个大人物,所以啊,掖庭令大人就下令由我看守这里了。上官女史真是了不起啊,从这里一路到了皇上的身边,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好福分了。”外面的人絮絮叨叨。

    司马安一下转到门前,从靴中抽出匕首,刚瞄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就立即收回了匕首背在身后,低头看着那老叟尴尬笑问,“还未请教您是?”

    “哦,我就是一个掖庭里当差的。”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眼眶里已经没有了眼珠,惊得司马安往后退了一步。

    “吓到您了吧,呵呵,都是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上官女史,所以被人挖走了眼珠,以惩罚我有眼不识泰山。”

    司马安嘴唇发白,她并非是被吓到,而是因为她已经认出了此人是谁,他就是当初擅闯婉儿居所想与婉儿对食的那个太监!

    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眶,司马安忽而觉得一阵恶心,猛然推开他跑了出去,呼吸外头的空气,仰头淋雨,直到清润的雨水打湿了额发。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过了一会儿,打在身上的雨水一瞬间消失了,司马安睁开眼就见到那朵红梅花,抹掉面上的水,司马安静静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打着伞的上官婉儿。

    “没想到这里都会遇见你,”她笑了,“你与我算是有缘份还是没有缘分,最想见你时你不出现,最不想见你时,你却偏偏在这里,你是故意和我作对的吧,司马安。”

    司马安咬住下唇,颤着声音问,“上官姑娘是来怀旧的吗?”

    “算是吧,”上官婉儿多看了她一眼,随后视线越过司马安的肩膀,往居所方向望了望, “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来一趟,这里总会勾起我许多回忆,好的、不好的,都一一反复现在眼前,只有记住以前有多么凄惨,才能更加珍惜现在的一切。”

    司马安安静听着,看着她的侧脸,想要伸出手去碰触她,但停滞在了空中。

    上官婉儿侧头看她,“不见你时,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但见了你,却怎么也不忍心,人是不是都会这样矛盾,又爱又恨,都快叫我成了疯子。”

    司马安离她很近,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相互对视着,在雨中站立。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婉儿问。

    “没有。”司马安捏紧了拳头。

    婉儿将信将疑地睨着她,最后妥协道,“走吧,随我赴宴。”

    天很快就放了晴。

    武则天专为上官婉儿在偏殿后院中修了一条小溪涧,唤作“九里涧”,一共有九个拐角,水流缓慢,每个拐角处放置了矮桌,摆满了珍馐。

    司马安与上官婉儿在殿前门分开,独自一人来到紫宸殿偏殿,由宫女带领着拐过一道又一道走廊,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才到了目的地。刚迈过门槛便听见了嬉笑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抬头,只见上官婉儿已经端坐在九里涧的上游处,妆容精致,明丽动人,她一手捏着杯盏抿了一口酒,一手提笔在纸条上写写画画,然后由站在一边的上官风收好,放在了竹筒之中,噗通一声丢入九里涧。

    底下的人骚动,有人起身道:“上官姑娘,今日是个拆字令吧?”

    “你真没意思,上回就行过拆字令了,上官姑娘不会这么老套。”另外一个人道。

    “你才没意思,不会行令就直说,上回也不知道是谁接过令结果憋了半天也对不出。”

    “那是因为上官姑娘出的题目太难了,我敢说无人能对!”

    “……”

    任由这两个人吵着,上官婉儿只是噙着笑,身边的小风端来了糕点,闻见桂花清香,婉儿睫毛微动,信手捻起一块桂花糕,含入嘴中。一股清香甜味蔓延在口中,上官婉儿拿起杯盏,在面前晃了晃,杯盏亮堂映照了底下人的脸,婉儿遥遥望下望去,余光盯着一个人,虽然只得一个隐约的影子,但依旧耐心看着,看着,几乎出神。

    上官风站在一边观察到了婉儿的怔神,视线往下而去,终于见到了站在门口发呆的司马安。

    这两个人……

    那边几个人为行令吵的面红耳赤,这头婉儿觉得烦躁,扶额起身却晃了晃身体,“小风,去叫一壶茶来,我头晕,这酒换了?”

    “没有呀,还是往日姑娘最爱的甜酿。”

    “味道有点奇怪。”上官婉儿甩了甩头,重新坐靠下,托腮道,“快去拿茶,可能是醉了。”

    小风应声而去。

    “不行酒令也可,你们吟诵所得诗词,小照会全部记载下来,回头我再去看看,挑些好的呈给皇上瞧瞧。”上官婉儿双颊带了两抹红,声音轻飘飘地。

    说话间,那装了竹筒的题目已经滑到了第三个拐角,离它最近的那个人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去捡。

    按照规矩捞了竹筒就必须答题,若是对的上那便可得到丰厚赏赐,若是答不上即要降级,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轻易拿仕途开玩笑,所以极少有人去尝试这些。

    “既然上官姑娘如此说了,就由下官先开始,前几日出去幽州走了一趟,得了几句,还请诸位鉴赏。”一个年轻官员站起,白衣飘飘,朗声念着他的诗词。

    但婉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人和人都成了一片迷雾,人的影子重重叠叠,身上滚烫难受。上官婉儿扯开一些衣襟,喉咙干渴,身体力仿佛有一团火随处乱窜。婉儿觉得浑身发麻,摇摇摆摆地站起身,独自一人尝试着往内殿走。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有人在身后追着,婉儿扶住柱子勉强看清楚他,瞧见了一张俊美的脸,哑着声音道,“崔涤?”

    “是下官,姑娘你醉了,让下官送你回吧。”他说完就扶住了婉儿。

    婉儿全身酥软着,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崔涤一手揽着婉儿肩头,另外一手抓着婉儿的手臂,婉儿感觉到他的过分亲密,蹙紧眉头尝试着推开崔涤,但他的双臂已经禁锢了自己。

    “崔涤,你放开我。”

    崔涤没有答应。

    “你不想见你兄长崔湜吗,他今日也来了,你不想见他吗?”婉儿问。

    她之所以让司马安来此,就是为了让她和崔涤兄弟相见,如此就可揭穿她真实的身份,哪知道这崔涤竟然起了歹心,以为自己对他有意。

    “婉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会好好对你的!”崔涤已经丧失理智,眼里充满了**。

    上官婉儿笑了,“崔涤,你以为我克制不了你下的药吗,你以为我真的束手无策了吗,你不怕死吗?”

    崔涤这才感觉到身后已经立了一人,瞬间呆愣,脖间一凉,一柄剑架在了肩上。

    张天一手背在后头,一手执剑,冷声道:“放下她。”

    崔涤只能咬牙从命,让婉儿坐靠在地上。

    “怎么处理他?”张天问婉儿。

    “张天,不可莽撞,”婉儿摇头道,“崔涤,今日我就放过你,你给我出宫,以后别再在我面前出现!”

    “还不快滚?!”张天怒呵,吓的崔涤肝胆俱裂,拔腿就跑。

    张天蹲在婉儿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紧张道:“这厮下了猛药,你还受的住吗?”

    婉儿此刻身体很敏感的很,打开张天的手道:“别碰我,别碰我……”

    张天咬紧牙关,一时间竟然无计可施。

    “让我来吧。”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张天回头瞧见这人,蹙眉不悦道,“她不想见你。”

    司马安不理会张天,径直弯腰横抱起上官婉儿,张望四周道:“哪里可以洗澡?”见张天完全没有反应,司马安着急加重语气道,“你若真的不想她继续难受的话,就告诉我哪里可以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个章节写的某木好哀怨,改了三次,还是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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