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葱笼的树影斑驳地投影在落地窗前的地面上,水银般的光华里,树影随风轻轻摇曳,说不出的静谧,也说不出地魔魅。

    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隆起一大两小三个人影,在这清冷的月夜里,宽阔的白色大床上,明明躺足了三个人,但躺在靠近窗前位置的那股大的人影,看上去愣是莫名多出一种寂寥和不安,好似缺了半边的圆。

    他拿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时不时加重的喘息,都在在显示了,即使是进入了梦乡,他进入的也一定不是香甜的梦乡。

    瞿白的大脑清晰地能感知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对他来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都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和瞿青如此无怨无怒地安静地坐着,是的,既不怒目相向,也没有互相扔刀子,更没有如他早先想象了千万遍的那样,将对方狠狠轮一遍,他们只是很安静地,面对面地,坐着。

    “怎么说,我算救了你俩儿子一命吧?”瞿青用那张和瞿白一模一样的面孔说着话,语带笑意,“给个笑脸这么难?”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相互对视着,一方脸上噙着一抹难辨真意的笑,另一方则面若寒霜,丝毫好脸色都懒得施舍给对方,尤其在瞿青的话语落后,瞿白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三国之龙在天涯。

    瞿白克制地握住垂在两侧的手心,深呼吸了几下,终究还是没忍住,手袖化风,甩了瞿青一巴掌,看着对方毫不躲避地受了一掌,即使知道这只是个梦境,瞿白的心情也稍稍有了些好转,哼了哼,“……”

    算他识相,起码这个男人没向他宣示自己对两个孩子的主权问题。瞿白翻了翻自己的衣袖,再次看向对方。

    “我要走了……”瞿青用舌头顶了顶自己挨了一巴掌的腮帮子,眼中闪过戾气,最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收了其他情绪,只静静地看着瞿白,眼神平静地说着这句话。

    “你死了。”瞿白毫不留情地揭开对方含含糊糊的话语里意图美化的事实,当天瞿白虽为了两个小家伙先一步离去了,但在场的人可并不少,在瞿青和姬月二人双双惨死的是夜,瞿白就已经得知了这一消息。

    瞿青明显地怔愣了半晌,然后才宛若自语般地呢喃道:“你还真是……变了很多啊!”

    “你倒是从未变过。”瞿白冷冷地接话。

    瞿青盯着瞿白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两人就这么诡异地静默地相视无言,久久之后,瞿青才站起了身子,再次说道:“你变得……倒是更合我心意了,只可惜,我要走了,她在等我。”

    瞿白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瞿青身后一眼,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红色的衣衫,影影绰绰,看不清容貌,很模糊,但瞿白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姬月。

    他讥嘲地卷起嘴角:“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瞿青倒是露出了一个异常高兴的笑容,侧脸低头看向瞿白,“还是你懂我,反正我骗了她一辈子,不妨继续骗下去,一个谎言,换一个生死相随的人,赌局是我输了,但至少,这一点上,我赚了。”

    瞿白意味不明地讥笑了两声,懒得接他的话。

    瞿青最后看了一眼瞿白的眼,然后甩着袖子慢悠悠地朝远处的红影走去,模糊的红影倒是趁着瞿青走向她的这个时间,深深地对着瞿白作了揖,而后,等到瞿青走到她面前时,两人一起消散在一片混沌中。

    直到瞿青的影子完全消散,瞿白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垮下双肩,心头空落落的,说不上是解脱是释然还是空洞的感觉更多。

    他缓缓地将手掌打开,低头看了看对方消失的一刹那,忽然出现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

    两颗糖球,还是那种在现实世界里早已消失了十多年的糖球,一角钱两个的糖球,一红一绿,鲜艳的颜色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瞿白怔怔地盯着糖球发了会呆,而后松开了手,糖球从指缝中漏了出去,掉落在一片混沌的意识海里。

    “你骗了姥爷……”瞿白满眼惊讶地指着瞿青,看着对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白嫩小脸蛋,五岁的瞿白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能眼不眨气不喘地将谎言说得宛若事实。

    瞿青眨了眨眼,掏出姥爷刚刚因为他们这几天“没闯祸“而奖励给他们的糖球,数了又数,一共六颗,瞿青眼皮子一眨,只分出一颗递给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瞿白。

    “你除了哭鼻子爱告状还会干什么,被人揍得嗷嗷叫那会怎么不会喊人。”瞿青稚嫩的脸上一片鄙夷,让瞿白小小的自尊很是受伤。

    “反正我是打了黑二,可这件事除了你跟我,就只有还躺着不会说话的黑二知道了,等他能说话了,我们都家去了,再说了,姥爷又不是问是不是我打的,他是问我们看没看到谁打得黑二,我当然没看到,我当时不是忙着打人吗?怎么就是骗了?”瞿青转动着眼珠子,狡诈地辩解重生之欧美范儿。

    “他最后都说认输了,但你还是差点拿砖头砸死了他!”小小的瞿白不禁拔高了声音。

    瞿青厌恶地瞪了眼瞿白,分出去的那一颗糖球又收了回来,嘴唇撇了撇,忽而道:“他要死了,那也是因为你,我是看你挨打,才上来帮忙的,不然可不关我的事,他揍得又不是我。”

    只是对方一开始就将你错认成我了而已,瞿青掩去了这句话不说,只瞪眼看着瞿白。

    瞿白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瞿青看着这样的瞿白,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终于高兴起来,将手里的糖果增加到两颗,塞给了瞿白,“走吧,走吧,去尖顶那里玩儿,那里有叫天子。”

    说着,不等瞿白拿住了手里的糖果,瞿青拽着他的手腕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哼着他们的姥姥教给他们的童谣。

    “红尖塔下一座楼,楼里住着一家人,爸爸妈妈爷爷奶,还有阿哥和阿弟……桥外桥,楼外楼,桥下垒楼房,楼里住人家……”

    “哎!等等,等等,我的糖果,掉了掉了……”慌慌张张里,五岁的瞿白忘记计较自己的胞兄说谎的事情,手里仅有的两颗糖果也在磕磕绊绊的奔跑里顺着手指缝掉了出去。

    画面忽而一转,年幼的瞿青瞿白被两个破布娃娃一般的双生子取代。

    双生子由小瘦猴一样的小丑孩子一点点地抽长长大,变成了两个白嫩的娃娃,娃娃们笑着喊爸爸,哭着喊爸爸,撒娇地喊爸爸,闯祸之后喊爸爸……各种各样的小崽子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轮番而杂乱地从他的脑海里蹿过,最后停留在两个小家伙瘦巴巴可怜兮兮地相拥着晕倒在地下室的画面上……

    瞿白心一慌,俨然忘记这只是梦境,伸手出去要捞起两个小崽子,却只捞到一片空,当下,心里一落空,身体像失重似的不断下坠。就在瞿白抑制不住心底不断涌起的恐慌时,他下坠的身形忽然就顿住了,胡夜凭空出现接住了他。

    胡夜将他抱到安全的地点平稳放到地面上,两个消失的小崽子也一左一右出现在他身畔,他心中忽然就全然的安稳下来,他低头左右各看了看,摸了摸两个小崽子的脑袋后,正欲去拉胡夜的手时,却发现,胡夜整个人却自下而上着了火,而胡夜却恍若不知一般,只径自看着他笑。

    瞿白正欲开口叫出声时,却被对方探过来的唇封了口,只一瞬,对方便飞速地离开了,火焰已经燃到了颈项之际,眼看胡夜整个人就要被火团包裹住的时候……

    现实中的瞿白,猛地惊坐起来,顶着落地窗前摇曳的树影,足足怔愣了三五秒钟的时间,才缓缓回神。

    他动了动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圈自己所处的环境,确信自己刚才的一切确实都是梦境后,才伸手抹去额前的虚汗,将头发耙到后面,然后侧脸低头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两个小家伙。

    两个小家伙一番折腾下来,外伤倒是没有,就是被瞿青藏在地下室的那段时间里,也是生活在食物充足的速食品堆里的,饿倒是没有饿到,但是,却真的是被吓得不清,身形上,也消瘦了一些。

    两个孩子自被瞿白从地下室叫醒直到安全带了回来,两个孩子对瞿白的依恋程度无形中又攀升了一个阶梯,时时刻刻都要跟在他身边,但却绝口不提这分别的几天中有关于瞿青的任何事情,也绝口不问为什么会有一个和瞿白一模一样的人出现。

    两个小家伙的这种不安和躁动让瞿白心底升起一股深厚的无奈和涨闷感,他花费大心血养得如珍似宝的两个小崽子,只因瞿青的一番算计,就变成如此模样,每每想到此,瞿白就有将瞿青提溜出来鞭|尸的冲动驭香。

    瞿白也想对阵下药好好抚慰两个孩子,但两个小家伙在和瞿青相处的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或者瞿青说了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根本无从下手,想来想去,最终只有静待时间能将他两个白嫩可爱又自信活泼的小家伙重新带回来。

    两个孩子此刻睡得倒是真的很熟。瞿语霸道地将瞿言整个圈在怀里,小胳膊小腿全部化成了绳索,用来禁锢比他身形小的瞿言了。只是,即使这样,瞿语也睡得不够安稳,小眉头似皱未皱,显然,还带着点不安。

    比起他,瞿言就安适多了,除了被禁锢的紧了,要不满地哼唧两声,挣点缝隙外,小脸都睡得红彤彤的,小嘴也微微张着,帮助自己呼吸更为顺畅些。

    瞿白盯着两个孩子看了半晌,才轻轻伸手将摸了摸瞿语的脑袋,附到他耳边低低地呢喃宽慰起来:“小语,我是爸爸,你们回家了,我是爸爸……”

    等到瞿语眉宇间的那股清淡的不安消散后,瞿白才重新直起身子,将两个小家伙身上的被子掖了掖,顺势摸了一把瞿言的小脸蛋,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他撩开身上的被子,走到窗前,定定地朝雾霭浓厚的小院外面远目看了一会儿,小院外的浓雾是他借了那位古修士的指点布上的,但终究只是一时之计。

    瞿白又想到那个梦,同时想起那天胡夜问得问题,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心就犹如这雾幕一般,浓厚地揭不开,但等到这雾幕被吹散的同时,也就是风雨席卷而来的时候了……

    “怎么还不睡?”一道温厚的气息席忽然席上瞿白的后背,喷在他的后颈处,他微微侧了侧头,避开这阵酥|痒的感觉。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朝身后的热源靠去,等后背完全贴上了对方强健有力的胸膛时,他才尴尬地想起,其实他们应该算是在冷战中的。瞿白僵直了身体,死活不再靠近对方。

    身后的胡夜悠悠叹了一口气,状若无奈地说道:“是我错了,我那天不该问那个问题。”

    瞿白听他主动提起这茬,僵直的身体无意中便松弛了下来,意识不受控制地。

    那天,他抱着失而复得的两个小家伙,眼中再看不见其他,待回到家,将两个孩子安顿好彻底松下一口气的当下,他便听到了身后男人的一句问话:“我和两个孩子……谁在你心里重些?”

    当时他本能地准备张口就言自然是两个孩子,但在话语尚未冲口而出的刹那,胡夜却像先一步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立时从原地瞬移走了,让他的答案根本没有机会冲口而出。

    自此四五天过去,胡夜整日整夜地泡在练功房中打坐,而两个孩子也见天地缠在瞿白身边,无形中,两人便如冷战一般过了四天,直到现在……

    瞿白感受到对方主动示好的意图,想想自己那天的种种行为,无论是先期无理由的埋怨和怨怼,还是后面那伤人的直白的反应,其实都是他的错,只是他这几天确实一心挂着两个小家伙,二来,他又觉得胡夜那天的问题太过尖锐,排除两个小家伙,他已经是自己心间最重要的那一员了,三人其实早是不分伯仲的,又何必故意问这样的问题。

    只这么一想,他又拉不下脸去主动找胡夜,一拖再拖,最后还是对方主动过来,瞿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侧过身体,主动伸手环住对方的腰,将脑袋埋在对方的锁骨处。

    嗯,还好,他够识相!瞿白迷迷糊糊地想。

    胡夜看着瞿白这幅迷瞪的样子,心间便动了动,他瞥眼看了看床上的两个小家伙,神色黯了黯,捏住了瞿白的腰,附身到他的耳际:“我四天没洗澡了,陪我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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