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可笑了, 容辞。”
    “你以为重来一世,仇恨就消失了?不, 恰恰相反, 当年之所以选择以神魂相祭,舍身殉城,并非对过往释然,而是另一种痛恨!”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清楚有生之年再无法取你们的狗命,我感受到了这世道深深的恶意,因果无由,善恶无报,天道竟不公至此,而我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消亡后才堪堪明白!”
    “你说,我是不是蠢到了极点?”
    容辞眉头狠皱了一下:“阿衿,别这么说自己。”
    元衿握着冰丹缓缓落地,食指抬起他下巴:“我当真喜欢尊上这份痴情。”
    “实不相瞒,我心中有恨,别的暂且不谈,但若这份执念得不到消解,日后只怕再难突破,容辞,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容辞指骨渐渐蜷紧,隐约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不出片刻,又听得她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得舍生忘死,想必为了我早日冲破瓶颈,牺牲一下自己也是可以的吧?毕竟你也曾亲口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的。”
    “咳咳咳……”
    容辞侧首闷咳几声,嗓音如枯树苍哑:
    “你说得没错,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如果杀了我能化解你心中的执念,我自会如你所愿。”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冰丹光芒迅速黯淡下来,寒意随着气流一点点回收,直至彻底封锁于她股掌之中。
    元衿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着他,手心开始慢慢收紧。
    冰蓝色的幽光从她指缝中溢出,星星点点,颤颤巍巍,仿佛做着最后的挣扎。
    然而随着她拳头彻底闭合,只听“轰”地一声,冰丹瞬间爆裂开来,磅礴的灵力排山倒海般向四周袭卷,瑶光殿顷刻之间尽数倒塌,夜空中划过漫天流星。
    “怎么回事!”
    “繁星陨落,怕不是某位大能过世了!”
    “大能?是咱们仙界的大能么?”
    “嘘,别胡说!”
    ……
    当夜,仙界至尊容辞一夕陨落,同日,元衿跃入半神境,继任为仙盟首座。
    *
    一百年后
    容连峰三年一度的选拔盛典又将开始了,据说这次不仅是仙界的较量,连冥族也会参与其中。
    现今可不比以前,自百年前元衿尊者弑杀容辞仙尊,取代他成为新一任城主后,仙冥两组来往便频繁许多。
    想当年容拾春长老听闻尊上惨死,还曾率容连大部一同抵御过元衿尊者,却没等尊者动手,便被从冥族赶来的援军牢牢压制住,眼睁睁看着元衿抹除关于师兄容辞的一切痕迹,稳登上仙首之位。
    老一辈的弟子都知道,容辞仙尊和元衿尊者在许多年前,那可是羡煞六界的神仙眷侣,元衿甚至为救容辞,曾足足沉睡一百多年,后来也不知怎的,两人竟走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
    当真是权欲熏心,造化弄人。
    不过元衿尊者接任仙盟首座后,倒是愿意尽心尽力治理容连,不仅广收人才,容纳世家,且对于曾冒犯过她的容拾春也格外宽宥,特升其为容连长老,给予更多资源和权利,哪怕这位容长老时不时便要呲她两句。
    尤其是在她收养那名叫容修的孩子后。
    说起容修大名,整个容连恐怕无人不晓。
    此人尚在婴孩时期便被元衿尊者捡回来,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对外宣称为—义子。
    大概后来谁也没想到,便是这被元衿尊者随意收养的义子,在今后的百年内,以近乎恐怖的速度越阶升级,寻常人几百年都不一定突破的仙品,他却十年一跳,短短七十载,就直逼七品七阶的仙尊之位。
    如此离谱天赋,许多人一开始不敢置信,直到那年青云大会,他操控冰源之力使出失传已久的寒光诀,发冠如雪,青丝飞扬,只一招便令所有人不得近前。
    刀光剑影倒映出白衣少年冷冽的眉眼,不知惊艳了多少仙妖冥魔,而最最令人惊骇的莫过于他那张脸,竟与已故的容辞仙尊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坊间一度有传言,说容修少主只怕就是容辞仙尊和元衿尊者的孩子,尊者曾闭关不出好几年,必定是因为身怀六甲的缘故!
    这话有鼻子有眼,传得跟真的一样,虽然完全没有证据,但并不妨碍大家的八卦之心,尤其是容拾春和苏颜颜,容拾春见到容修的第一眼就坚信他一定是自家师兄的遗孤,否则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像?
    于是,他一直以亲叔叔般慈爱的姿态对待容修,顺便不忘暗戳戳给容修普及师兄的辉煌历史。
    但意外的是,容修本人很不爱听这些,他讨厌一切和元衿关系过密的人,甚至讨厌唤她……母亲。
    “修儿啊,你如今也长大了,可不能忘了你爹爹,他当时……”
    “长老,”少年陡然打断中年男子的喋喋不休,冲他和苏颜颜抱拳:
    “尊者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告辞。”
    “哎,修儿……”
    容拾春喊了几声,被苏颜颜拍退:“差不多就行了啊,那小子明显不想理你。”
    容拾春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眼睛一瞪:“总不能叫他忘了自己爹吧?”
    “你管他忘不忘,你就那么确定他是你师兄的儿子?”
    “他和师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肯定是!”
    “呵,你怎么不说他更像你师兄分裂出来的。”
    “好像也有点道理……”
    “……”
    另一边容修回到主峰瑶光殿,远远便听得一阵婉转吟哦,耳根不由一红,随即拳头猛地攥紧,眉心亦紧皱起来。
    是她,她又在和卿良厮混了!
    这些年她没少将男人带上主峰,行巫山云雨之事时也从不避着他,她的嗓音分明是那样柔媚入骨,偏生每每面对他时,却摆出一格外冷淡的模样,即便亲手教导,也是点到即止,拒人于千里之外。
    “嗯……卿良……”
    娇媚的□□不断自殿中溢出,他墨眸愈发暗沉。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他到底哪里不如卿良了?他马上也要突破仙尊之位了不是么。
    他知道她最爱床上欢愉,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惊才绝艳,她都从未正眼看过他哪怕一次!
    她居然还口口声声命他唤她“母亲”,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根本与他没有任何血脉关系!
    “嗷~”
    正当他满腹怨怒时,忽然从旁蹿出一只小红狐,上来便咬他衣角。
    容修直接挥手打落,目光中有些不耐和嫌弃。
    这是她养的狐狸,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火狐,他见它第一眼的时候便不太喜欢,也不知那眼高于顶的人怎么有耐心养这么久。
    容修再次抬头,遽然发现殿中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透明结界。
    “你对他倒是尽心尽力。”殿内,卿良衣衫半褪,屈膝靠在床头,白发杳杳垂垂。
    元衿不紧不慢穿上自己的衣裳,淡声道:“当年的确是我太过了。”
    骗他精血,毁他内丹,害他神魂俱灭,怨不得容拾春至今对她耿耿于怀。
    然她当时心中恨意无处纾解,甚至到了执迷不悟的程度,尽管容辞从未主动害过她,但前世一切皆因他而起,她不知道便也罢了,知道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释然。
    杀他证道,并非一句空言。
    唯有破了这强烈的仇怨,她才能真正解脱,即便他或许……罪不至此。
    单从这点上说,她确实对不住他。
    “我看你那儿子对你的感情不一般,你打算如何处理?”
    卿良望着她侧脸,浓眉微微上挑。
    话及此处,元衿面色筱忽沉下来,当年冰丹碎裂之际,另一缕沉睡的残魂自卿良体内逃窜而出,也正因如此,才得以保留一线生机,令容辞再世重生。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既是容辞,也再不是容辞了。
    她原本想着将他好好养大,与他再无情缘瓜葛,故而才收为义子,命令他尊她为母亲,便是绝了他的念想,不料……
    “罢了,”元衿缓缓摇头:“卿良,不如你我早日结为道侣,带真儿一同去往云澜大陆吧。”
    卿良笑开了:“你不是奉行享乐准则,不轻易与人成婚么?怎么,为了你儿子,终于委身下嫁了?”
    元衿扔他一枕:“什么下嫁,是迎娶,我娶你。”
    “呵,这些年本王真是惯了你一身臭毛病。”
    “对了,你果真要去云澜大陆?”卿良落落起身。
    “嗯,去云澜大陆生活,真儿也能更舒服些。”
    卿良向外走去:“恕本王直言,那只狐狸,恐怕很难重启神魔之心。”
    元衿挥袖收回结界,送他出门:“我又何尝不知,尽人事,听天命吧。”
    当年真儿将神魔之心渡给她时,她并未接受,而是生生从胸口剜除,完整封存了起来,可纵然如此,真儿也难以回到从前。
    “嗷呜~”
    将将出门,一只小红狐便蹿进她怀中,大尾巴一甩一甩,灵动同那时一般无二,唯独不会说话了。
    在他人看来,它就是一只灵智未开的畜牲。
    元衿摸摸它耳朵,转头对卿良道:“时候不早了,我便不留你了。”
    卿良瞅了眼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容修,嘴角微勾,俯身亲了下她发梢:
    “喏,你儿子在那边。”
    元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对上少年深黑的眸。
    此刻容修薄唇轻抿,将收紧的拳头拢进衣袖中,直到卿良离去才迈步上前,朝元衿拱手行礼:
    “尊者。”
    他腰窄腿长,宗门里再普通不过的白衣,竟生生被他穿出谪仙的效果。
    但元衿丝毫不为美色所惑,只浅浅道:“你唤我什么?”
    容修星眸垂敛,长眉压目,过了许久方才凝声改口: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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