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北京,正午阳光有些刺目。
    魏鸣珂停好车出来,忽被挡住了去路,他眯着的眼当时就直了:“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桃夭一笑:“刚出机场就看见你车了,褚江宁跟我打赌,说你准是到这儿偷懒来了,让我来逮现行。”
    魏鸣珂欲哭无泪:“你们两口子也忒黑了吧,这大周末的还不让歇会儿了?”
    “七月底之前要是能把计划敲定了,后面你怎么歇着,我都不带多嘴的!”
    “光产业升级扩建博览园就够我忙得了,你又说要合并小学,还提议捐一条班车公交线,哪个不得花钱啊?老爷子们一听产业扶贫倒是百分百支持,可都是割肉的营生,怎们着也得让我缕缕思路,精打细算一下吧?”
    听他叫苦不迭,桃夭眨眨眼:“行,你好好缕着。不过我还想起件事儿来,后面我准备再增设一些勤工俭学岗,专门提供给那些家庭贫困或者有特殊原因的学生,尤其是女孩子们,让她们既有学上,又能自食其力。你觉得怎么样,方案我已经做好了,不行一会儿发你看看?”
    “靠,姐们儿你有点儿人性吧,先给我放天假行不?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使唤的!”Pǒ⑱sǒ.ⓒǒm(po18so.coⅯ)
    桃夭故意挤兑他:“生产队的驴要是敢这么回嘴,早挨抽了。”
    “你就欺负老实人吧!”
    一直以来,魏鸣珂对桃夭的态度都很迁就。虽然他年长数岁,又有傲人的家世做背书,无数人对他趋之若鹜,但在桃夭面前,这些通通不顶用。两人初次打交道他姿态上就低人一等,到后来更是被对方凭本事碾压。在魏鸣珂眼里,甚至不敢把这个女人当平辈看待。
    所以被噎了一句后,他没再逞口舌之快。正好走到门口,魏鸣珂很绅士地一摆手,让桃夭先进。
    会所的侍应生看到张生面孔,迟疑了几秒,等瞧见魏鸣珂与其有说有笑时,立时都点头致意,脸上挂起礼貌微笑。
    进了门,魏鸣珂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事先也不给个信儿。”
    “回来办点事。”
    “什么事儿啊还得你亲自跑一趟,说一声我替你办不就结了!”
    桃夭嘴唇一勾:“回来补结婚证的,你帮我去?”
    “我倒是想呢,可民政局不干啊!不说我还忘了,这补证是几个意思?”
    “过年那会儿吵了一架,我说离婚,他直接把结婚证撕了。”
    魏鸣珂点点头:“敢情是这样……”毕竟魏大少都结叁回婚了,褚江宁的套路他秒懂:没有结婚证是离不了婚的,甚至起诉离婚都需要原件才能立案登记。所以哪怕真离婚,也得再走一遍结婚流程才行,看来褚江宁为了不离婚,已经把赖皮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包厢里烟气缭绕,刚一推门,就听陈展年喊:“老魏,你总算来了,快快,我马上赢了,你跟不跟?”
    另一人接话:“听他胡沁,也不看谁在这儿,他小子能赢才见鬼了!”
    魏鸣珂没说话,一侧身把桃夭让进来。众人很识趣地打招呼,有叫嫂子的,也有两个叫弟妹的。牌桌旁坐了好几个人在观战,桃夭也没看清究竟有谁,只含糊应了几声。
    袁子硕还是称呼不改:“哟,小姐姐你来了,快请坐,小四马上就过来……”
    桃夭坐下后,才有些纳闷:“我二十分钟前临时跟苏四约的,你怎么知道她要来?”
    魏鸣珂也附和:“可说是呢,那丫头连我都没告诉,你小子从哪儿听的?”
    “苏四的地下男友,不会是你吧?为了哄她开心,二胡考到八级的那个?哎呀……我早该猜到是你了!”桃夭端茶杯的手蓦地停在半空,她没说出口的是,怪不得有段时间袁子硕老往云楼跑,还死乞白赖加微信,敢情把自己当情敌了。
    袁子硕万想不到,就多了句嘴,竟然让隐藏多年的地下恋曝了光,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看他这反应,众人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一时也顾不上打牌,纷纷调侃。
    “好家伙,网上那帮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管小四叫什么姬圈儿扛把子,还把跟她传绯闻的女明星排了个榜,我们都以为真的呢!”陈展年唾沫横飞地看了眼桃夭,“连咱们弟妹,我还寻思过她俩是不是那种关系,敢情都是为了给你打掩护啊!”
    尚鹏反倒松了口气:“这些年你小子一直单着,我老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今天总算解除警报了!”他手上不由一松,牌掉了出去。
    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女声:“点炮,胡了!”
    “靠!我手滑,这局不算啊双姐……”
    被叫作“双姐”的女人毫不客气:“别废话,我的规矩你知道。给钱!”
    魏鸣珂也在一边帮腔:“就是,她赢你的钱那是看得起你,再矫情一会儿来把自摸,你们今天全得赔在这儿!”
    尚鹏不情不愿地将筹码推过去:“得,愿赌服输,您看着拿,多了的算小弟我上贡……”
    “嘁,砸我招牌是吧?我什么时候多拿过你们一分钱?”
    众人摆手:“没有没有,您最仁义!”
    女人收好筹码下了牌桌,走过来直勾勾打量桃夭半晌,倏尔一笑:“江宁眼光不错啊,这妹子我喜欢!”
    桃夭闻言愣住,只听魏鸣珂介绍:“她叫却双,论起来也算我妹妹,不过你得管她叫嫂子,她家那位是江宁的五哥。”
    闻言桃夭欠欠身,冲对方微笑:“嫂子好,我叫桃夭。”
    却双不见外地在她身边坐下:“你的名字我耳朵里都灌满了,咱们爷爷可是对你赞不绝口,自打回了北京,逢人就夸你能干。最近还天天找苏爷爷商量,俩老头儿合计着怎么支持你事业呢!本来我还不服气,心想至于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今天一见正主儿,不得不说——”
    众人翘首:“怎么样?”
    却双粲然一笑:“名副其实啊!你们想听什么?”
    众人不敢不捧:“就想听这句。”
    桃夭也跟着笑起来,心想这位五嫂虽然闹腾,性格倒是很爽快,一言一行颇有几分王熙凤的味道,也难怪这群人都让她叁分。
    正热闹时,魏鸣珂一抬眼,就见门边多了个人。头戴斗笠身背竹筐,一身棉麻裤褂,还佝偻着腰。他有些奇怪,抻脖子说:“老乡,你怎么进来的?这儿不能推销,快出去!”
    话音刚落,就见斗笠一摘,褚江宁眸光清亮地打量过来:“你叫谁老乡呢,我你都不认识了?”
    众人看怪物似的看着褚江宁,陈展年咂舌:“好家伙,你小子还真是入一行爱一行啊?怎么着,要当众给咱们表演个采茶?”
    尚鹏惊叹:“半年不见,听说你已经混成扶贫先锋了,佩服!佩服!”
    褚江宁翻个白眼儿:“滚!建设祖国你不行,阴阳怪气儿第一名!”
    等他进了门,众人才发现后面还跟着苏四这个尾巴,一时又炸开了锅。
    “小四,以后不用装单身了,你跟子硕的事儿破案了知道不?”
    桃夭正想解释,苏四一脸的无所谓:“那正好省得我跟你们宣布了。”说着朝却双笑笑,算打了招呼,又把话题引回褚江宁身上,“某人手上拿的什么啊神秘兮兮的,再不献宝我都替你着急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褚江宁手上的牛皮纸袋,他先打开拆了一盒摊在桃夭面前,“这家可是御厨传人,驴打滚儿最正宗,一般人不知道,我排了好长队才买的,尝尝看。”
    然后又将另一盒拆了,放在桌子上:“便宜你们了,吃!”
    陈展年不客气地拈起一块咬了口:“好家伙,猝不及防就被喂了一嘴狗粮,饱了饱了!”
    褚江宁瞪眼:“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说着坐去桃夭身边,抬眼看向却双,“你俩都认识了吧,要不我介绍下?”
    “等着你,黄花菜都凉了!”却双说着叹口气:“以前有好吃的还主动分我来着,现在倒好,有了媳妇儿忘了我,唉……”
    褚江宁挑眉:“回头我把地址发我哥,让他亲自给你买。”
    “那个木头,我可指望不上。”
    “不会我哥又惹你生气了吧?”
    却双眸光深邃:“还是大兄弟善解人意啊!”
    那边几人一听不乐意了:“双姐,他光出一张嘴,要说善解人意,那也是我们几个啊!这些年您两口子哪回闹别扭,不是摁着我们狠宰的?”
    “就是,要是发输家年卡,我们哥儿几个都是连号的!”
    他们越说越投机,桃夭一时站起来:“嫂子你们先聊,我跟苏四去外面坐坐。”
    褚江宁松开手,眼见苏四和桃夭亲密出门,唯有袁子硕眼里多了丝落寞。
    遮阳伞下,两人并肩而坐。
    桃夭想了想说:“终于不藏着掖着,愿意给人家名分了?”
    苏四感慨万千:“也混到奔叁的年纪了,才华横溢的花里胡哨的,都见识过一圈儿,回头看,还是跟他一块儿最踏实。我俩呀,打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可最了解我的,也就是他。本来还琢磨着窗户纸怎么捅破呢,正好你帮了一大忙。”
    “不埋怨我就行。”
    “谢你还来不及呢!”苏四注视着被风吹皱的一池清水,扭头问,“你呢,终于下定决心见家长,以后跟那位过日子了?”
    “岂止!”桃夭眼中闪出温柔的光,“我是下定决心要和他生孩子。”
    “不会吧,这么认真?”
    “我以前觉得,褚江宁也就一副皮囊还拿得出手,可事实上,他没那么差劲。我不知道别人对伴侣的需求是什么,在我看来,两个人能够共情,并且做事合拍,就很难得了。而且,我们都想有个孩子。”
    桃夭很早就喜欢孩子,却从没想过要生,最初是害怕自己护不了子女周全。后来遇到褚江宁,对孩子的想法又极端起来,她不敢想象,若自己的孩子也长成纨绔子弟,将会多么讽刺。
    可是现在,这些烦恼都不存在了。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褚江宁。更相信生活,不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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