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了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虽然卧室被窗帘遮掩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但她揉揉眼睛,很快就瞄到了床头俨然已经显示“11”点的闹钟,粗略算了一下,自己竟然整整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

    呃……但她又转念一想,如果不算昨晚被霍璟然来回折腾了好多次的时间的话,自己又似乎没睡够,醒得太早了些。

    某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冲进脑海,郭了了猛力地摇着头,像是想将记忆甩脱,但却似乎适得其反了,整个人烧得像一架蒸汽机似的,头上都开始冒热气。

    真是——太疯狂了!而且到最后,好像她也主动了起来,连床单都被撕破了……

    郭了了越想身子越烧,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开始泛红,像是被烫伤了一般。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爆炸了,还是先去浴室冲个凉让脑子清醒一些吧!

    躺在身边的男人还在沉睡,脑袋下压着的不是枕头却是自己的手臂,腿微微曲着,被子的形状完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字母“s”。这人,平时一副不苟言笑沉默是金的死板模样,睡姿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爱啊。

    郭了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像一个猥琐的花痴正在垂涎帅哥的美色,急忙拍了自己一巴掌将魂儿给唤回来: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丢人!

    她嘴里一阵无声的碎碎念,然后轻手轻脚地用被单裹住身子,双脚划过床板,抵住地面。

    郭了了是真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简直该给她颁个奖。但她刚撑起腰来,手臂就被一股力道抓住了,接着是一下急促而充满力量的扯动,她的后脑勺随着重力下落,“啪”地撞在某个柔软却不失厚实的物体上,她吓了一跳,猝然仰起头来,上方是霍璟然神清气爽的俊脸,晶亮的眼珠子黑得像是墨一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他很微妙地勾起一抹笑,嘴唇轻动,“你要去哪?”

    郭了了咽了一口唾沫,莫名其妙就结巴了,“我我我……洗洗、洗……澡。”

    霍璟然将头又压低了一些,手指捏住她的脸颊,语调暧昧而又撩人,“昨天晚上,我已经帮你洗过了。”

    大脑“轰”地一声巨响,郭了了一双眸子睁得眼珠都快要掉下来,她的脸在一瞬之间成功变成熟透了的番茄色。

    是啊,郭了了记起来了:接近零点的时候,她身子发软,简直会随时昏死过去,只好像男人求饶,却又实在忍受不了黏黏糊糊入睡,最后折中了一下,由霍璟然抱她去浴室洗澡。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在花洒下面,就又开始新一轮的……

    郭了了真的要疯了,撑开一只手紧紧捂住脸,另一只手对着空气戳啊戳的,嘴上一个劲地喊“你你你……”

    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璟然笑得更加没心没肺,抓住她乱挥的手,低声道,“好了,你就别害羞了,又不是第一次。”

    “你!”

    郭了了下意识将手抽回,眼睛里射出两道凌厉的视线,差点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你竟然还有胆子提第一次!

    霍璟然立刻举起三根手指煞有介事地发誓:“那次是我不对,我以后绝对会温柔的。”

    郭了了气得嘴都歪了,心说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只要一得便宜就犯贱似的卖乖,她随手抓住一个枕头就丢了过去,毫不留情地开骂,“以后?去你的以后!霍璟然我告诉你,我才不——唔唔……嗯!”

    后面的话被堵在一个绵长而细碎的吻里,霍璟然托住她的后脑,同她十指交握,逐渐加深这个吻,像是想将她溺死在这醉人的温柔之中。

    两人磨蹭到正午才起床,本来霍璟然是还想再耳鬓厮磨一阵的,但郭了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他的手臂都像在看肥硕的大鸡腿一般,他没有办法,只好去厨房弄点吃的,先喂饱了她再说。

    相比较而言,郭了了就乐得非常清闲了,她就索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脚趾夹起地毯上的一片塑料的玫瑰花瓣,往上一丢,然后用脚背接住,等盖满了花瓣,又全部抖掉,再重新来过,玩得不亦乐乎。

    她觉得某些不可逃避的事终归是要面对的,于是郭了了将手机打开,预想之中爆满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数没有出现,收件箱里只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来自苏泷景的短信。

    据她所说,她已经将昨天她们两人谈话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给了左政和程铭,就目前来看,他们也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好好考虑,应该暂时不会来烦她。所以,她有足够的空间来思量,该怎么办,或者,未来该何去何从。

    没由来的,郭了了叹了口气,她抓抓头发,余光瞥见霍璟然拿着两盘蛋包饭走了上来。

    他将冒着热气而且卖相特别诱人的食物推到她面前,声音响在她的耳畔,“怎么了?”

    郭了了抬起头,看着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裙,显得既居家又有些搞怪的男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动心还是该取笑。

    “没什么。”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刀和勺子,表情变得那叫一个快,眨着星星眼,赞叹道,“哇,闻着好香,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还是等你吃完了再夸吧。”霍璟然轻轻笑着,贴心地用刀子在蛋包饭上划了两道,先帮她把热气散了,省得待会吃得太急而烫到。

    郭了了喜滋滋,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子,塞进嘴里咀嚼,还不到两秒钟,脸上的所有表情一下子就融在了一起,然后极其销魂且无意拉长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唔——”

    她一时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只好向霍璟然竖起两根大拇指来,身体就像不倒翁一样来回摇动,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整一个乐得好像在云间翻滚的极品吃货。

    霍璟然看着她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这也太容易满足了,他还没拿出真本事来呢。

    这些日子,霍璟然和黎嫂学了不少料理,虽然一个大男人去学这个很奇怪,但他是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弄给郭了了吃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个机会罢了。

    现在,霍璟然总算是如愿以偿:他感激上苍,能让她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边。

    一向不信鬼神只信命的霍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低身段,爱情果然是样使人麻木的东西。

    他对自己说:这一次,他不想再放手了。

    郭了了其实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夸张了,但是,哪怕霍璟然只给她端个荷包蛋上来,她都会吃得幸福洋溢,只因为这是他亲手做的。

    对女人来说,心爱的男人浪漫体贴固然重要,但是再多的玫瑰和珠宝,恐怕都不及他为她煮一顿饭,洗一次碗,拖一次地。身体力行,真的要比买来的恩爱更让人潸然泪下。

    而霍璟然愿意为她这么做,这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对了,现在很迟了,你还不去上班么?”郭了了随口问道,对着勺子呼呼吹了两下,然后又吃了一口。

    “上班?”霍璟然毅然而决然地摇摇头,眼睛紧盯着她不放,“我只想陪着你。”

    郭了了的视线正巧对上他的,嘴里的饭粒似是受了蛊惑一般竟然窜进了气管里,搞得她不得不扶着胸口,开始剧烈咳嗽。

    “了了,了了你怎么了?”霍璟然见她咳得面红耳赤,急忙拿杯子走到饮水机旁边。

    郭了了举着手在空中乱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表情痛苦极了。

    “了了,喝水。”霍璟然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将温水灌进她的口中。

    咳嗽声总算戛然而止,郭了了似是受了极大的欺负,眼角还含着泪水,特别可怜的模样。

    “了了,没事了么?不想咳了吧?”

    郭了了艰难地点点头,霍璟然总算松了一口气,顺着她的发柔声道,“怎么会忽然呛到了呢?”

    郭了了真想吼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但又觉得因为他说的话失措得连饭都不会吃而咳得差点死过去的自己实在是太过没用,只好抿住唇,一言不发地猛摇头。

    “那你呢?你的工作怎么办?明星的行程不是都排得很满的么?”

    郭了了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我休假了。明星也是人,忙过一阵子总是要休息的,不然会过劳死。”

    “唔,说得挺有道理。看来左政还是个挺有人性的老板。”

    虽然听着讽刺意味十足,但郭了了还是附上一个僵硬的笑容:确实,作为一个商人,左政是霍璟然在业界的竞争对手,而且有时做事并不怎么招人待见,说不定平时没少让他吃亏呢。

    但作为她的哥哥,虽然龟毛了点大男子主义了点掌控欲强了点,但已经算是二十四孝好哥哥了。

    -

    在那之后,两个人还真就心安理得地翘班了。

    整整一个星期,霍璟然不问启东集团正事,全权交由董事局打理,而郭了了索性连每天和歌迷们互动的时间都给省了,置身事外得别提有多彻底。

    虽然小日子过得很舒心却又有些小堕落,但不得不承认,海景别墅是霍璟然和郭了了在人间的天堂。

    郭了了去看日历的时候,才惊觉时间过得有多么的快。而且……

    她的眼睛毫无焦距地对着那一排排的数字,然后僵硬地抬起手,不自觉地在末尾的地方划了一个小圈。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数字“28”周围的指甲印子,刺得很深,却因为没有颜色,不凑近看根本就看不出痕迹来。

    今天,是她和程铭订婚的日子。

    心口涌上了一股酸意,渗进胃里,搅得天翻地覆,郭了了连忙捂住嘴巴,有些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呕出来。

    然而,郭了了知道自己是不会吐的,那只是一种虚妄而做作的感觉而已。

    她没有一点想哭的意思,只是心酸胃酸泛滥,剧烈得仿佛要将整个人腐蚀掉一般。

    这时候,单薄的身子被人从后方搂住,霍璟然总喜欢这样抱她,脊背贴着胸膛,两相熨帖,给人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他也总爱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轻轻地摩挲,于她耳畔轻轻说话。就像现在这样,他凑近她的耳垂,平淡地问道,“你要去吗?”

    郭了了沉默,连呼吸都静止了。她不想说话,却连点头或者是摇头的举动都做不出来。

    她如果去……她去做什么呢?当着所有人的面和程铭解除婚约?她区区一介刚入演艺圈的新人,有什么资格对着程天王横踹一脚?搞不好她会被某些狂热的粉丝暗杀当场暗杀。

    她如果不去……世人又会怎么看程铭?他自信而幸福地昭告天下,却只能换来未婚妻缺席这种窘迫的境地?他是公众人物,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公众人物,她是想让大名鼎鼎的程天王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吗?!

    郭了了,瞧瞧你干得都是些什么事!只顾自己享乐,却将所有的问题都抛给他,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为他想过?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记起你们俩还有婚约在身?你怎么不干脆索性将这张日历撕了,然后再将这一月的日子全都抹掉,当做它们根本没有存在过啊?!

    而另一边,订婚宴的现场,豪华而巨大的游轮前,蜂拥而至的各大媒体已经像蚂蚁群似的挤在了港口处,就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宣布“开始”,他们好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抢夺第一手资料。

    苏泷景冷冷叹了一口气,绕过用生命在做新闻的记者们,沿着一条小路径直往前走。

    从早上开始,她都没有见过程铭,有些担心。并不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知道不会的,其实说到底可能那点担心不过是一些似有似无的假象罢了,苏泷景想,她只是想见他一面,和他说说话,仅此而已。

    苏泷景将思绪扯回,然后她看到了蹲坐在木墩子上,举目眺望远处蔚蓝色海面的程铭。

    他一身白色的燕尾服,纤尘不染,白框的墨镜架在头顶,发是墨黑色的,应该是刚刚洗完吹干,正柔软地在风中轻轻飘扬。尽管只有一个侧脸,但苏泷景看得很清楚,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玩世不恭、却又历经沧桑的微笑,让人看着都心疼。

    不知道听谁说过:一个人脸上有太多的笑,是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泪。

    苏泷景将墨镜摘下,丢进包里,然后慢步走上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是su啊……”

    男人没有回头,随手丢出一块石子,溅起一圈水花。

    苏泷景“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

    她也不去看他,状似不经意地吐出一句,“我想,她不会来了。”

    “扑通——”又是一枚石子落水,他们映照在水面上的脸庞被扭曲得模糊不清。

    “我知道。”程铭迎着阳光,眯着好看的凤眼,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啊……”

    苏泷景抿抿唇,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去看了看他空洞无神的眼眸,试探着问道,“max,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

    这里,明明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你的爱人死在这里,你的幸福也死在这里,你的未来和梦想,通通都死在了这里。

    而你甚至没有将它们亲手埋葬,就在遍体的伤痕和血污之中站了起来,也不做任何的疗伤,就步履维艰地走远了。

    但是今天,你回来了。当你再次来到这里,你会想些什么呢?

    是你最爱却已经不存在于人世的左青青,还是你一直牵挂着的郭了了,还是,你在五年前丢弃掉的画家的理想,最向往自由的一颗心?

    “我也不知道。”程铭低下头,指尖摩擦,搓掉碰过石子而沾染上的灰尘,“我应该在想很多事情,可想得太多了,却发现到最后脑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苏泷景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好了,我们进去吧。记者朋友们该等急了。”

    “嗯?可是……”

    “走吧!”程铭忽然站起身,然后拉住苏泷景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拉起,笑得很是潇洒且明媚。

    -

    同一时刻,海景别墅。

    霍璟然打开电视,搜到现场转播程铭订婚宴的频道,叫住郭了了。

    “他好像提前开始了,就算你刚才决定要去,也来不及了。”

    郭了了听见声音,放下手中的耳环,顺便将另外一只也摘掉了,她走了过去。

    霍璟然朝她伸出手,郭了了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上去,坐在他身边。男人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像是在给她无声的支撑。

    郭了了的眼睛死死盯住电视机的液晶显示屏,画面上,程铭很淡定地正对着镜头,记者们的话筒就像是万支尖利的箭镞,齐齐朝准他,问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让人招架不住。

    “我要去帮他!这群记者摆明了是准备拿他看笑话,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霍璟然立刻拉住情绪不稳定的郭了了,安抚道,“了了,你先冷静一下。没事的,你听听他要说什么。”

    程铭等面前的机关枪全都扫射了一遍之后,然后不慌不忙地拿眸光静静逡巡了一圈,接着很理智地附赠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其实呢,我上次向各位宣布本人要订婚的消息,只不过是和大家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你们都知道,以我的心性,是绝对不会这么早就将自己束缚住的。而且,在这里我也不妨向你们透露,早在几天之前,我就已经和郭了了女士分手了,具体原因不便多说,我不喜欢揭女士的短,总之就是性格不合……”

    程铭顿了一顿,记者们云里雾里的傻表情看得他赏心悦目,立刻应景地端出一副官方的架子来,“所以,大家就当这次聚会是我在为《战皇》提前举办的宣传会。下面,我只接受关于电影的提问,私人问题不便作答,请各位配合。”

    他这段话说得又快又稳且滴水不漏,现场原本吵吵嚷嚷的氛围不知不觉已经归于死寂,分属于不同报社的记者们这会却同心协力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好看了。

    开玩笑?有拿这种人生大事开玩笑的么?还是说,以订婚为名,实为炒作?天,这个世道怎么了,人气天王也炒作,要是写这种标题百分之百会被退稿的啊!或者,是程天王又看上了新欢,然后甩掉了旧爱?那么,郭了了肯定是伤心过度,没脸见人了吧,你看,她都好多天没露面了,指不定在哪纵情声色,颓废成殇呢……但好可惜啊,这些问题都不能问,只能指望在天马行空自编自导的报道上过一把瘾了。

    这时,某个女记者看准时机,先发制人,猛地将话筒往前再凑近一些。

    “程天王,在拍《战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啊?”

    然后其他人才如梦初醒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场面又乱作一团。

    “max,你说说《战皇》的看点吧,在拍戏的过程中,对你来说最难的是什么啊?”

    “请评价一下跟你合作的女演员!”

    “听说‘mars’成员在里面有客串,是不是真的?”

    ……

    程铭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大家别急,一个一个来,先让我把问题听清楚。”

    他浑身散发的风度和白色的燕尾服相得益彰,郭了了却看得整个人都揪起来,心一抽一抽地疼,像是快要碎掉。

    “了了?”霍璟然低下头,担心地唤着她的名字。

    郭了了的眼泪流下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说出的话已经明显地带上了哭腔。

    “他完全可以说是我不要他的……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他要揽到自己身上去呢?”

    “了了,别哭。这大概,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听着霍璟然拙劣的安慰,郭了了用力点点头:是啊,在大众面前,他永远是一个长着一张天使脸庞,却用情不专玩世不恭的无赖。可是谁又知道,他曾经受过的伤害和痛楚呢?

    也没有人想去了解,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严格意义上的好人。

    反正坏一次是坏,坏两次也是坏,坏三次,不过是更坏而已。

    程铭已经习惯了。

    口诛笔伐,高声谩骂,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看到了么,他其实也哭了。程铭哭了,你看到了没有?”郭了了靠进霍璟然的怀里,眼泪顺着他的领口滑进去,冰凉刺骨,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人不说话,也没有点头,他并不了解他的苦痛,所以他看不到。

    屏幕上,在闪烁的镁光之下,程铭优雅而耐心地为记者一一解答着问题,他的唇角扬着笑,似乎连眼睛里都潜藏着笑意。

    那笑容依旧妖冶魅惑,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郭了了从未在他面前哭得这样惨烈过,像是要用泪水聚成一场暴雨,然后浇在所有人的头顶上一样。

    -

    程铭的事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郭了了的闷闷不乐或许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霍璟然特意出了一趟门,天气炎热,冰箱里的水果已经告罄,但郭了了这几天的脸色蜡黄蜡黄的,黑眼圈也很重,看起来是该好好补充一下维生素c。

    但是,还不到半个小时,郭了了就在客厅里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这速度也太快了,霍璟然是开飞车了还是怎么的?

    “璟然,你不是带了钥匙出门的么,怎么……”郭了了一边自顾自说着话,一边毫无防备地将门拉开,然后就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在眼前站着的女人,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寒依?”

    白寒依今日刻意抹了淡妆,遮住了病态而苍白的肌肤,她戴着宽大的帽子,将发质枯黄的头发盘进去,细致得不存在半根漏网之鱼。

    她依旧美得像个女王,但她的身体里,流动着早已失控的,名为“仇恨”的血液。并且她能感受得到那股不断疯淌的脉动,似乎很快就会撑破血管,这让她想到了自己枉死的丈夫。

    郭了了用力眨动着眼睛,还是处在呆愣的状态之下,她的手撑在门框上忘了拿下来,一动不动的姿态有些搞笑。

    “怎么,不让我进去么?”白寒依右手抵着腰,挺了挺硕大的肚子,呼吸很是急促。爬上这座楼梯,费了她太多的气力。

    “呃……不是,来来来,请进。”

    白寒依嫣然一笑,很顺手地将包挂在一旁富有艺术性美感的衣帽架上,然后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

    “寒依,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白寒依抬眸看她,拍拍坐垫,善意地催促道,“你也过来嘛!”

    郭了了的脊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寒意来,她抿抿唇,强制将那感觉压了下去,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白寒依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温柔地拍了拍,语气里带着一丝久违,“了了,真的好久不见了。我们好好聊一聊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里?我和——”

    “当然是璟然告诉我的。”白寒依迫不及待地截断她的话,一副“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的疑问表情,却又分明带着些许理所当然,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郭了了原本一颗心狂乱地跳,这会却像是灌了铅一般往下沉。

    “哦,这样。”

    她以为,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她以为,这是她和霍璟然之间的秘密。

    然而,也仅仅是她以为而已。

    她差点忘了,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白寒依,永永远远,都凌驾在她之上。

    “对了,我今天去医院做检查了,璟然每次都很紧张这个,但我去找他,才发现他并不在家。我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到这里来了。”

    郭了了这才将视线放在她的小腹上,“呃……我都不知道你怀孕了。”她不是和郑景彦鹣鲽情深吗?怎么会?

    “孩子的父亲是……?”

    “你觉得,这会是谁的孩子呢,了了?你不妨大胆地猜测一下——景彦的吗?但他已经死了,在他执行任务的三个月间,我们连碰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还是,你认为会是某个你不认识的男人的?”白寒依双手抱胸,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里悠悠地荡开,“你可别真往那方面去想啊。好吧,我告诉你,是你认识的人哦,而且还很熟。”

    郭了了往后一仰,身子重重靠在沙发上,白寒依的话就像是当头的一记重磅,打得她头破血流,“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白寒依的声音拔高,“为了得到我,他杀了我丈夫!”

    郭了了完完全全怔住,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说呢?自然是霍璟然对我说的……”

    “可是,璟然说,他没有做过……”

    “那只是他告诉你的事实而已!”白寒依用力地大喊出声。

    “了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天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怀了他的孩子,这是事实。再过不久,他就会和我结婚,你看,就算我这么恨他,恨不得他死,他也还是想要和我在一起……”

    “别说了。”郭了了跌坐在地上,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这两个人都这样疯狂,不在一起真是可惜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离开。这对你,对我,还是对璟然来说,都好。”

    -

    等霍璟然回到家,穿过大开的房门,然后看到扶着小腹冷面坐在沙发上的白寒依,脱口就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问,“了了呢?她在哪里?”霍璟然脚步微动,白寒依立刻冷声制止,“不用找了,她已经走了。”

    “什么?她为什么会……”霍璟然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大吼道,“白寒依,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对她做了什么?霍璟然,你还真有脸问!你害我失去了最爱的男人,我只不过是以牙还牙,让你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而已。霍璟然,这个交换,公平得很。不过,你恐怕比我还要更可怜一些,因为,景彦已经不在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永远不会回到我身边。但你不一样,只要郭了了还活着,那就会有无限的可能:或许明天,你就能再次见到她;或是一个月,一年,两年,十年……也可能,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霍璟然手中的塑料袋落地,又红又圆的苹果纷纷滚了出来,四散开去,就像一串断开了,再也串不回去的珍珠项链。

    郑景彦的事情他已经查清楚了,是炭头做的,他是白帮安、插过来的奸细,想以这件事借助警方的力量将青帮一网打尽,已经按照帮规处决了。

    但这么血腥的事情,他不想讲给郭了了听。因为那个女人一直以来都会傻傻地相信着他,他说自己与此事无关,她就一定不会怀疑了。却没想到,白寒依也对他产生了同样的误会,甚至演变到了现在,竟逼走了郭了了!

    是他的错,好不容易才握紧的手,却还是放开了。

    霍璟然,你真是活该!

    -

    没有人知道郭了了去了哪里,亲人,至交,所爱之人,她通通都没有告诉。

    她唯一留下的,是一封由酒店人员送至程铭手中的信。

    信上只写了四个字——“我原谅你”。

    之后不久,便传出了程天王退出娱乐圈的消息,‘mars’组合的其他成员各自单飞,只是某一天,已经大红大紫的苏泷景在看一份外国时讯报的时候,瞄到了一则关于抽象画展的小广告,然后,她冲出了年度颁奖典礼的现场,舍弃了影后的桂冠,舍弃了成千上万的粉丝和观众,舍弃了一切……

    后来,她就像是泡沫般销声匿迹了。

    一如当年郭了了毫无理智的人间蒸发。

    霍璟然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出门之前,他轻轻将郭了了拥在怀里,垂眸看着她穿在身上的衣裳,觉得这颜色真好看。

    以至于,哪怕已经过了很多年,只要一看见穿红色外套的女人,他的心还是会颤抖。

    一年,两年,三年……

    数起来很快,过起来其实也很快。

    就在寻找郭了了的第八个年头,霍璟然将年休的地点选在了法国巴黎。

    夜色初降,他漫步在复古而浪漫的街头,路过一家卖圣诞礼物的商品店,橱柜里,明艳的灯光下,有一个玩偶,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对这个小孩子喜欢的玩意产生的兴趣,但没由来的,他就是想买下它。

    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妈妈,我要那个!”

    “哪一个?”

    很平常的母女之间的对话,却让霍璟然瞬间打了个激灵。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了了?”

    “嗯?”

    穿着大衣的女人低低发出一个单音来,霍璟然深吸一口气,满眼的不可置信。

    “了了,真的是你。”

    “璟然?”阔别了八年的郭了了看上去还是十分年轻的样子,但整个人都散发着成熟,以及……母性。

    霍璟然望着她,郭了了亦然。

    “妈妈,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快点啦!”小女孩坚持不懈地扯郭了了的衣服,弄得她急忙尴尬地转过视线。

    “念念,别闹!快叫叔叔。”

    “叔叔好。”小女孩好像很冷,又或者是对母亲不给自己买玩偶而不满起来,缩着脖子,都不愿抬头看人,但声音好听极了,软得能将人心融化。

    “这是……你的女儿?”

    “是啊,今天五岁了。”郭了了笑得有些头疼,“很调皮,不好带。”

    霍璟然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忽然发现,他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

    八年来,他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他和郭了了相遇的场景,他会和她说的话,他要如何将她挽回……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也会嫁作他人妇,也会生子携女,而她的丈夫,不是他。

    霍璟然将长长的围巾收拢,开口有些急,“我还有事,先走了。再会……”

    郭了了连一个“好”字都还没有出口,男人已经匆匆擦过她走远了。

    她想,其实这也挺好,还是不要再会罢。

    这时,冷得直跺脚的郭念念扯了扯郭了了的裤子边,稚嫩的童声带着疑惑,“妈妈,我明明七岁了,你为什么要和刚才的叔叔说我五岁呢?”

    郭了了蹲下来,搓着女儿戴着手套的小手,往她红通通的鼻头上呼着热气,用一种很平淡很平淡的口吻低诉,“念念,你还小,不懂的。”

    郭念念很黏人地扑进郭了了的怀里,脑袋蹭啊蹭,应该是在撒娇,“可是,那个叔叔看起来好伤心的样子……妈妈,你说为什么,他笑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却又掉眼泪了呢?”

    郭了了将女儿拨开一段距离,“念念,你说什么?”

    “妈妈,我没说谎哦,我真的看见了。他离开的时候,脸上有……”小女孩抬起眼皮,愣了一下,伸手去摸郭了了的脸,“妈妈,怎么你也哭了呢?是不是念念说错什么了?”

    郭了了摇摇头,她如果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不用还在这里犹豫不决了。

    “念念,你陪妈妈一起去找刚才那个叔叔吧,好不好?”

    “嗯!”

    -

    “霍璟然!”

    在异国听到母语,街上有些华人纷纷停住了脚步,但脸,都不是郭了了记忆之中的眉眼。

    “霍璟然!”

    郭了了抱着女儿,穿梭在人群之中,绝美的光华跃动,她却无心再去欣赏。

    她想,自己一定要找到他。

    他可以等自己八年,但或许不能像养过等小龙女那样,等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那是双倍的煎熬,无论是她或者他,都没有这个心力来承担了。

    “璟然!”

    人海重重,她呼唤着的男人却一直不肯露面:这可能就是报应了……

    他找她这么久,她总要也找他这么久,才算不枉此生。

    “了了!”

    郭了了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但在那一瞬间,她的脚步就钉在原地不动了。

    “妈妈,是那个叔叔,是他在叫你。”女儿似乎也很激动,摇着郭了了的袖子,让她回头。

    念念,不是叔叔,是爸爸。

    那个男人,是你的爸爸。

    郭了了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转过了身子,速度很慢很慢,像是要耗尽她一生的时间。

    然后她终于看见了他,虽然隔得很远,但她看见他的眼睛渐渐亮起来,看见他将厚厚的围巾松下,露出一个恍若昨日的微笑。

    两个人都没有动,他们是不需要动的。

    因为两颗心,早已经穿越了人海,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法国的街头画家,以手中的笔铭刻下了这一幕:一个美丽的三十出头的女人,抱着一个可爱灵动的小女孩,远处站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静静凝望着彼此。

    之外的行人,皆成布景。

    耳畔响起一首旋律轻扬的法国小调,只重复着一句歌词,翻译成中文便是——

    “你是我,一生挚爱。”

    ====the end====

    啦啦啦,完结了,撒花!本来想一天一天慢慢写的,但正好英语论文写完了那我也爆、发了,码了1万字。也不吊着亲们的胃口难受了。第一次在言吧写文写得不好还请多多担待!新文《法医狂妃》正式更新了请支持!大家去“其他作品”里搜索就好。遁走,咱们新文再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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