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大喜啊,唐州刺史诏令已在此,请王爷过目!”
    为了能将武后那头早已答应的诏令弄到手,这月余来,裴守德可是没少穷忙乎,腿都跑细了好几圈,好话更是说了不知几大箩筐,而今,诏令终于是到了手,裴守德自是有理由兴奋的,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在狂喜的笑着,这会儿一见到越王也如此激动,自是得赶紧献宝上一回了的,但见其几个大步抢到了上首,一抖手,已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诏令取了出来,乐呵呵地递到了李贞的面前。
    “好,好,好啊!”
    唐州对于越王一系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了唐州这个通道,相州与蔡州就可以连成一条线,十数万大军也就不再是纸上部队,而是实实在在的依靠,越王一系也就真正有了与太子以及武后抗衡的资本,正因为此,李贞才会如此之患得患失,眼下诏令已然到手,李贞没理由不为之兴奋异常的,这不,握着诏令的手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
    “父王,孩儿愿为父王镇守唐州,万死莫辞!”
    激动的人不止李贞一个,李温同样也激动得面色通红如血,不等其父平静下来,便已跳将起来,亢声表忠了一句道。
    “嗯,好,温儿能有此心,为父也就能放心不少了。”
    李贞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兴奋归兴奋,却也不会因之忘形不止,乐呵了一阵之后,一挥手,将李温屏退了开去,侧头望向了兀自眉开眼笑不已的裴守德,沉吟着开口道:“能得此诏令,守德可是辛苦了,唔,只是不知那头还有甚题外之条件否?”
    “那倒不曾,只是说将来若是有事,还须得请王爷全力支持,至于旁的,倒是没甚说的。”
    一听李贞如此问法,裴守德先是一愣,而后迷惑地巴眨了下眼,谨慎地回答道。
    “嗯?”
    李贞跟武后可没少打交道,又怎会不知武后是多狠辣的个人,别看双方如今是同盟,可实际上却是各怀目的的,他可不信武后会无条件地将这份诏令交出来,哪怕这份诏令本就是他李贞的应得之物。
    “王爷明鉴,确实如此,小婿原本想着早些归来的,偏生葛弓那厮啰唣,硬是夹七夹八地拉着小婿扯了良久,这才归来迟了些。”
    这一见李贞面带质疑之色,裴守德自是不敢怠慢,忙出言解释了一番,只是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之下,反倒令李贞心中的疑虑更盛了几分。
    “无霜,尔对此事有甚看法么?”
    眼瞅着从裴守德处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贞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转头望向了神情淡然的陈无霜,斟酌了下语气,沉吟着发问道。
    “文事已毕,武事该着手准备了!”
    陈无霜并没有急着回答李贞的问题,而是微闭着眼,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默默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吐出了句森然的话语。
    “啊……”
    “这……”
    “嘶……”
    ……
    陈无霜声音虽是不高,可这个断言实在是太骇人了些,满书房的人等全都被吓了一大跳,倒吸气之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先生何出此言,事情该尚不到这般田地罢?”
    武力登基虽是李贞一向以来的谋算,只是真说到要动手,李贞却还是不免为之心惊肉跳不已,再者,他此际也尚未做好动手的准备,乍然一听陈无霜如此说法,当真被惊得不轻。
    “王爷有所不知,事情只会比王爷预想的更糟,是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
    陈无霜没有细说,只是面色肃然地摇了摇头,提点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
    “尔等尽皆退下!”
    一见陈无霜不肯开口,李贞自是知晓此事怕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眉头一皱,挥了下手,寒声下了令。
    “诺!”
    一众人等尽管都很想知道陈无霜这么个骇人听闻的判断从何而来,然则李贞既已下了令,众人却也不敢迁延着不走,只能是各自躬身告退而去了的。
    “此处已无他人在,还请先生教我?”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贞隆而重之地朝着陈无霜拱了拱手,十二万分诚恳地请教道。
    “王爷不必如此,某深受王爷大恩,自当知无不言,唔,这么说罢,唐州乃是要地,无论于何方都是如此,故,太子与天后娘娘都断然不会坐视唐州落入我越王府之手,三王子此行必有一番恶战矣!”
    陈无霜恭谨地还了个礼之后,一摇羽毛扇,先行给出了个论断。
    “嗯,先生所言甚是,孤深以为然,唔,当何如之?”
    李贞本也是智算过人之辈,自是一听便明了陈无霜所言无虚,心头不禁为之一沉,忙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事情的关键当在圣上的生死上,若不能得知详情,那便须作最坏的打算了,这么说罢,陛下若是时日无多,则太子动手在即,王爷要想成事,便须先发制人,若是陛下还有年余可活,则王爷只须保住三王子能顺利接掌唐州即可,然,无论是何种可能,三王子此番前去唐州都是凶险莫测,恶战怕是断不会少的。”
    唐州实在是太重要了,尽管明知道拿下唐州会有无穷的风险,可陈无霜却是别无选择,只因不拿下唐州,越王一系就是无根之飘萍,压根儿无力对抗太子与武后,这也正是当初陈无霜力主越王悍然弹劾太子的根由之所在,当然了,对于后果,陈无霜也是早就有所预料,应对之道也已是成竹在胸了的,此际说来,倒也颇显自信。
    “如此说来,孤还须得进宫一趟,且看看老九那厮还能活否。”
    李贞并未立马便下个决断,而是细细地想了片刻,霍然而起,这便打算进宫探个虚实之后,再定行止。
    “王爷不必去了,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此际宫禁必已森严,无论何人都无法再面圣矣!”
    不等李贞行动,陈无霜已是无声地笑了起来,一压手,止住了李贞的冲动。
    “啊,这……”
    李贞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等情形出现,只一听,顿时傻愣在了当场。
    “好叫王爷得知,天后娘娘所使的不过是虚实相间之策罢了,要引的便是太子殿下这条大鱼,至于王爷么,也就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罢了,此际真正苦恼的人该是太子殿下,王爷又何须跟着瞎着急,我等只消确保三公子能平安上任便可稳坐钓鱼台,其余诸事,大可让太子殿下与天后娘娘操心去好了,当然了,为确保万无一失,相、蔡二州也须得暗自做好准备,一旦事有不谐,即刻挥军南进,兵逼洛阳,到那时,王爷大事可期矣!”
    陈无霜自信地一笑,不紧不慢地将所思之对策一一道了出来,直听得李贞连连点头不已。
    “先生高见,孤受教了,既如此,该如何确保温儿能得平安?还请先生多多费心则个。”
    一听陈无霜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李贞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只是对于如何在后党与太子两方的夹击下保住唐州不失,却并无甚头绪可言,细细地想了好一阵子,兀自找不到可行的办法,不得不再次出言请教道。
    “王爷明鉴,无论太子殿下那头能否瞧破陛下之生死,都势必不肯坐视唐州落于我等之手,也断然不肯坐视天后娘娘再这般把持宫禁,其动手已是必然之事,而天后娘娘之所以在此时将唐州交予我方,为的便要调太子殿下之主力离开洛阳,以便于其行诡异之举,这一条,想来太子殿下必能看得出,只可惜他却是没得选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太子殿下已是落了后手,当然了,以太子殿下之能,必然也有着应变之相关安排,这于我越王府来说,固然是风险,却也是崛起之良机,理由么,说来也简单,那两方斗法愈烈,王爷的机会便越大,在两方未真正分出胜负之前,都断然不会出手对付王爷的,换而言之,王爷在洛阳城中就算无一兵一卒,都能确保生命无忧,既如此,索性全力掌控唐州又有何不可?”
    陈无霜敢提出骇人之论断,自然不是没根据的胡说,一番分析下来,当真丝丝入扣,就宛若事情的进展真就在李贞面前徐徐铺开一般无二。
    “好,那就这么办了,明日一早,孤令冲儿率大部主力掩护温儿上路,嘿,本王倒要看看那两位有没那个胆子来行不轨之事!”
    越王自打入朝以来,可是没少苦心经营,在暗底实力上,虽说不如李显,也比不上武后,可实力之雄厚,却也不容小觑了去,尤其是在两方无法全力投入的情况下,对于保住李温的性命,李贞还是有着十足的自信在的。
    “王爷不必如此着急,此事大可细细琢磨了去,某倒有一计,或可行之……”
    陈无霜哈哈一笑,一压羽毛扇,自信无比地将所思之具体对策细细地详说了一番,直令李贞听得讶然之余,面色也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了起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夜探丽水轩(上)
    丽水轩,位于洛阳宫北宫,离玄武门重地仅仅只有八十余丈之距,单门独户,面积并不算大,三十丈见方,也就只是间偏殿而已,四周空旷无遮无拦,唯有南面临池处有着些稀疏的草木,只是值此严冬时节,池塘早已冻成了厚实无比的冰坨子,草木凋零,实无半分景色可言,反倒有着股凄凉之森然,往日里少有人至此,可自打高宗移驾此地后,不算太大的丽水轩已是整个皇宫里戒备最森严之地,不止是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满了羽林军卫士,内层更有着百余宦官往来巡视,就算是只苍蝇,也断然混将进去。
    “太子殿下请留步,天后娘娘有旨,陛下龙体欠安,按医嘱,须得静养,不可轻扰,还请太子殿下见谅则个!”
    虽说李显是太子,不是苍蝇,可一样没法靠近丽水轩半步,这不,人才刚走到羽林军官兵所在的外围防线,立马便有一名羽林军郎将面无表情地拦住了李显的去路,话虽说得尚算客气,可内里却是毫无商榷余地的坚决。
    “放肆,尔等安敢无礼若此!”
    这一见那名羽林军郎将竟敢拦李显的去路,高邈可就火了,不等李显有所表示,便已毫不客气地喝骂了一嗓子。
    李显并没有动怒,也没有急着去制止高邈的发飙,而是不动声色地瞟了那名郎将一眼,瞬间便感受到了那名郎将身上所迸发出来的血腥之气,毫无疑问,只要李显敢强闯,这厮绝对敢玩真格的。
    “嗯!”
    尽管无惧于对方的武力,可李显却并不打算在此际与羽林军发生不必要的冲突,这便一扬手,冷哼了一声,止住了高邈的冲动,而后淡淡地一笑道:“有劳了。”话音一落,也没理会那名郎将是何等表情,转身便向玄武门方向行了去。
    “哼!”
    虽被李显喝止了发飙,可高邈显然余怒未消,朝着那名郎将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这才小跑着跟在了李显的身后,却是没注意到那名郎将微缩的瞳孔里已然满是杀戮之气机……
    “参见殿下。”
    东宫的书房中,狄仁杰与张柬之正默默地对坐着,这一见到李显从外头行了进来,赶忙尽皆站了起来,各自躬身行礼不迭。
    “二位先生都请坐罢。”
    李显随口吩咐了一声,缓步走到上首的位置,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
    “殿下,情形如何?”
    尽管明知道李显此去丽水轩多半难有甚结果,然则事关重大,该问个明白的事儿,张柬之却是半点顾忌都没有,直接便问了出来。
    “嘿,果然是进不去了,看样子本宫今晚还是得去上一趟。”
    李显此去本就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去碰碰运气的,原就知晓丽水轩没那么容易进,自不会有甚失望之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无所谓地应了一句道。
    “殿下,微臣以为其中可能有诈,须得谨慎些方好。”
    高宗的病情乃是下一步行动的关键之所在,而真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潜入丽水轩的,也只有李显方才办得到,这一点,张柬之自是清楚得很,只是清楚归清楚,担心却依旧是难免之事。
    “无妨,本宫自有分寸。”
    身为天下有数的宗师高手,李显自是有着自信的资本,哪怕丽水轩如今已是龙潭虎穴,可李显却并不放在心上,一挥手,自信无比地回答道。
    “殿下,一切当以安全为第一,若是事不可为,不妨再想其它办法也好。”
    眼瞅着李显主意已定,张柬之自是不好再劝,也就只能是说了句无甚营养的话,便算是默认了李显夜探丽水轩的行动……
    子时刚过,雪愈发大了起来,狂风怒啸,鹅毛般的雪片四下横扫,天地间白茫茫地混成了一体,伸手难见五指,偌大的皇城里,一派死气沉沉的漆黑,毫无疑问,在这等天气里,只适合猫在被窝里昏睡,然则丽水轩外的羽林军官兵却无一人擅离值守,岗哨林立,巡哨不绝,生生将丽水轩围得个水泄不通。
    果然不愧是强军!
    如此大的风雪,纵使是青松,怕也得被压弯了腰,可这拨值守的羽林军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懈怠,这令早已潜到了神龙殿顶的李显也不禁为之叹服,当然了,叹服归叹服,对于打算潜入丽水轩的李显来说,却无疑是件令人头疼的事儿。
    等,只能等!
    身披白色大褂的李显在神龙殿顶已足足猫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了,尽管风雪很大,可以李显的能耐,自是早就将丽水轩四周的布防情形都瞧了个透彻,只是说到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轩中么,却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为别的,只因布防的人显然是个布阵高手,内外围加起来足足有六层防线,丝丝入扣,就算李显身手高绝天下,也无法做到不惊动岗哨而潜入其中,哪怕再心急,李显也只能是强耐着性子,默默地等着。
    等待无疑是难熬的,尽管以李显的身手,早就寒暑不侵了,风雪纵使再大,对李显来说,却也几同于无,可心境却是极难平得下来,一股子烦躁之意始终在胸中不停地跌宕起伏着,纵使如此,李显也不曾动弹上一下,趴伏在冰冷的积雪上,双眼锐利如刀般地凝视着三十余丈远处的一众羽林军卫士们,等待着换岗时间的到来。
    好机会,就是现在!
    这一拨站岗的羽林军都是从辽东调来的边军,对苦寒的适应能力自是极强,只是这个强,也是有限度的,当然不可能真强到在大雪里站上一整夜,一个时辰一换岗自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而李显等待的就是这个短暂的换岗之混乱,就在一队队前来接岗的羽林军官兵们从玄武门行来之际,李显已一闪身,有若鬼魅般飘下了高高的神龙殿,借助着大雪的掩护,几个闪身,已从因换岗而出现的阵势破绽处溜到了丽水轩僻静的一角,往墙边一扑,有若壁虎般便窜上了殿顶,灵猫似地向后殿寝宫所在的位置窜了过去。
    鼓上蚤的勾当,李显确实不曾干过,不过么,手下却不凡这方面的人才,临来前李显可是好生恶补了一番,这会儿行动起来,虽说不免还是有些生疏之感,可仗着身手高绝,却也不虞有差池之处,但见李显身形只几个飘忽,人已落到了寝宫的顶上,但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俯下了身子,轻轻地扒开瓦面上的积雪,而后将耳朵紧贴在了瓦面上,凝神细听了一阵,已然可以确定寝宫中有着不止一人的存在,很显然,直接从瓦面上进去,断然无法做到不惊动房中之人。
    该死的老贼婆!
    尽管来前已做足了艰苦的思想准备,可李显还是没想到武后居然如今谨慎地在高宗的寝室里安排了人手,尽管难以分辨内里究竟有多少人,可光是感觉到的呼吸声便有着六、七人之多,事情显然有些棘手了。
    不对,这应该是个圈套!
    李显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再次将耳朵贴到了瓦面上,细细地分辨了下房中人等的呼吸频率,立马发现事情别有蹊跷,不为别的,只因这六、七人的呼吸尽皆悠长得很,显然都是一流高手,如此一来,答案也就昭然若揭了,毫无疑问,这就是武后设下的圈套,要钓的大鱼,除了李显之外,再无旁人,真要是李显就这么冒失地闯进其中,一旦困住,一个刺杀帝驾的谋逆大罪也就自然而然地扣在了李显的头上。
    怎么办?赌还是不赌?
    明知道下头是个圈套,李显自是不愿往内里钻了去,可问题是时间不等人——据越王府内线传来的消息,越王府已开始行动了起来,最迟后日一早,李冲、李温便要率两千王府亲卫赶赴唐州,留给李显作最后决断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一天半而已,若是不能在此期间里断明高宗的病情,李显当真就只剩下发动“玄武门之变”一条路可走了,而这,一直都是李显竭力避免的局面,不到最后关头,李显是绝不愿走上这么条杀敌三千自伤八百的险路的。
    必须赌!
    李显并未犹豫太久,哪怕明知内里别有埋伏,他也不愿放弃这最后的挽救大局之机会,但见其深吸了口大气之后,一闪身,如灵猫般向西北角的一间偏房纵了过去,俯身瓦面,细听了一阵之后,断定内里并无人在,这便轻手轻脚地将瓦面一片片地掀开,露出了个一尺半左右的黑洞,身形一闪,人已落在了横梁之上,警觉地打量了下空落落的房间,而后回手将瓦面再次轻轻地合了起来,脚尖轻轻一点,人已如大鸟般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房中。
    嗯,有人来了!
    偏房并不大,也就只有两丈见方,陈设更是简单得很,除了一张木榻、几个锦墩子之外,就只有一张摆放了铜镜的梳妆台,很显然,这就是间宫女休息之处,李显并未去细看个究竟,身形一闪已到了门前,刚要伸手去推开虚掩着的大门,突然间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手不由地便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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