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终于走出了密林,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矗立一座半新不旧的城隍庙。

    庙宇不大,两扇黝黑镶了青铜兽首的木门半敞,刘玉洁直觉那里一定有人,任凭九安如何拉扯她也不肯再往前挪。

    “九安,不要,九安,就当我求你了……”她到底是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不害怕!

    “你在树下等我。”

    只要先不进去,刘玉洁岂有不从之理。九安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绳,她挣扎了两下便认命,绳子绑的并不紧,但足以束缚她两只无力的皓腕。

    城隍庙里果然立着三个健壮男子,为首的方正脸淡淡扫了九安一眼,位于方正脸左侧的人便是吴天,他没找到九安便先来此地等候。

    虽然对九安的回避表示不满,但吴天并没有发作,只等方正脸开口。

    “我杀了沈肃,还把他的女人带来了,东西呢?”九安冷声问。

    方正脸呵呵一笑,“我们已经看到了你的诚意,东西自然好说。”

    好说为何还不拿出来?九安冷冷斜睨他。

    “吴天,去把人带来。”方正脸吩咐吴天。

    “慢着!”九安手臂一横,“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可是当初约好的,你们若出尔反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瞥向门外十丈开外的刘玉洁,“你觉得我会甘心交人?”

    “臭小子,你敢跟老大讲条件!”另一个络腮胡子厉声吼道。

    “敢不敢你可以试试看!”九安毫不相让,这般相貌一怒倒还真有些天生的气势。

    络腮胡子还想反驳,只见一道挺拔如玉的身影从里间慢条斯理的踱出,白绿色的襕衫,劲瘦的腰间只系了一根墨绿络子,悬一透明暖玉,鸦黑青丝整整齐齐的挽在头顶,以同样透明剔透的玉簪固定,让人望之说不出的清爽简练。

    “承易郡王。”九安状似惊讶。

    韩敬已温和道,“他们不懂事,你我既有约定在先,自然要遵守。”他掏出一枚半透明的黄玉,大大方方丢给九安。

    九安拿了想要的东西,迅速退到门外,指着刘玉洁说,“我也说话算话,她送你。”

    “嗯,真是愉快的合作!倘你将沈肃的人头提来,我还可以透露一点裕亲王的事情。”

    九安神情大变,警惕的盯着韩敬已。

    韩敬已笑了笑,“世子大人不记得我了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九安咬牙不说话,只是慢腾腾的往后挪。

    吴天不甘心道,“殿下,您还真打算放虎归山?”

    韩敬已哼笑一声,方正脸替他回答,“出了山谷,外面有二十架机/弩等着他,他不是想要这块玉吗,那就带着这块玉去死吧。”

    络腮胡子善解人意道,“殿下,那小娘子被绑的怪可怜的,要不要押过来让殿下先过目?”

    韩敬已淡淡扫了刘玉洁一眼,“先晾着。”

    咻地一声,有个又矮又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屋内众人大惊失色,立即将韩敬已护在身后,然而那人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两扇结实的木门轰然合上。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快?韩敬已眉宇紧蹙,神情一凛,“吴天破窗,小心有诈!”

    刘玉洁只见九安飞一般的朝她奔来,三两下就扯断绳子抱着她往远处逃。

    城隍庙里的吴天瞬间撞向木窗,殊不知这木窗被人做了手脚,看上去破破烂烂,撞了才发现木头里裹着铁芯,即便破开也要花费一番功夫,而他们已经嗅到了火/药引线燃烧的气味。

    九安一面跑一面对刘玉洁喊道,“城隍庙周围埋了好多炸/药,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里面包括韩敬已,这样算不算将功赎罪?”

    炸/药!韩敬已!

    每一个字眼都惊心动魄,刘玉洁已然无法整理这巨大的信息量,而这些都是九安做的!

    他若不是疯子便是天才。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火红色的烈焰直冲天际,在茂密的树林里掀起巨大的热浪,惊飞无数归巢的林鸟。

    在爆炸的瞬间,九安猛然往地上一扑,将刘玉洁死死压在身下。

    咳咳,她被灰尘呛的不停咳嗽,胸口被压的有点疼,用力推开身上的九安。

    他到底还是个青涩的男孩,根本不懂怜香惜玉,也未曾深思过男女不同的体型构造,扑倒那瞬间就实打实的压了下来,殊不妨那坚硬的胸/膛不亚于一块硬邦邦的木板砸下来。

    刘玉洁捂着胸口,痛的缩成一团。

    “是不是内脏疼?”九安紧张不已,没想到爆炸的声音这么强烈,大地都震颤,是他考虑不周,只想着护住她不被四处乱飞的木石砸到,却忘了爆炸周围辐射开来的震波能伤人腑脏,尤其她身娇肉嫩还直接接触地面。

    刘玉洁摇了摇头,推开他伸来的手,吐了口血。

    “云暖,别管她了,快跟我走!”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梢跃下,拽起九安就跑。

    “不行,我不能丢下她。”九安用力挣开,跑回去抱起刘玉洁。

    “你们谁也不用走。”

    韩敬已一面咳嗽一面从树后转出,看得出他受了伤,手臂流血,衣衫狼狈,身边只有吴天,络腮胡子和方正脸不见了。

    这样都炸不死!瘸老身体一弓,犹如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九安怔怔抱着刘玉洁。

    “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韩敬已咬牙切齿道。

    受爆炸声吸引,守在山谷外的机/弩手火速赶到现场,将刘玉洁等人包围。

    之所以放九安离开就是想引出瘸老,谁知这小子手段通天,连炸/药都有,早就挖坑等他跳,如此恶毒……韩敬已想了想,倒也理解,毕竟姓韩嘛。然而自来只有他算计人,何曾被人这样算计过!只要再慢一息,后果不堪设想,只要想一想有可能死这小崽子手里,他就要吐血。

    九安伤心道,“阿忠,是我连累了你。”

    他不听劝阻,既想夺回玉佩,又想杀了韩敬已向刘玉洁请罪,可世上哪有一箭双雕的好事。

    瘸老摇了摇头,抚着他尚且稚嫩的脑袋道,“痴儿,韩氏多痴儿。”

    ******

    勉强睁开眼只看见九安的嘴角一翕一合,刘玉洁脑子嗡嗡作响,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而立在周围高高矮矮的人影黑黢黢的,分不清谁是谁。

    有人将她抱进怀里,痛的她不停尖叫,但叫声仿佛蒙了层布,模模糊糊的传进耳朵……她的耳朵,刘玉洁惊慌失措,不要,我不要做聋子!

    “别乱动,这是暂时的,休息一会儿便好!”韩敬已喊。

    她眼一闭,沉入黑暗。

    之后的事并不太清楚,中途迷迷瞪瞪醒来一次,不知躺在什么上面,韩敬已正在解她衣衫,她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左肋剧痛,被他一阵摩挲,猛然按住一点,刘玉洁惨叫。

    “好了好了,我知道是这里,你先睡。”韩敬已按晕她。

    幸好肋骨没断,但肯定有裂缝。

    再次醒来,刘玉洁倒吸一口冷气,痛的哼出声,不知谁在她身上绑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导致左侧身体没法做大幅度动作,左手则被一条柔软的绳固定,另一头连着床头的雕花柱

    挣扎了下,她想抽出左手,殊不妨只是一个起势的小动作,肋骨就像被无数钢针戳中,疼她哭出声。

    紧紧闭合的帷幔动了动,有个人影走进来,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哭,胸腔震动更疼。”韩敬已不咸不淡道。

    她果然不再哭,疼晕了。

    “你不是最有本事了吗,都敢用剪刀戳心口,怎么连骨裂这点疼反倒承受不住?”他嘴里说着讽刺她的话,手里的动作却异常轻,拆下固定用的木板以及外敷的药泥,为她换上干净的纱布。

    她又长大了一些,身上全是另一个男人吮/吸的痕迹,韩敬已淡淡道,“行军这么累你都有劲让他折腾,怎么到我这里半个时辰也受不住?”

    刘玉洁一动不动,别说晕了,就是醒了也不见得听清他说什么。

    韩敬已将绳结扣好,目光落在她几乎要反光的锁骨上,忍不住擦了擦,擦不掉,那是沈肃留下的痕迹,她跟别的男人在床上纵情快活的时候,他却在蚊虫肆虐的林中思念她。

    “我认输可不可以?”韩敬已侧首打量晕迷的她。

    半夜的时候刘玉洁醒来一次,有个瓜子脸的妇人上前将她扶起,喂她喝药,又喂她骨汤熬的稀烂的碧粳米粥。

    她还想见到沈肃,求生的意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不管药还是饭都一口不落的吃下。

    “这位姐姐,你可知与我在一起的那个孩子怎样了?”

    妇人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她听不清,只好忍着疼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不大清,可不可以大点声音告诉我。”

    妇人愣了下,遂大声,“奴家不知道!”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不管哪一种都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刘玉洁垂下右手,沉默片刻,硬了硬心肠,不想再管九安。

    哪怕他被韩敬已打个半死,或者像上一世那样被敲破脑袋吗?

    活该,谁让他捅沈肃一剑!

    刘玉洁眼眶酸涩,却又不由自主想起他为自己东奔西顾最后惨死的样子。

    三天后,在不动的情况下肋骨居然不疼了。

    照顾刘玉洁的妇人叫阿如,第五天阿如服侍她洗了头发,又用热水擦了澡,否则她都要臭了。

    “大夫说可以下床走动,但不能太久。”

    刘玉洁听力恢复大半,对阿如也格外的和善,经常与她聊天,不时套一点有用的信息。

    阿如长了一张憨厚的脸,却有一颗玲珑的心,早就知道刘玉洁是郡王的人,所以能说的话便顺水推舟的全告诉刘玉洁,不能说的却一个字也不透露。

    韩敬已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刘玉洁见再也套不出什么便将情况整理一番。

    如今她在山里,看样子像土匪窝。坏消息是九安生死未卜,好消息是没有任何沈肃的消息。

    目前而言,这真是最好的消息了。

    倘若沈肃有什么不测,韩敬已必然在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盛夏的烈日被亭亭如盖的山林卸掉大半温度,迎着习习清风,刘玉洁在廊下伸长脖子打量远处,远处都被粉墙青瓦阻挡,除非有个高处立身,否则很难看清楚周围地形。

    “殿下安。”

    刘玉洁听见阿如见礼的声音,慌忙转身,痛的不停吸气。

    韩敬已嗯了声,走上前居高临下打量她,“我劝你莫要激动,小心肋骨长歪,变成鸡胸,吓死沈肃。”

    他也忒恶毒了。不过这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候,刘玉洁倚着朱漆木柱尽量平心静气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你这是蓄意谋反,养匪为患……大逆不道!”

    “哦。”

    “你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这件事你兜不住的,消息一旦传进长安你就死路一条!”她并非危言耸听。

    韩敬已似乎有些触动,歪着头审视她,“这么严重?”

    何止严重,足够杀你五百遍,贱人!她后退一步,颤声道,“在事情变得更严重之前,到此为止吧,我们各退一步!”

    顿了顿,她又道,“顺便把九安也放了吧,难道你还想杀他两次?”

    “是他先杀我啊。”

    “这是你欠他的,谁让你前世杀……”她疼的一顿,说话快也会疼。

    “前世也是他先招惹我。”

    她吸着气懒得再与他争辩,倒不是辩不过,实在是太疼了。

    韩敬已见她面色苍白,心中一动,转过身哼笑道,“算了,都是你有理,再争辩也没意思,免得说我欺负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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