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乱象

    大皇子的百日宴上,不少宗亲都喝得微醺,比如说,关内侯凌元景,又比如说华月郡主。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连宁王殿下,也有了几分醉意,萧承和被宫女内侍们扶着,脚步虚浮地往外面走着,周嘉梦在后边小心翼翼地跟着,直到将要踏出建章宫的大门时,才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对她身旁的宫女说:“今日失礼之处,还请姑姑代为向皇后娘娘转达歉意。”

    送他出来的宫女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已经成为椒房殿宫女管事的珠玉。

    珠玉笑了笑,点头应道,“宁王妃请放心,奴婢一定帮您把话带到。不过……”

    她迟疑的看了一眼前头的人,十分关心地问道,“不过宁王殿下他没事儿吧,奴婢在一旁瞧着,看他也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呢”

    “我们家王爷酒量不好,平日甚少喝酒,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便成了这样,实在失礼。”

    别看周嘉梦,平日里完全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但为了萧承和他,她可是摆出了十足十的礼仪,尤其在其他女人面前,更不愿失了面子。

    珠玉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而是道,“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我伺候,我便不远送王妃了。”

    “姑姑请便。”周嘉梦说完这句话,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扶着萧承和往外走,而珠玉则返回了大殿,低声在谢瑶光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喝醉了。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谢瑶光诧异地笑了笑,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萧承和倒是知道装乖,她还以为,他会忍不住同他的那些同党幕僚们碰面呢。

    然而事实正如谢瑶光所猜想的那般,萧承和夫妇俩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宫墙,上了等候在宫城外的马车,车帘儿刚放下,方才还醉得迷迷糊糊的宁王殿下便坐直了身体,眼神清明,一脸的醉态也收敛了起来,打眼看上去就知道无比的清醒。

    “人来了吗”萧承和问道。

    周嘉梦点点头。

    萧承和揉了揉眉心,道,“让他上来。”

    很快便有一个打扮寻常的青年男子,上了马车,车内空间有限,只见这人半弯着腰,恭恭敬敬的站在萧承和面前。

    “确实有几分相像。”萧承和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那人说道,“转过去我再看看。”

    那人从善如流的转了一圈,萧承和愈发满意,道,“瞧这背影更像了,行,现在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跟本王换一换。”

    换过衣服的两人,正如萧承和先前所言那般,若不仔细看,还当真认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宁王。

    周嘉梦皱着眉,不服气道,“他哪里有王爷的姿容气度,看着真是碍眼。”

    那假扮萧承和之人低眉顺眼道,“小的贱出身,同宁王殿下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萧承和皱了皱眉,他平素最不爱听人提这关于出身的话,眼前这人是贱出身,他自己也是在市井长大的,能好到哪里去。

    周嘉梦却是根本猜不到枕边人的心思,她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随即扭头看向萧盛和,撒娇道,“王爷,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你就带上我吧!我保证不会坏事的。”

    萧承和叹了一口气,表情万分无奈,“梦儿,不是我不想带你,我若是带了你去,旁人定会疑心这车中之人到底是不是我若是穿帮了的话,到时候一切都白费了。”

    萧承和说的是实话,即便心中烦闷万分,但此刻还用得上周嘉梦,他就只能耐心解释。

    好说歹说,总算劝的周嘉梦接受了这件事,萧承和凑到周嘉梦耳畔,低语温柔地说道,“委屈王妃了,劳烦王妃在家中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再好好补偿补偿你。”

    语气婉转而又暧昧,引人无限遐想。

    周嘉梦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嘟囔道,“车上还有人呢。”

    “他不敢乱说。”萧承和笑着在佳人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掀开车帘看外面一眼。

    马车已然是到了长安街上,他低声吩咐车夫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整理了一番衣衫,悠悠然下车。

    彼时尚未有人注意这辆从颜色到装饰都万分低调的马车,哪怕他是从皇城处驶来。

    椒房殿中,内侍将今日送来的贺礼整理成册,呈到了谢瑶光面前。

    俏丽的少妇逗弄着怀中的孩子,无心翻看,随口问道,“长不长,若是不成的话,念给我听听吧。”

    内侍自是不敢不从,忙将那礼单上的物品名称一个个念了出来。

    安哥儿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说什么,听了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手舞足蹈的去抓他娘的头发。

    谢瑶光按住他的手,挠了挠手心,笑骂道,“真是个鬼精灵,知道别人送了这么多好东西给你,瞧这乐的,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珠玉在一旁笑,“咱们大皇子和旁人家的小孩,可是一点都不一样,甚少哭闹不说,还会逗娘娘和皇上开心,您应该高兴才是。”

    谢瑶光瞥了她一眼,吩咐他给那内侍一片金叶子之后,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珠玉见谢瑶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高兴,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问,“娘娘,奴婢今日没有做错什么事儿,或者说错什么话吧”

    “何故这样想”谢瑶光笑了笑,“我不过是有些惊诧于皇室宗亲们的大手笔而已。”

    事实上,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室,都鲜少有大张旗鼓过百日宴的,顶多是邻里亲朋之间问候几句,家中给小孩子几样好东西做礼物便算是了事了,可谁让皇帝陛下宠儿子呢,又觉得当初满月酒亏待了安哥儿,才决定为儿子庆贺百日。

    “承国公府送了一盆半人高的珊瑚盆景,海中珊瑚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更何况这样大的,还有其他几个宗亲,也都送了十分贵重的礼物,你说他们的用意在哪里”谢瑶光十分不解,等到萧景泽回来,随口将事情说了,便低声请教他的看法。

    要知道,这些人送的东西,价值要比安哥儿满月酒时送的,要不知高出多少倍。若是想讨好他们,这种大礼也该是选在更恰当的时机才对。

    与皇帝陛下亲密无间的皇后娘娘自然不会明白,这些礼物的意义和萧承和所送的那柄玉如意并无不同,都是为了挑拨萧景泽和她,和靖国公之间的关系。

    “想不通便别想了,省得累的脑仁儿疼。”忙完了政事的萧景泽,从她怀中抱起儿子,笑呵呵的问了几句,,掂了掂分量,扭头对谢瑶光道,“儿子好像胖了些。”

    “小孩子长得快,不奇怪。”谢瑶光同旁人取了那么多的育儿经,对于孩子的成长过程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到底是第一次当娘,在萧景泽提起来以后,夫妇俩便像是挖掘宝藏一般,用手丈量着儿子的小胳膊小腿。

    安哥儿不知道爹娘在做什么,还以为是跟他玩,喜滋滋地笑个不停,小孩子发自内心的纯洁无瑕的笑容,让他们夫妇俩愈发地沉浸在逗弄儿子的乐趣之中,没有再想旁的事。

    半月之后,太常寺卜问吉凶,卦象有异,乃是大凶之兆。

    如今的太常令不再是先前那位姓李的大热,而是换了一位吴姓官员,,这位吴太常对于皇帝的脾气还算不上了解,战战兢兢地将此事禀报上去,原以为皇上会震怒,谁料萧景泽只说了句不痛不痒的知道了。

    萧景泽敬鬼神,但不信鬼神,这些吉兆凶兆在他看来都是偶然,并没有特殊的寓意。

    吴太常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对他的业务水平根本不上心,见躲过了一劫,整个人乐开了花。

    但他手底下的官员就不这么开心了,一个个愁眉苦脸,收了钱办了事儿,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心里的那个担忧和害怕呀,就甭提了。

    就在这时,南方忽然传来水灾的消息,奏折上说是河道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冲垮房屋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民生难以为继。

    朝野上下一片震惊,萧景泽紧急委派官员,从国库调取钱粮,又签发数道圣旨,派人督办赈灾事务。

    而太常寺的那一道卦象,却不知怎的突然流传了出去。

    即便萧景泽已经足够快地找出了应对措施,但南边的消息传过来,朝廷再派人去赈灾,总是需要些时日的,这个时候,已经逐渐有灾民一路乞讨,到了长安郊外。

    这些灾民经历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饿得浑身浮肿,甚至有人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突然听闻了太常寺曾经占卜出大凶之兆,但皇上不以为意的消息,又怎能不愤怒。

    如果当时皇上细问了,详查了,说不定他们就能避过这次灾难呢

    是不是皇上对老天爷不敬,才会使得神仙震怒,降下这等责罚来

    这样的说法从隐隐约约到众口铄金,也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因为灾民们知道了先前北方天气严寒不退,缺食少粮的事儿。

    看吧。不止他们遭了秧,其他人也没落着好,一定是皇上不敬重鬼神,才会让他们都遭此大祸。

    如果说先前只有从南边来的灾民们在内心埋怨,那么这一次,连长安城的百姓都有些坐不住了,流言成燎原之势,尤其是这样的事儿从不缺凑热闹的人,说得人多了,每个人心里都有想法。

    饶是萧景泽的好脾气,也让他忍不住摔了奏折,怒斥底下的官员办事不利。

    “朕让你们控制灾情,你们杀了灾民是怎么一回事还怕闹得不够大吗不让灾民进城是不想影响城中百姓的正常生活,长安令,朕让你们在城外搭建临时住所,安置灾民,为什么不安置还有城里的百姓,流言蜚语闹成这般,难道就没有找出源头来”

    薛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项一项的回禀道:“闹事的灾民太多了,当时场面控制不住,衙役们就动用了武力,当时只是想将他们赶出去或者绑起来,绝对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臣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死了。安置灾民的临时住所臣已经命人搭建好了,可是……可是哪些灾民不愿意住,臣……臣也想不出办法来,还有在城中散步这些谣言的人,现在说这些事的人太多了,朝中有一大半的官员也对此半信半疑,臣……臣品级低微,不敢……”

    “说起这些来借口倒是一个个的。你品级低微,是让朕给你升官吗说了多少遍,不要和灾民发生冲突,安抚为主,就算不能站在他们的立场,难道你不知道一旦灾民失控,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萧景泽着实没有耐心和薛严解释这些,气哼哼地将人给轰走了。

    宫外的情形谢瑶光也听说了一些,她忙着照顾孩子,倒分不出心想这些,不过萧景泽一连四五天都忙到深夜,睡在了御书房,她怎能不担心。

    好不容易趁安哥儿睡了,这才特意提着吃食来御书房看萧景泽,没成想一进门便看到地上那摔烂了的奏折,还有揉了一地的废纸团子。

    “你这是怎么了”她可是从没见过萧景泽生这么大的气。

    “事多,心烦。”萧景泽鲜少有这样颓败的情绪,他面容疲惫,心中烦闷无比,但仍是挤出一丝笑容来,“过去就好了,别担心。”

    “为了灾民的事儿”谢瑶光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来,又将废纸团子归拢到一起,丢尽了纸篓子里,笑道:“我看你先前安排赈灾井井有条,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不是赈灾的事儿,是宫外的流言。”萧景泽蹙眉,“现在恐怕宫里也有人在说吧,什么我为君不仁,非天命所归的说法都出来了,只怕是要乱!”

    谢瑶光想了想,“你是说萧承和会借机造反”

    尽管知道萧承和对皇位有着觊觎之心,但是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路明显不同,现如今萧景泽好端端的,又不像上辈子那样早早地就……想到这儿,谢瑶光担忧道:“你最近要小心一些,不管去哪儿都要让决明跟着,我怕……”

    “怕有人行刺我阿瑶关心我,我自当领受,宫中卫尉不是吃素的,再说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也不会去哪里的,放心吧。”萧景泽笑了笑,“至于你说萧承和,他若是想直接谋反,恐怕早就做了,我觉得他求得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只要我不死,他就没有借口,我是担心民乱。”

    试问哪一个朝代的建立和国家的开启不是因为民乱呢。

    民一乱,便会举兵造反,他们或许兵不强,马不壮,但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就算是镇压住了,也是一场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扪心自问,萧承和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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