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夜里究竟要不要睡觉这件事,对于现在的王珏来说,其实也没差——就算他整夜整夜斗鸡走狗玩十一郎,一连坚持十天半个月,照样精神抖擞赛跳蚤。

    起初卫戗并未在意,但白天瞧见王瑄的状态,突然反应过来,毕竟王瑄也曾多次帮助她,对他一日胜过一日的颓靡总不好视而不见。

    于是回程途中,结束有关司马润和王珏的话题后,趁气氛合适的机会,她询问枕在自己腿上恹恹欲睡的王瑄:“你还好么,可使樊坷给你诊察过?”

    王瑄勉力撑开眼皮,回以她温软和煦的轻笑:“樊坷毕竟只是个医者,虽善治疑难杂症,但对术数却是一知半解,又何必为难他?”尽管强打精神,神色却十分颓败。

    术数?她倒是识得几个这方面的异人,其中最有本事的便是许真君,可一想到许真君和那败家渣王司马润两人穿一条裤子,诓她下山送入狼口,就没什么好印象,唯恐避之不及,岂有主动送上门给他祸祸的道理?

    纠结片刻,灵光一闪:“对了,还有魁母前辈……”

    笑意在平静的眼底晕开,将王瑄本就极好的容颜映得益发倾城:“多谢你!”

    被他笑得一阵恍惚的卫戗,不明所以的挑挑眉:“嗯?”

    王瑄调整一下姿势,闭上眼睛,嘴角仍噙着微微的笑,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吹皱一湖静水:“近日行动,还望多加小心。”顿了顿,又道:“本当这是桩天公作美的幸事,即便顺其自然发展下去,也无需挂怀于心,然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旦遭逢变故,那些看似湮灭的戾气便逐渐浮现。”莞尔轻笑:“毕竟是那种贪求‘全心全意’的脾性所不能容忍的‘枝节’,岂会冷眼旁观,坐视它日渐横生?呵,那样的家伙……”

    明明是同生共体,却始终相互诋毁,耳朵生茧的卫戗无言以对。

    王瑄稍歇片刻,复又幽幽道:“不管是功力还是诡术,我皆远不敌他,如今连魁母前辈的魂玉也奈何不得他,想必不久的将来,他终会取我而代之,待到那时,切记我昔日老话。”

    卫戗低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王瑄却开始静默不语,卫戗等了好一会儿,最终确认,他竟然就那样沉沉地睡过去了。

    此刻,面对王珏,心湖又起波澜,定睛再看,大红的广袖长袍,轻薄宽松,软垂丝滑,腰间的衣带松松的挽着,轻轻一勾就会解开的模样;过腰长发,也是拿一根白玉簪随意半束,散垂的青丝,随他动作,荡出飘逸的波痕……

    卫戗心头没由来一漾,抬手轻轻扪住,不得不承认,整座临沂城内最红的小倌,也不及他十之一成的艳色,啧啧,出身不同,真是可惜!

    不过看这厮今夜万般旖旎的姿态,怎么着,又来跟她玩美人计?

    夜已过半,王珏不急就寝,反倒端来三四件酒具,置于卫戗案头。

    卫戗目光中隐隐透着警戒,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这是?”

    王珏在卫戗对面跪坐下来,嘴角噙着微微的笑,眼中荡着璀璨的光,一手执玉壶,另一手轻扶广袖,为她隔案斟酒,嘴上漫声道:“无需多虑,不过知你遭遇烦心事,陪你小酌几杯,与你解忧。”

    卫戗的视线在王珏脸上的神情和夜光杯中的酒水之间来回游移,试探道:“这酒,怕不怎么‘干净’吧?”反正对方也不是什么君子,谨慎的她揣度他的“黑腹”,也无可厚非。

    王珏的嘴角越发翘起来,笑得冶艳非常:“你怀疑我在酒里下了药?”

    被这样一针见血的指出自己的“小人之心”,卫戗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镇定点头道:“对于王十郎来说,又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得到这样的回答,王珏突然不笑了,改正襟危坐为妖娆侧卧,接着长叹一声:“窃以为,这世间尚无胜得过区区不才本君我的情药呢!”

    卫戗干笑两声,心下暗道:不愧是王家十郎,自信心果然爆棚!

    当然,人家确有骄傲的资本……

    不过听到王珏这样说,卫戗倒是放下心来,又因为心中有事,想从王珏那里套几句真心话,于是开始与他推杯换盏。

    酒酣耳热,卫戗试探着开口:“今日我观令弟,气色不是很好,毕竟一奶同胞,兄弟一场,你打算怎么办?”

    王珏稍稍打起精神,撑坐起来,不过身姿仍透出几分慵懒,胳膊拄在案上托着腮,斜眼看着她:“其实呢,我是想过的,虞氏阿濛也是不错的!”

    对于王珏答非所问,突然提及虞濛,卫戗有些消化不良,只是顺应本心的附和:“阿濛她自然是很好的。”

    王珏倾身靠前,与卫戗隔一条书案,大眼瞪大眼:“若为虞氏,略略对卿卿表达一下亲近之意,随便弄个绣囊,便能得到卿卿掏心掏肺的温存,在不久的将来,还可以名正言顺腻在一起,缠绵缱绻!”

    这话的感觉明显不对味,卫戗警觉起来:“你又想干什么?”

    王珏软下去,趴伏在书案上,一双眼睛仍胶结在她脸上,经烛光一耀,波光潋滟,风情无限:“我的戗歌极其喜爱稚子童女,我虽厌烦他们污秽不堪、任性无理、哭闹不休……”

    这话卫戗可不爱听,加之被热酒熏得有些血气上涌,不待王珏把话说完,便强行打断他,拍案而起,大声辩驳:“什么叫污秽不堪?他们未经世俗染指,比之绝大多数成年人,还有你这个强行霸占胞弟身体的黄口小儿,可是干净的多得多!”

    王珏眨眨眼,拿手指着自己:“我是黄口小儿?”

    卫戗并不答话,斜眼蔑视他:“就凭你,怎么好意思诟病人家任性无理,他们就算胡闹一点,也远不及你的恣意妄为!”

    听她这样点评自己,王珏不怒反笑,歪靠在书案边缘,右肘竖支在书案上,手心朝下,下巴搁在手背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卫戗丰富的表情,轻声细语的呢喃:“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讲完。”

    卫戗越说越来气,才听不进王珏没什么诚意的安抚:“至于什么哭闹,人在幼婴之际,无法言喻,唯有用哭叫来引人注意,那只是一小段过渡时期,又有什么不对,何况你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而且你们还是兄弟两人,不必细问就知道,哭闹起来,比两个单独的幼子更叫扰人,待到他们月龄稍稍抽长一些,且再看他们……”顿了顿,举例道:“譬如近在眼前的允儿,你可曾听他有过哭闹?”

    “我一直很安静。”王珏轻辩一声,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眼睛弯弯,里面星光点点:“你果然是喜欢小孩子的。”轻叹一声:“爱屋及乌,我会满足你,陪你生儿育女。”

    卫戗摇摇脑袋,大约是酒精上头,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听王珏的话,表面看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又好像处处都是疑点,不想顺着王珏的意:“谁要和你生儿育女?”

    王珏微微抬头仰视卫戗:“然,虞氏阿濛,虽能轻易博得卿卿好感,却没能力与卿卿生儿育女。”

    卫戗快速眨眼睛,脑袋也微微歪向一边,不时还抬手敲打一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珏站起身,伸手握住卫戗敲头的手:“卿卿,你又醉了,反正你还小,孩子的事不必着急,来日方长,那些恼人的麻烦,留待日后慢慢解决,今晚还是早些安寝吧。”嘴上是这么说,反手却从另一侧捞起一只看上去和之前的酒具有些差距的玉壶,开封,斟酒,递给卫戗。

    卫戗顺手接过,小口啜饮,酒水入喉,她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甜的?”

    王珏眼中盈满放松笑意:“知道你会喜欢。”

    卫戗又饮一口:“嗯,极是甘美。”

    于是卫戗欲借酒醉之机探询王珏这个窃身贼,最后会怎么对付王瑄那个倒八辈血霉的事主,结果却着了王珏的道,被将计就计跑偏到十万八千里去:“诶,好像的确有点困乏,就寝是就寝,但你闪远点,我就算要生儿育女,也会找合适的人。”许久后,睡梦中,咕哝一句:“诺儿,或许——还是非司马润不可吧……”

    虽然卫戗的声音含糊不清,可对于贡献手臂给她当枕头的王珏却解读个一清二楚,他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柔和的光泽一点点褪去,逐渐被凛冽的寒芒取代,拈起卫戗散在耳畔的碎发,缠绕在自己修长手指间,半晌,玩味的咕哝一句:“还是——司马润……么?”

    翌日,卫戗爬起来,想起迷迷糊糊时看到的那只酒壶,结果遍寻不到,让她疑心自己看错,而随后的几日又忙到焦头烂额,实在没闲心想起那晚的酒,而王珏似乎也有什么事情在忙,都不怎么来缠着她。

    时间一晃而过,卫氏“嫡长子”和虞氏身份最尊贵的小姑的良辰吉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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