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蜀地虽有朝廷救护,但到底许多地方都不能住人了,便纷纷涌进京里来谋生路,杜薇干脆借了搭建粥棚的由头来为以后出府做准备,不过近来几日见这些流民形状可怜,也动了些恻隐之心,便想着先把粥棚开起来,等日后有所好转了再走。

    她最近来的勤,粥棚里忙活的又都是宫留玉府上的几个管事娘子和下人,彼此间都熟稔了。今日一早见她来就拎出凳子,招呼她先歇着。

    杜薇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累,看了看站在一旁等着排队领粥食的流民,一边问道:“如今情形怎么样?咱们的人可有偷奸耍滑,那些人有没有故意寻歪闹事的?”

    管事娘子笑着摆摆手:“咱们都勤快看着呢,偷懒他们是定然不敢的。”她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要说这些流民真是不好管教,昨日要不是我看的严,还有那奸猾的想再冒领一份吃食和衣物呢。”

    杜薇点头道:“这些人良莠不齐,大部分都是良善之人,但其中也有些惫懒人物,你多费心些。”

    管事娘子笑着点头,杜薇指着旁边一处棚子问道:“这怎么又开了一间粥棚?是哪家大人的?”

    管事娘子笑道:“是张国师心善,捐出钱来开的粥棚,现在是由张上师照管着呢。”说着又感叹道:“昨日老身有幸见了张上师一眼,哎呦,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哟!”

    杜薇一听张清绝也在,便嫌恶地皱起眉头,随意点了点头,在头上带了定帷帽,转身进去帮忙。

    管事娘子忙拦道:“姑娘别去那里,那里正做着饭呢,一身油烟岂不是熏坏了你,咱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岂不是更好?”她又低声暧昧笑道:“若是累着了你,殿下还不剥了我的皮?”

    宫留玉怕杜薇在府里闷得无聊,所以允了她到粥棚这边来帮忙,粥棚忙活的人都知晓分寸,哪里敢真的让她动手忙活?

    杜薇正要答话,就突然听到旁边棚子一阵喧哗,她以为是流民乱起来了,忙转头去看,就见张清绝立在人堆儿中央,微皱着眉,神情看着十分为难。

    管事娘子立刻起了兴头,拉着杜薇道:“走走走,咱们过去看看。”

    杜薇本来不想理,可眼瞧着人越来越多,自家的粥棚都没法子开张了,便也只能跟了过去。

    她身量不高,只能透过人的缝隙中看,就见一个老者扯着一个妙龄少女,一脸冤屈地对着张清绝道:“上师啊,老头子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你救了老头子,我就是当牛做马也得报答你,可你这般轻薄小女,让小女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早春儿的天气,张清绝脑袋却渗出些汗来,一脸莫名地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轻薄你家闺女了?”

    老者一拍大腿,叹息道:“昨晚上小女明明是跟你走的,手里还有信物,你想抵赖不成?”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来

    张清绝不知该怎么回话,这时候他旁边有仆从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昨晚上明明是你家闺女硬缠着我们上师,先说有恶霸欺负,后来又说什么身后恶疾,还硬拽着我们上师不放!”

    那老者听了不怒反喜,连忙道:“既然上师早承认了和我闺女有肌肤之亲,那老汉也不必为难了,我最是个守规矩的,既然我女儿名声被你坏了,那你们便干脆成了好事,也算是全了名声。”他见张清绝面色愕然,忙补充道:“老汉知道自家闺女身份配不上你,正室之位不敢奢求,求个偏房也就罢了。”

    杜薇已经听出些门道来了,原来是仙人跳,从打扮看这一对儿父女应该都是才进京的流民了,见张清绝身份尊贵,所以这才起了别的心思。不过说起来张清绝也够倒霉的,明明进京没几日,却被人讹了好几回。

    那姑娘粉面含羞,红着脸道:“哪里敢奢求什么偏房,能在上师身边当个伺候茶水的丫头,妾就知足了。”

    要是一般男人,见那女子颜色不错,也都应下了。他们学习道法的,虽不至于学佛的一般不能娶妻,但他对男女之事却是毫无兴致,如今莫名的要多出个通房,他自然是不肯答应的,便只是摇头道:“我不需丫鬟,更不要通房,你们走吧。”

    老者面色一急,他舍出闺女清白来,为着就是钓这么个金龟婿,若是如今钓不上来,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一咬牙,扬声高呼道:“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这人沾了我闺女身子,如今不想担责,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又哭道:“你们有钱有势,难道就能这般欺负人了吗!”

    旁边立时有人低声骂道:“人面兽心,睡了人家闺女却不想负责,我看这些有钱有势的都没一个好东西!”

    那老汉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嘴里嚎啕着‘我闺女的清.白身子啊!’那女子也配合着低低哀哭。

    这时候人本来就多,又被他这么一嚎,引来的人就更多了,有那心术不正的人见场面混乱,忙上蹿下跳地说什么为富不仁之类的话,又偷偷靠近粥棚,抓了财物往自己口袋里塞。

    这些人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公道正义,现在见有便宜可占,瞧见有的人见别人也这么做,纷纷也都效仿起来,所有人都疯了一般想往粥棚里冲,就连其他几个粥棚都冲进去许多人。

    杜薇眼看着因为一件小事儿就要闹出一场大乱子,连忙对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叫人来,自己硬是挤了进去,高声道:“诸位都静一静!”

    人群顿了一瞬,杜薇见状忙提高声音道:“这位老先生年纪一大把,做事儿却好没有方寸,别人家出了丑事儿都是恨不得藏着掖着的,你倒是满世界的嚷嚷,恨不得人人都听见,哪有这样当爹的?莫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老汉脸色僵了一瞬,张清绝含着感激歉然地看了杜薇一眼。

    杜薇前世见过这些流民,深知这些人背井离乡,甚至家中失了人口,心中惶惶,一点小事就如同火折子掉进了干草堆儿,稍微煽动一下就着了,心绪极为不稳,万一惹出什么大乱子来,最后问责的还是宫留玉这个负责的。

    她心里有了说法,面色肃然道:“还有...诸位都想想,这些日子大家身上穿得,口中吃的,都是张上师尽了心力的,就算不说偏帮哪个,也不该这般偏听偏信吧?”微顿了顿,她冷着脸看过方才几个抢夺物件儿:“上有朝廷,下有好心的士绅人家,都不曾让你们冻着饿着,也不求你们回报什么,难道你们还要恩将仇报不成?”

    张清绝侧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微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儿。

    这话一说,有些怀揣不当心思的都悄悄把手收了回来,方才跟着起哄的也面色讪然。

    当然还有些人心有不甘,正要再挑拨几句,这时候一队兵丁硬生分开人群,拥着一锦衣玉带的男子走了进来。

    杜薇看清来人,忙福身道:“六殿下。”来人正是被皇上派来维持秩序的宫留善。

    宫留善淡淡道:“姑娘好伶俐的口齿,只是行事也该小心点,这般张扬,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岂不是给九弟脸色抹黑?”

    他一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训斥了杜薇一通,她眉梢微微一挑,又躬身道:“殿下教训的是。”

    杜薇倒是没有跟他争个高低的心思,反倒是一旁的张清绝回护道:“殿下这话有些偏颇了,方才杜姑娘不过是好心劝说了几句,哪里会出什么事儿?”

    宫留善一眼扫过,神情若有所思,随即又展颜笑道:“我不过是职责在肩,有些心急,这才多说了两句。”他说着就一抬手命人把方才闹事儿的人带走。

    杜薇见事情了结,便也福身行了个礼,从人堆儿里退了出去。张清绝似乎想留人,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留在原地配合宫留善问案。

    杜薇刚一出去,就被管事娘子拉住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念了声佛号道:“方才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儿,你怎么就冲进去了?”

    杜薇蹙眉道:“方才若是真闹了什么乱子出来,最后倒霉的还是殿下,我倒也没想着能力挽狂澜,就是拖一时是一时,等着人来把这些人压下来。”

    管事娘子赞了她几句,杜薇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随意拉出张椅子来坐下,一边又隐隐恼火。她又没欠张清绝什么,何必费心劳力地给他这么扫尾?

    这时候管事娘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冲着张清绝那边努了努嘴,低声笑道:“我看张上师方才一直看着你呢。”

    杜薇也回头看了一眼,他见她看来,又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杜薇摇头道:“不必理会。”

    管事娘子这时候摇头笑道:“怎么不理会?人都找上门来了。”

    杜薇有些讶然地转过头去,就见张清绝慢慢走了过来,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微皱了眉头,起身道:“上师有何见教?”

    张清绝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知道杜薇抬手遣退了众人,他才开口道:“杜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两次救我,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上次问我命格之事,我倒是可破例透露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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