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床上对坐说话,这场景着实够怪异的,杜薇不自在地动了动,叹了口气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当年大将蓝炔谋反一案您可还记得?”

    宫留玉轻轻颔首,当年蓝炔谋反,带着虎符和三万的死忠部下投靠了反王宫宁,蓝炔号称国朝第一名将,年轻时更是和宫重并肩打下的江山,交情甚笃,所以知道他叛变后恨意也格外的深,将蓝家上下杀了个片甲不留,朝上小半的官员卷入这场风波,当时锦衣卫的昭狱都快住不下人了。

    杜薇抬手把枕头拍的松了些,人懒懒的靠在上面,神情有些怅惘:“您是个最灵慧不过的人,应该知道当年蓝炔谋反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马皇后一死,皇上变得暴怒多疑,他为着些莫须有的罪名,连着杀了好几位国朝重臣,很快又瞄上了战功赫赫的蓝炔,而相反的是皇上的亲弟宫宁却温雅谦和深得人心,蓝炔大将和宫宁王爷都担心皇上失去理智,连他们的性命也不放过,便想出了一个九死一生的法子搏一把——造反。”

    她抬头看着窗外打进来的一线日光,慢慢地叙说道:“这两人都是天纵之才,可惜时运不济,最后还是输了,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哎!”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事儿本和李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坏就坏在,李家的嫡出大小姐已经嫁给了蓝炔,一旦事败,就连李家也脱不了干系。”

    宫留玉皱眉道:“我记得...似乎在谋反之事发生的一年前,蓝炔就和李家小姐和离了,按理来说,李家应该不算九族之列。”

    杜薇摇摇头道:“假的,两人根本是假和离,只是蓝炔知道谋反这事儿九死一生,为了爱妻着想,他决定先把爱妻送回娘家,若是事成,他再风风光光的迎娶,若是事败,至少妻子的命也能保下。”她冷笑一声,神色难得的带了些愤恨:“这事儿本来到这里也就是算完了,可你知道李家人为何这般想害我?全是因着当年的谋反,李家本来也有参与!”

    宫留玉神色略带了讶异:“我记得当初和蓝炔在济南那最后一战,就是李家闭上了城门,断了蓝炔的后路,他这才败走麦城,自刎于济南城下的。”

    杜薇一口气说完,长长地出了口气,在继续说着过往那段辛秘:“李家为着荣华富贵把女儿许给了蓝炔,又害怕了皇上的多疑,听到宫宁的提议便急忙同意了,后来朝廷连胜了三场,李家人见事不好,就调转枪头,关键时刻给了蓝炔一击。”她叹口气道:“当初李家给自己留了后路,和宫宁的来往在暗处,知道的人极少,您现在肯定纳闷我是如何知道的。”顿了顿,她自嘲道“我本来是蓝将军底下一个副将的女儿,后来那副官在和鞑靼的一场仗中牺牲了,妻子生了场大病,生下孩子不到一个月便去了,蓝将军仁义,蓝夫人仁善,两人膝下无子无女,便我把抱回来当自己的女儿养。”

    她想到小时候,心里酸涩,揉了揉眼皮继续道:“后来没过几个月,皇上便开始对蓝将军频繁动作,蓝将军是果决之人,思考了几日便下定了决心,让蓝夫人带着我回娘家,等我长到五岁的时候,叛军和朝廷大军战事正是胶着,我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小时候又喜欢上蹿下跳,有次来去了个已经废弃的传说闹鬼的院子,不慎掉到口枯井里,也亏的我掉了进去,才知道那院子并不是荒废了的。”

    她转头看了眼宫留玉,见他凝神听着,这才缓缓地道:“我小时候胆子大,在井里也不十分害怕,只是想法子爬出去,正当我要爬出去的时候,井外传来了两人对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我认出了是李国公的声音,另个我却没听出来,只听李威恭敬叫他‘三王爷’,我那时候虽小,却本能地觉得不对,李威堂堂一个国公,干嘛请人来这荒废的院子说话呢?这般想着,我就没有爬出来,等人走了之后才悄悄溜了出来。”

    宫留玉道:“这三王爷就是宫宁?”

    杜薇点点头:“我回去之后告诉了蓝夫人,蓝夫人听了后觉得不好,而且当是三王爷的军队已经显出颓势了,她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悄悄地把我送到远亲杜家。”她一脸倦怠地揉了揉额头:“后来蓝炔战败,李家立刻把所有知情人灭口了,就连李家大小姐都被送去西北家庙,永世不得出来,事后想漏网之鱼的时候,这才想到了我,本来派了人去杜家要人,正巧杜家的夫人早就厌了我,把我远远地买到了京城,后来官道上传出坍塌的消息,李家人都以为我死了这才罢休,后来在这金陵又见到了我,心慌之下立时想出法子来要除了我。”

    她神情疲惫,道出了这个藏了五世的隐秘,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道:“有许多事儿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长大后自己渐渐琢磨才通透了的。”

    宫留玉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情忽然认真了起来:“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杜薇手指缩了缩,却直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微微垂下眼脸,睫毛交织着让人看不清神色,靠着床柱慢悠悠地道:“我一般不会给人机会,你是例外,我容了你这一次,那就再没有下次了。”他眼睛又直直地看着杜薇:“你今儿个说得话,我每个字都信了,每个字也都记下了,只盼你不要辜负我一番信任。”

    杜薇心猛地跳了跳,却抬头定定地看着宫留玉:“我绝无半句虚言。”

    宫留玉看着她笑了:“我知道,我信你。”顿了顿,他又道:“你握着李家这般要命的把柄,也难怪李家人死咬着你不放,不过李家现在不成气候,又回了江南,想收拾他们倒也不是难事。”

    杜薇见他如此说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口中道:“皇上对李家失了信任,他们此生都再难回京了,他们就是再心急手也伸不到京里来,奴婢倒是不用在提心吊胆了。”

    说着正要掀被子下床,就被宫留玉一把揽住抱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似乎能听到心在腔子有力地跳动着,她却头皮发麻,不明白这唱的又是哪出。

    宫留玉一手揽着她,不急不慢地道:“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他声音有些哀怨的味道:“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杜薇微怔,一下子想到他昨晚的问话,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怨怼缠绵的眼神让人招架不住,她心一乱就要低头,却被他拖住下巴对视着。

    含情的眼波直直地撞入人的心坎,搅的人心神不宁,杜薇怔了好半晌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张口道:“您是一时起了兴儿,等过几日便好了。”

    宫留玉弯下身,把头埋在她颈项里,慢慢地摩挲着,感受着细腻美好的肌肤,忽然低低笑了声:“一时兴起?说的倒是轻巧,我若是十年八年都还惦念着你,那可怎么办?”

    杜薇身上的汗毛都争先恐后地林立了起来,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只能硬邦邦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咱们统共认识了还不到一年吧?哪里就这么长情了?”

    女人跟男人不一样,你进一步,她反倒要退十步,一下子走近了,人却吓跑了。

    宫留玉见她神色仍旧僵着,知道她是起了抵触的心思,到时候两人的关系反而疏离了,他对这道理倒是很懂,便洒脱放了手道:“你去忙吧。”

    杜薇见他刚才粘缠的那般紧,如今一下子又放了,生怕他有什么后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下床。

    宫留玉在她身后叮嘱道:“过几日便是老六的宴会,你可不要忘了。”

    杜薇蹙了眉头,但还是低声应了。

    宫留善日子挑的好,竟是个雪后初晴的好天气,细白的雪沫被日头一照,透出温和的雪光,瞧着倒比平日更亮眼些。他赴宴的地方也选的雅致——正是秦淮河上。

    杜薇和宫留玉上了马车一路赶去,就见秦淮河上也覆了细碎隐约的冰,不见遮天蔽日的樯橹锦帆,只有两三小舟随着水浮沉着。夏日的秦淮清流映带,舟桥宛然,妩媚多情。冬日的秦淮却洗尽铅华,涟漪清绝。

    宫留玉带着杜薇上了来迎人的艄船,慢悠悠地向着一艘风雅的画舫划去,她见到那画舫,怔了怔才想起这就是前世宫留善设下鸿门宴的那艘,不由得苦笑了下,跟在宫留玉身后,踩着踏板上了画舫。

    两人来的较早,席上除了宫留善便只有徐轻鸿,宫留玉拱手对着徐轻鸿笑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本以为我能占个先,想不到世子来的更早。”

    徐轻鸿慌忙还了个大礼,也笑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是臣和六殿下顺路,这才来的比旁人早些。”

    徐家瞻园在南城,宫留善府邸在西城,这怎么就顺路了?

    宫留玉一哂,便找了个位置随意落座了。

    杜薇看宫留善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眉头不由得一皱,低声对着宫留玉道:“殿下,我方才看见有卖烤鱼烤虾的小船,左右开席还得等许久,要不要唤过来买点?”

    宫留玉转头问道:“你饿了?”

    杜薇不过是随意找了个由头,听他一问便点了点头,顺势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态。

    宫留玉点头让她去了,杜薇转身出了正堂才觉得稍稍好些,那正堂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甚至连从哪扇窗跳出去的都记得很清。

    她沿着精致的雕栏走上船头,忽然听不远处一声低笑:“我的好妹妹,你躲个什么?六殿下早晚要娶我妹子的,能宠爱你多久?还不如趁早投了哥哥的怀抱,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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